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沐黎

入夜时分,圆月高挂。我步履蹒跚地走向旎翠阁,三日不休不眠,头重脚轻的感觉仿佛踩在云端,随时可能会掉下去。

张老爹去世的突然,我没来得及跟旎翠阁请假,无故旷工,恐怕我已经被解雇了。也罢,以前之所以在这里工作,是为了空下白天的时间照顾张老爹,如今张老爹去世了,我完全可以找一份白天的工作养活自己,此时到这里来,也只是尽一份善始善终的责任而已。

远远望向旎翠阁,往常这时候旎翠阁应该早已灯火通明,语笑晏晏,今日却不知为何还没有掌灯,阁楼里一片漆黑沉寂。我疑惑地走到后门,借着月光看到门上竟交叉贴着两条醒目的封条。

被封了?!我不由大吃一惊。

旎翠阁可以在京城屹立几十年,始终领先于其它青楼独占鳌头,若说没有后台那是绝对不可能的,这三日旎翠阁发生了什么事,竟然会被封了?!

正想着,院墙处突然传出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我循声望过去,只见一个笨拙的身影正困难地从里面爬到院墙之上,面上用一块黑巾遮住了容貌,贼头贼脑地四处看着,望见我正看着他,竟惊得从院墙上掉了下来,随之掉下来的还有一个大大的包裹,好巧不巧地砸在了他的肚子上,引得他一声闷哼。

这场景很好笑,可是我却笑不出来,目击犯罪现场,我想没有人还能够笑得出来吧。

上一辈子奶奶去世后,我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可以不惧死亡,但是这一辈子我有了牵挂,便没有了那份洒脱。

逃跑吗?以我身体现在的疲累状态,我可没有自信能够逃得了,一旦被抓住,后果不堪设想。此刻能够做的,只有按兵不动,静观其变了!

那人慢慢爬起来,紧紧地抱着怀里的包裹,畏畏缩缩的样子让我心中大定,果然做贼的还是要更心虚一些。

“我没有偷东西,这些都是我自己的,我只是进去拿回我自己的东西而已!”

那人开口的声音虽然故意压低了,但那般清脆的声音却是无法掩饰的,再看看那纤细的身材,果然,这小贼竟是个女子!

“哦?你怎么证明这些是你的东西?这地方既然已经被封了,那里面所有的东西都应该是官府的才是!你再不老老实实说出来,小心我拿你去见官!”

知道她是个女人,我安心的同时语气也硬了下来,虽说欺负女人不是绅士所为,但是我迫切地想知道旎翠阁为什么会被封,因为我心中隐隐觉得这事情可能和秦沐黎有关。

“不要啊!”女子惊惶之际也顾不得掩饰自己的声音了:“求求你别抓我见官!我什么都告诉你!”

这就招了?我暗暗皱眉,敢在月色明朗的夜晚出来做贼,胆子就这么大一点?然而不等我细想,她已经急急地开口了。

“这些东西不是我的,但都是我家小姐的!我家小姐很出名的,你一定听过,她正是这阁里的如烟姑娘!”

“如烟?”我怔愣点头,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她,她本就是个京城闻名的花魁,更是这半个多月来,陪秦沐黎夜夜彻欢的美人……

“我是我家小姐的贴身丫鬟,昨日旎翠阁被封,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充公了,但是我家小姐自有一个藏金银首饰的隐秘地方,那些官差是找不到的,我今晚回来只是帮小姐拿回她的东西而已,求求公子您高抬贵手,放过我吧!”

京城第一花魁的私房钱是个多大的数目,这笔财富足以让有心人产生杀人夺财的歹意了,眼前这女子完全可以不说出她小姐的身份的,真不知是她太笨还是涉世未深。

我走神的这会儿,女子却以为我在犹豫,急忙走到我面前,咬了咬牙,从包裹里掏出一支玉簪递给我:“这是我家小姐最宝贝的首饰,价值千金,请公子笑纳!”

我瞥向女子手中的玉簪,瞬间瞠大了双眼,身心皆震!颤抖着手接过那支雕成流星的玉簪,我脑袋里已是一片轰鸣,再也听不到其他,看不到其他!

“雨辰,你说过你出生的那晚天上下着流星雨,所以我便命人寻了块宝玉,雕成这支流星簪送给你。你看,这玉簪的主体像不像流星划过天空的尾焰?”

“雨辰,知道我为什么让人把宝玉雕成玉簪而不是其他的东西吗?因为我要让你每一次束发时都会想起,你梁雨辰是我秦沐黎的结发妻子!”

三千青丝绾,一生情丝系。

我的身我的心从那一刻开始完全臣服与你,然而你柔情款款的话还响在耳边,转眼这份结发之情却已经转送他人……

沐黎,我们的爱情,果然像流星划过天空的尾焰,那么灿烂,只因不计代价的燃尽所有,所以注定了只是昙花一现的悲剧。

我回过神来的时候,那女子不知何时已经溜走了,我紧紧地攥着流星簪,浑浑噩噩、漫无目的地走着,等到眼前出现“将军府”几个灿金大字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地走到了这里。

到这里来做什么呢?质问他为什么把流星簪送给别人?我自嘲一笑,在我将它还给他的时候,便已经没有了这个权利。

该离开了,事到如今,不该再有一丝一毫的眷恋的,可是我的双脚却不听使唤地定在原地,莫名地执着着,一站便是几个时辰。

突然,仿佛只是一阵风起,我眼前便突兀地出现了一个黑衣人,黑衣人带着银灰的半边面具,身体还保持着从高处飞落而下的姿势,凌厉精睿的眼睛看向我时闪过一丝惊讶。

我惊魂未定地回望着他,不明白今晚为何会连遇盗贼,而且眼前这个盗贼还是传说中的侠盗“狼鹰”!

虽然被他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我却没有错过他眼中一闪而逝地惊讶,疑惑地打量起他,心中竟慢慢生出了几分熟悉感,看着他的眼神也渐渐变了。

“你……”

我刚开口,狼鹰却已收回视线,半转过身去,好整以暇地看着越墙而出的一个人影。

“秦沐黎,没想到你竟连圣旨也敢违抗,皇帝可是命你不得离开将军府半步的,你现在所处的位置,可是出了将军府不只半步的!”

狼鹰的声音沙哑异常,显然不是他真正的声音。

秦沐黎冷傲地勾起唇边:“你可以去向皇上告发我抗旨不遵,没关系!”

狼鹰忽的张狂大笑起来:“你倒是不笨,但我也不傻!看到你离开将军府的就只有我狼鹰而已,去告发你岂不是暴露了我自己!再说,我可没那么多闲工夫帮皇帝捍卫他的权威!”

秦沐黎冷哼一声,却没有多言。我默默无语,原来两人都直接把我当成空气了。

“秦沐黎,你的武功很强,竟然还略胜我半筹,难怪楚烁寒那个臭男人会伤在你手上,后会有期!”狼鹰丢下这句话,一个起落便消失在夜色中。

秦沐黎深思地望着狼鹰离去后,才目光灼灼地看向我。我立刻绷直了身体,想要躲开他的目光,然而眼睛却自有意识地细细描摹着他坚毅俊朗的轮廓,留恋着不肯离开。

这是近半个月以来,秦沐黎第一次正眼看我,我既希望他能像之前一样无视我,转身离开,省的我如此忐忑,又希望他可以和我说说话,哪怕一句也好!

秦沐黎没有开口,只是紧迫逼人地盯视着我,我受不了这么压抑的气氛,低低地道:“皇上为什么会命你不得离开将军府半步?”

“这是我的事,好像与阁下无关!”半晌,秦沐黎只回我这么冷冷的一句。

我被他生分的语气激的彻心彻骨的凉,咬着苍白的唇,再也没有勇气说话。也许其他的恋人分手后还可以做朋友,然而我们显然不可能成为朋友,连成为陌生人也是一种奢想。在他的心里,或许我永远只能被定位成背叛他的小人!

“你不是和你的妻子双宿双栖了吗?怎么会站在我的府门前?你离开将军府已经一年了,别告诉我你还会认错门!”

秦沐黎狠狠地讽刺着,我却无言以对。

“怎么?难不成你的妻子也背叛了你们的誓言,抛下你和别的男人跑了?!”

秦沐黎的话几近刻薄,以前的他虽然也很清冷,让人觉得不易接近,却不像现在这般气质扎人,让人不寒而栗;以前的他不管对别人如何冷酷,不管他心情如何不好,都不会对我说一句重话,永远那么温柔体贴;以前的他……绝对不会像这样,愤恨地指责我背叛了我们的誓言,背叛了他。

愤恨,这是个多么不适合出现在他身上的一个词,他应该是永远那么傲视天下,桀骜无畏的!

我动了动唇,弱声辩解:“不是的,她因为难产而去世了……”

不管怎样,我也不希望他误解了她,这个时代的女人把名节看的比任何东西都重,即使她已经去世了,也不会乐见有人误解了她,即使,我和她只有夫妻之名。

“难产?!”秦沐黎硬邦邦地吐出两个冰渣一般的字,瞪着我的目光是显而易见地恨,似乎要生生地在我身上灼出两个洞来:“看来你这一年的婚姻生活过的还真是滋润,差一点连孩子都有了,比我浴血沙场的日子快活了几千几万倍!”

滋润?快活?我咬紧牙关,惨然地落下长睫,所有的苦只能默默吞下。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凝重的空气压迫的我渐渐喘不过气来,头重脚轻的感觉越来越重,然而最令我窒息的却是眼前这个我魂牵梦绕的人对我那深刻的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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