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 91. 清平 http //www.paomov.com
这几日晴朗,然而总想起入冬的第一场雪。(
关于预兆,人们总愿意去相信一点。警长的归来也像是某种昭示,吴邪心情不自觉和煦几分。
趁着眼下阳光正好,他洗了旧衣物,晾晒后挑出几件,坐到床头打算补一补。
老话说,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吴邪本也省俭,衣服若有刮损自然是修了又补。当然从不是钱的问题。
纫针的时候,领口的系扣掉了,骨碌碌溜到床边。吴邪漫不经心扫一眼身侧,伸手去拈,却没有碰到任何实质。
低头去看,才发现刚才那里并不是想象中的扣子,而是个光点——是窗纸那处孔隙投映下来的阳光。
随手搁下针,不由笑了,他怎么想拣起阳光呢。
晌午胖子又来蹭饭。(
吴邪闻言顿了片刻,把烤虾甩他脸上。
胖子乐呵着拣下来,也不挑也不骂,剥开虾壳嚼嚼吃了。
警长就在这时候依偎过来,桌腿间贴上吴邪熨平的棉料裤子。吴邪揉揉它的脑袋,被日光温过的皮毛暖洋洋一片,上午肯定又在窗子底下打瞌睡了。不觉看向窗外,阳光跃动。
你来了,他也不远了吧。想着,嘴角不由就噙了笑。
桌边,胖子剥了几只虾,又开始跟拔丝红薯较劲。较劲倒不是夸张,胖子的筷子这一番确实动得艰难。不怪他手拙,确实是吴邪的问题,之前看不出,吃时就觉察了——难得吴邪心情大好,竟也疏漏,糖汁不经意间就熬稠了点,有些粘黏。
「我嗦…天真,灶王爷也就这待遇啊。(
「呸,你那破嘴谁稀罕糊。」真要想让丫闭嘴,他直接踹出门去就成了。
「你这真要把你家灶爷送走啊你。」胖子立马捂胸作心痛状。
吴邪被他弄得一身恶寒,心说咱家灶爷才不是你呢,镇宅旺灶的那位他可还等盼着呢。想着不再废话,埋头动起了筷子。
胖子那头却又不经意嘟囔了一句,「哪用着啊,胖爷嘴可牢呢。」
吴邪不由一怔。停滞片刻,心里却温了起来。
胖子从来不多问。他也就意识到,他们之间为什么不说。能说什么。要听什么。
承诺是无用的东西,是自己甘心放走了张起灵。
大抵再没信心,也还是信了——因为如果是那人,兜兜转转,还是会回来。(1855美国大亨)
下午两人一起出工,生意如旧,热络不绝,然而也还没忙到不堪喘息。
收拾装车时,两人谈起近来探听店铺门面的事。镇上又有人往城里迁,愿意折价出售门面房给自己镇子上的人。
吴邪将消息仔细听了,有些想法。于是和胖子又探讨一番,直到日沉之际,才推着车往院子返。
胖子看着他单薄的背影,手上的马勺长久地停滞着。吴邪近来的言谈愈发让他觉得不同了。如果非要说,大概——他的天真,真正成长了。
回去的路上,走过桥头的人家,音色婉转,收音机里是乡音的小调。
「——十年岐路,空负曲江花。」
曲调夹着风飘摇过来,心绪就像烟一样散了。
那重要吗。(
再不问了。
人生更多是剥夺,人们得到,只是一时。自己有什么可不满足——既有让等待有意义的一切。
想起哪一年哪一本杂志上看过的一篇短暂散文:有一种人,可能会软弱哭泣,但一定不会轻易放弃。
当时没有意识,后来才发现竟真是自己。
虚化的时空间,能做不能做的被尽数宣泄。所以当他从河水中潜出的一刻,就已重新上路。
没有洗礼,但是重生。
所有那些眼泪,都在时光中凝成了琥珀。坚固,一如既往的温润。
唯一不同,这颗心,会想了。
终于有一点懂得如何去想了。他按按心口。
忽然想起很久之前胖子的话。话是没错的,感情这个东西,确实不一样。世上只有一个人能让他心口这么疼,却又永远在想要放弃前给他力量。
但没有多想是,两人之间,作用力从来并不止来源于一人。
和张起灵初时的复制不同,吴邪其实很擅长让外物变成自己的东西。都是活学活用。比如跟胖子学的团馒头的手法他改良后用来汆丸子,或者是在生活中的其他一些事情上——看到打铁的老伯把铁丝掰弯做框架,他就想到拿来撑蚊帐撑子。镇上从没有人这么做。
惯用的竹竿在南方容易发霉,味道不好,多菌。铁丝耐用且节约空间,再者白口铁,还韧些。
高节的竹子是好。实用的白口铁,未必不好。
——这些都赋予他生的活力。只这样,谷雨才又到来。
转眼又到了毕业季。
艺术馆内格外热闹,各系的设计作品即将陆续展出,多层楼间的长廊都布置上了展位。
两年前的毕业季,张起灵忙得焦头烂额,甚至毕业作品展都没能去亲眼看看。毕业设计就是那幅墨竹了,黑眼镜同时也替他提交参赛了。不过当时抄袭的事情还没有定论,即便参了赛当然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他看着墙上画框间映出熟悉的身影。荣耀与辉煌从不是奖励。
不久前老头子跟自己谈过一次。他们从不曾长谈,那天却越洋跨越时区聊了一整晚。
「你这孩子天分是高,但性格方面你自己也清楚。这个社会中,大学校园已经算是比较合适你的定位了。带带学生,搞搞画,参参展,对现在的你来说不难。之前那些周折也难为你了,现在能有这一份得心应手,也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了。」
「不过现在你想离开学院,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反正张家那边早都不是事儿,天大地大,当然随你。谈不上我放不放你走,是你放不放自己。」
「——想好了吗。」
搁下电话的时候,机身传来的微烫手感仿佛被晨曦灼伤。那一刻他甚至不敢相信黎明已近在咫尺。
终于一切都是所属意的了。只是本该与他分享的人,仍然看不到。终究是赶不及他的又一次生日。
画卷上,布衣的少年步履仍然轻盈。或许,人真的总要自己长大。
张起灵看看手机上的日期。是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