曾有人说。
世间文字八万个,唯有情字最难解。
白雀这一生,便是钟于情,陷于情,成于情,也败于情。
说罢。
白雀庵主已是梨花带雨,泪满裳。
没有人知道她心中的这些话已经压抑了多少个春秋岁月,也没有人知道她心中坚守的那份情意折磨了她多少个日夜。
她出生于微末,无依无靠。
她只是想拼命的握住出现在她生命里的光。
她恨吗?也许恨。
她恨的是他将她推开,却将自己置于危难之地。
也许他只要说一句。
白雀,以后的路,我还想你陪我一起走。
那样她就有理由,连刀山火海都能陪他去闯。
再往后的故事,大家便都知道了。
一个没落的楚国世家子弟,做了明国皇室的幕僚,引来了万千唾骂。
但他算是遇到了明君,从一个隐匿之臣,一路做到了人前的明国国师。
一个毫无修为,生命微弱如烛火的国师。
他殚精竭虑,以凡人之身,为明国拓宽地盘,整顿吏治,改革律法,削弱世家。
没有人知道,那些年里,他遭遇了多少的明枪暗箭,生死危机。
七国之内,想杀他的人何止万千?
他将自己放在刀尖之上,成为了那个时代最为耀眼的凡人。
他向天下文人证明了自己,激励了千千万万的平凡人。
却唯独负了她。
她同他赌气,却发觉自己这一生已然离不开他。
她在暗中守护着他,以卑微的出身,微少的资源,成为了那个时代最为耀眼的女人。
他在朝野,以凡人之身连纵七国。
她在凡尘,披上袈裟行救世之事。
往后的百年里,他们相见的次数少之又少。
一处相思,两处闲愁,再难相忘。
他在一天天的老去,掉了青丝,染了白发,多了褶皱,老了容颜。
才发觉人生这一路走来尽是遗憾,尤其是对不住她。
他也恨呐。
恨自己为何是凡人之身,恨自己终生无法修炼。
如果他能强一点,哪怕强一点点,也许就能做更多的事。
也许他就能两全。
既成了宏愿,又护了佳人。
可最后,宏愿未成,他已老矣。
佳人如旧,容颜未老,名动天下。
这是前世。
却不知是第多少世。
也许正是一世又一世的苦难,才成就了今世的幸运。
才成就了天生三阶的苏家之子,才有幸遇到了那样伟大的父亲母亲。
才一路莽莽撞撞遇见了这么多的贵人,一次次的死里逃生。
苏青衣值得,他永远值得。
一世有一世的恩怨,一世有一世的情仇。
当他遇见了白雀这般人间仅有的痴情女子,他便永远也还不清她的情意。
一个声音在苏青衣的心头响起,促使着他将她拥入怀中。
这个拥抱。
迟了近千年。
白雀庵主在苏青衣怀中啐泣着,那是她积攒了近千年的委屈和愁怨。
纵然她已经成为了这个世间最为巅峰的存在,成为了活了两世的白雀庵主。
可当他向她敞开怀抱的时候,她还是没骨气的与他相拥。
她虽有庵主之名,入了佛家。
却从未忘过情,离过凡尘。
苏青衣静静的抚摸着她的后背,感受着她在自己怀内的温度。
有那么一瞬间。
就那么一瞬。
他像是忽然有了一种久违的感觉,似乎一股压抑了他很久很久的遗憾,突然释怀。
前世今生。
花还是那朵花,人还是那个人吗?
就这般,两人在厢房内相拥了许久许久,直到夜幕降临,直到白雀庵主的情绪回归平静。
她从他怀中离开,抬眸望向他的那一刻,竟有几分少女般的娇羞。
“那……那个。”
“我去取些吃食来,晚点儿,我还想听你说说我们以前的事儿。”
苏青衣主动说道。
白雀庵主扭过头去,算是答应了。
苏青衣推开房门,映入眼帘的,却是另一张惊世的脸庞。
厢房外的走廊上,安梦溪倚靠在栏杆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在两人目光交汇的那一刹那,安梦溪眼中明显闪过一丝慌乱。
她想藏住,却藏不住。
“梦梦……”
苏青衣开了口,却发觉声音有些干涩。
但安梦溪却没有看向他,而是对上了屋内白雀庵主的视线。
苏青衣清晰的从安梦溪的眼中看到了女人对于女人的那种深刻的理解和同情,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安梦溪莞尔一笑,道。
“去吧,不用理会我。”
有些懂事,懂事得让人心疼。
苏青衣沉默不语的下了楼梯,找掌柜的要了些简单的吃食,心中却是一团乱麻。
在他下楼后,安梦溪便径直走入了厢房之中,房门一关,没有人知道这两个女人在房中聊了些什么。
掌柜的不认识白雀庵主。
以他的身份,也接触不到白雀庵主。
他也更想不到白雀庵主会和苏青衣有着这样一层关系。
他只当是苏青衣不知从哪儿惹来的野花,找上了门。
“公子啊,可否容小的多说一句。”
“这世上男儿多风流,以公子您的风采,自然是不愁佳人的。”
“可世人皆知仙池圣女倾心于公子您,公子就算是要多娶几位夫人,也应该是圣女那样的惊世女子。”
“寻常的野花,不要采!”
掌柜的话,着实让苏青衣意料不到。
“野花?她?”
苏青衣指了指那厢房的位置,哭笑不得。
若白雀庵主是野花,世上便没有鲜花可言。
苏青衣摆摆手,端着吃食刚想走,又忽然转身问道。
“掌柜的,你娶了几位夫人?”
掌柜的一愣,旋即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伸出了四根手指。
“四位夫人?”
苏青衣惊讶道。
掌柜的点点头,笑道。
“惭愧惭愧,好在家父留了些家底,这才养得起四位夫人。”
……
帝宫中,原本有九块玉佩,八枚寻龙阴佩,一枚寻龙阳佩。
此时已然碎了四块,便是前四位皇子的那四块。
四位皇子,如今尚且活着的,便只剩下三皇子陆舜了。
陆舜此刻在南阳州镇南侯府中修养,短时日里无法恢复如初。
苏青衣联合无极观,仙池,杀害两位皇子的风言风语此刻在大陆上传得厉害。
小道爷又传出一块符篆石,证明陆修诚之死与自身并无关系,而是出自帝王家的争斗。
人族境内舆论滔天,愈演愈烈。
众多声音都在将局势推向一个结局,那便是挑起苏青衣一伙人和王朝的公然对立,坐实叛乱之名,将民心收归王朝。
外患还未除,内乱又将起。
御书房内,朱总管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手上托举着一本朱红色的册子。
册子无名,其上却记录着诸多强者的名字,乍一看有数十个。
最下面有两个新写的名字。
一个是苏青衣。
一个是安梦溪。
天子神色平静的接过这本朱红色的册子,取出笔来,在上面划掉了一个名字。
陆桐。
一滴泪不禁落在了册子上,天子仰起头,将手中的笔重重地扔在了朱总管的身上。
朱总管的头更低了。
“召他来,把桐儿的死给寡人说清楚!他若不来,寡人便亲自去问他!”
话音刚落。
御书房外忽然响起了一个年轻的声音。
“不必劳烦影皇大人,儿臣来给父皇说清楚。”
紧接着,御书房的门被推开,一个颀长的身影走了进来。
天子和朱总管一起抬眸,他们此时才发现,这个被他们忽略已久的皇子,竟不知何时踏入了九阶。
“我从泰安州一路马不停蹄的赶回皇城,便是想向父皇说清楚皇兄的死因。”
说罢,他俯身向着天子行了一个臣子礼,神色自若。
“皇兄,被那苏家遗子引入天雷之中,奄奄一息。”
“是我,亲手扭断了皇兄的脖子,送他离开这人世间。”
“如若父皇要怪罪,那便怪罪我吧。”
说到这里,他竟然抬头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在这之前,还请父皇,在这本朱红色的册子上,加上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