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的马车忽然停下。
有王府的侍卫掉转马头往这里来, 顾纭立刻从赵恂怀中起身,坐得离他远了些,掠了掠鬓发,抿唇看向窗外。
“王爷, 前面是定国公府的车马。”侍卫禀报道。
赵恂便看着顾纭回过头来, 眼中星彩闪烁, 唇角愉悦地翘起,一瞬间笑靥如花,她只来得及语句飞快地道了句:“王爷, 我去去就回。”便提着裙摆跳下马车,头也不回地朝着金水河畔, 桃花树下的女子小跑了过去,烂漫春光里, 她翩跹的身影如蝶,毫不留恋地飞向自己心的方向。
赵恂心中浮现这个念头,旋即又凝眉一笑, 或许是因此刻的顾纭,与相识以来那个沉稳冷静的女子截然不同,她在他面前也会笑,嫣然的笑,含羞的笑, 端雅的笑,可同样是笑, 亦是不同,他从未见过她这样真切的喜悦, 发自肺腑的笑意。
忽然意识到, 定国公府的这位世子夫人, 在顾纭心中的分量,比他要重上许多。
离孟清词越近,顾纭的步子反而慢了下来,一种近乡情怯之感油然而生。
“阿词......”她嗫嚅道,想到自己的不告而别,想到自孟清词对她的一片心意,犹豫着顿足不前,直到耳边传来那个熟悉的温婉的声音,带着几分气愤:“好啊,纭儿,你就打算这么偷偷摸摸地走了,一辈子不再见我了?”接着脸颊上是软软的一捏。
顾纭抬眸,孟清词的唇边噙着笑意,眼里却泛着泪光。
“自然不是......”顾纭急急辩解,眼中的泪如珠串般滚了下来,从来不疾不徐的她在这一刻讷于言辞:“我只是”踌躇之间,她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听到孟清词在她耳边叹息:“纭儿,我只希望你好好的啊。”
遥遥看过来的赵恂眼皮顿时跳了跳。
好在两人只是浅浅的一拥便已分开。
顾纭攥着清词的手,已是泣不成声。
清词抽出帕子,温柔替她拭泪,她说:“我从来没怪过你,师兄也罢,王爷也罢,只要你欢喜便好。”
“在我心里,他们都没有你的欢喜重要。”
顾纭接过帕子,问:“你去公主府寻我了?”
“那是当然。”孟清词气哼哼地道:“不然我还不知,你竟是今日离京,还不打算告诉我!”她瞟了马车旁负手而立的赵恂一眼:“王爷此去西北,只带了你吗?”
见顾纭点头,清词这才松了口气,于她心中,便是再怎样富贵无极,若是陷于勾心斗角,争夺一人的宠爱,也不如远离繁华,粗茶淡饭,却是两人一心。
依着前世的记忆,赵恂回京的可能性极大,顾纭能缓几年面对他后宅的那些女人也好,正如知宜所说,有了这份同甘共苦的情分,他总能护着顾纭几分罢。
孟清词思忖着道:“王爷待你也算一片真心了。”她倒是想着传授一些过来人的经验给顾纭,可是想想自己与萧珩,不提也罢,因此只道:“纭儿,我虽然并不赞同这世上对于女子,约定俗成的观念,可是人若是不得不进入这样的环境,有一些世俗上的东西,尽管可能你并不屑,但还是要抓在手里的,比如枕边人的心,比如一个孩子,免得以后后悔”
“龙困浅滩只是一时,静而不争,亦是保全自己之策,王爷前程远大,将来未可限量。”
顾纭淡淡一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然而临行之前,她不想再惹清词担忧,点头道:“阿词放心,你说的我都记住啦。其实,对我来说,如今的日子,不会比从前更难。”
“王爷真心待我,我自然以真心回报,我是心甘情意陪着王爷去西北的,只是不舍阿词。”
不舍这短暂重逢后、又是别离。
阿词,只要你我情谊不变,于我而言,便是这心底依靠,千难万险,自可从容蹚过。
“阿词,你与世子之间,也定要好好的,世子虽人才难得,可阿词也是独一无二,不要委屈了自己。”顾纭心中对清词的婚姻有着隐隐的担忧,然离如今有再多的话语,说出口的,也不过是对彼此的祝福。
“好。”清词从袖中取出一个信封,交到顾纭手中,强颜笑道:“我给你的叮嘱全在里头啦,待上了马车才许看。”
“纭儿,安顿好了记得给我写信,“玲珑坊”一直在京城,它是我们两个人的。”
“好。”
“若是遇了难事,或心情不好,也一定要告诉我。我虽不能做什么,为你排解排解也好。”
“好,你也是哦。”
春水如蓝,春山如黛,两个人执手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时光回溯,仿佛重回少年时。
愿岁并谢,与长友兮。
*
当此时节,金水河畔的桃花开得极美。如少女新妆,灼灼芳华。繁花如锦,美人窈窕,是极赏心悦目的风景,可落在赵恂眼中,未免觉得两人喁喁私语的时间过长了。
他看了看天色,已是日在中天,若是任她们二人再说下去,恐今日黄昏也出不了京城了。
于是他慢慢踱过去,咳了一声。
清词猛然警醒:“天色不早了。”
前世今生,在宫宴上,也因着顾纭的缘故,她见过睿王数次,对眼前这温醇平和,却隐隐带着雍容气度的男子虽不熟悉,却也并不陌生,闻声松开顾纭的手,福身行礼:“妾身定国公府孟氏,见过王爷。”
赵恂抬手虚扶了扶,温言道:“夫人请起,都说患难见人心,这样的时候,夫人能不避嫌前来相送,恂感激不尽。”
他在孟清词面前并不避讳与顾纭的亲近,见顾纭长睫仍坠着泪珠,一只手里明明握着孟清词的帕子,却不舍得用,他不动声色,抬袖为她擦泪,问:“眼睛怎地这般红?”
顾纭却显然不想在清词面前与赵恂如此亲密,微微侧脸避过了他,轻声道:“我无事。”赵恂的手一顿,若无其事地放下袖子,笑道:”那便好。“
清词抬头,认认真真看了赵恂一眼。
他今日并未着亲王制服,穿着一件石青色缎子衣袍,腰系玉带,其上只挂了一块式样古朴,质地极佳的墨色玉佩,通身上下再无其他装饰,风度潇洒飘逸,若不知他身份,便如如一位饱读诗书的翩翩才子,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望向顾纭的眼神专注而深情,仿若这春日盛景,不及他眼中唯一。
虽不若宋蕴之崖高人自远的风华,可这么看着,也勉强配得上顾纭。
清词这般想着,目光在他镂空绣银色竹纹的袖口上停了停,又行了一礼,恳切道:“纭儿,拜托王爷照顾了。”
赵恂转眸,含笑的目光掠过孟清词脸庞。那一日苍白狼狈,倒在他臂弯的女子与眼前这个唇色如樱,风姿娴雅的世子夫人渐渐重合。
果然是她。
是赵麒念念不忘的画中人,该说他是色令智昏好呢,还是色迷心窍,生生把原本一门心思中立的定国公府,推到了自己的对立面。
萧珩待她,应比世人想象中在意许多。
赵恂颔首:“恂自当如此。”他徐声道:“花开花落,柳色如新,夫人不必伤感,人生动如参商,总有相逢之时。”
他语中似有深意,然清词对他毫无印象,加之,此刻一颗心全系在顾纭身上,听赵恂如是说,便肃容道:“王爷说得是。妾身深信,纵浮云蔽日,亦有卧龙得雨,鸣鹤冲天之时,妾身静待王爷佳音。”
又依依不舍地看向顾纭:“纭儿,此去山遥路远,万望珍重。”
不久之后,她也要回青州了。或许是因为她的重生,顾纭虽仍旧与睿王在一起,但她们两个人的命运轨迹已然改变。这一世,许多事也与从前不同,她不能依靠过往,来预判未来,这脚下的路,还是要踏踏实实,一步一步地走。
赵恂定定看向孟清词,须臾之后,纵声笑道:“愿如夫人所言。”
确是一个聪颖的女子。
*
顾纭上了马车,依然伏在窗上,目光留恋在那纤细身影上,直至那身影越来越模糊,终是消失不见,才幽幽叹了口气。
赵恂虽知两人情谊深厚,然万般想象总不如亲眼相见,他倒也有自知之明,见顾纭仍沉浸在伤感之中,便含笑转移了话题,问:“手里拿的是什么?”
顾纭回过神,先将帕子珍而重之叠好,放在袖中,才一面拆开手中的信,一面道:“阿词也不知写了什么。”
然信封打开,里头竟是一叠银票,并无只言片语。
顾纭愣了愣,一腔伤感竟被冲淡了大半,便听赵恂不悦地哼了声:“难道还怕本王慢待了你?”
顾纭且不管他呢,她眉眼盈盈绽开笑意,这才是她的阿词啊。
清高而不自许,一身诗意,亦知红尘烟火。
“王爷怎与小女子比较?”她拉过赵恂的手, “阿词是知己密友,我心中,却是视王爷如夫君啊。”
虽知自己在她心中,许不如孟清词之千分之一重,只是话说得好听而已。然而眼前,眉目含情,语笑嫣然的佳人仍是取悦了他,他忍不住挑眉轻笑,刮了刮她挺秀的鼻梁:“但愿你心里真是这般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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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愿岁并谢,与长友兮。”出自屈原《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