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中曾经最为显赫的和景楼, 如今门可罗雀。

说来也倒霉,和景楼曾经凭借着一位山东来的大厨声名鹊起, 尝过他所做菜肴的人都说这菜里有一股别的地方没有的鲜味。

这一招秘技便让店老板赚得盆满钵满。奈何约莫一年前, 这位大厨就在重金的**下,入了钮祜禄府,做了钮祜禄府的私厨, 将这一秘技也带入了钮祜禄府。

从此,和景楼的菜肴中再也没有这一独特的鲜味,慕名而来的宾客也如鸦雀般纷纷散去。

那和景楼的老板本来还想着能靠着往日的余晖再撑些时日, 再寻一位大厨坐镇,重振辉煌, 不想正当此时,京中凭空竟出现了一家神秘酒楼, 出入者非富即贵, 流连其中,赞不绝口。

和景楼老板看着本来常入自家酒楼的那些豪富子弟, 如今却在这凭空出现的神秘酒楼里一掷千金, 心中酸得能挤出水来了。

他本来雇了几个无赖打手, 想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来败坏这神秘酒楼的生意,不想不过两个时辰,这些平日耀武扬威的街头恶霸便连滚带爬地跑了回来。

“老板啊,这一单生意我们可做不了,这家酒楼背后的主子可是惹不得的!”

“是啊!若不是小的跑得快, 这条腿怕是要保不住!”

……

和景楼老板瞠目结舌,他能在京城地界开酒楼许多年, 自然也是背后有势力罩着的。

自己虽然是这酒楼明面上的主人, 背后的人却是布政使李大人, 这才能多年来经营顺利。

如今,竟然自己也碰上了个钉子。

和景楼老板自然不是什么蠢人,能在京中不把地方布政使放在眼中的势力,若非朝中重臣,便是宗室权贵了。

无论哪个,都不是他惹得起的。

正当他心灰意冷,准备叫伙计收拾收拾店铺,把另半边店铺租赁出去以赚些银钱时,有不速之客登门了。

“你是何人?今日店已打烊,明日再来吧。”和景楼老板一眼就看出对方绝非善类,便要敷衍过去,不想对方却一把用手抵住了门板。

“老板,那家酒楼近日越发嚣张,京中酒楼饭馆苦其久已,老板是否有想法,把这酒楼从京城赶出去?”那人一副富贵人家的小厮打扮,笑容在烛火下明明暗暗。

和景楼老板心中猛地一动,犹豫不到半刻,便开门将对方让了进来。

夜半,郭络罗府中。

“小的按大人的指示,去找了那和景堂老板,果然有所收获。”那被派去酒楼老板处查探情报的小厮保福垂手回道,“从前和景楼一位大厨,也是有能将菜添加鲜味的绝技,不过他只是添加少量在各色菜中,以作画龙点睛之效,并不曾大张旗鼓地宣传。”

“那店老板可曾知道这鲜味的关窍之处?这厨师可能寻得到?”郭络罗三官保心中一阵狂喜,没想到这么快就被自己找到了知情之人。

“店老板说,那大厨甚是宝贝那秘方,平日贴身藏着,即使是老板本人也没机会接触,也对配方一无所知。”保福摇了摇头答道,“那大厨被钮祜禄府纳为私厨,如今恐怕咱们是接触不到了。”

郭络罗三官保听见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即将断掉,心中不甘,气狠狠地将手中的茶盅重重放回茶几上。

“老爷先别急,那店老板虽然不知其秘方,但对小的说了此物的模样。”那保福赶紧补充道,“说是几次无意撞见的,是一种如此这般的粉末……”

他比划了半天,郭络罗三官保紧皱的眉头这才微微松了下来。

既然知道是一种粉末,那便好找多了。想来定然是德嫔不肯假手他人,定然是在宫中秘密配好后再送出宫外的。

若真是如此……只要从内务府这一连同宫内宫外之所下手即可。

别的地方,他一个四品佐领难以插手,但是若是内务府,可就是他最如鱼得水的地方了。

一想到此处,郭络罗三官保的脸上又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笑容。

承干宫中。

“你这些日子都闷在自己宫里,也不见你出来,宣琬日日吵着想见你呢。”佟皇后今日难得偷闲,便将淑岚和小胤禛接来自己宫里。

“她哪儿还记得我呢,明明就是想和胤禛玩儿罢了。”淑岚的话里颇有些酸溜溜的,往堂中两姐弟那瞧去,一边重整了棋盘。“我这几日天天调那神仙汤要用的料,终于制完了一批,昨日送出宫外,应该够用许久了。”

宫中的后妃们常与皇上下围棋以为乐,淑岚却永远都学不明白,便拉着佟皇后教了她简单易懂的五子棋。

不想自己的这个老师才教了没两盘,佟皇后这个学生就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十盘中能赢八盘,把自己杀得片甲不留。

偏巧佟皇后还用笑意盈盈的眼睛瞧着自己,一边杀气腾腾地落子,一边笑着问自己:“学生这一步下得如何?”

闹得淑岚抓耳挠腮,只好一推棋盘:“不下了不下了,看得我眼睛痛。”

佟皇后一边拉着她再下一局,一边叫章嬷嬷端点心上来,却见淑岚的贴身宫女青雀急急地走了进来。

“是怎么了?”淑岚连忙开口问道。

青雀一向冷静谨慎,此时竟然如此神色紧张,不知是出了何事?

“回娘娘,奴婢方才遇见那内务府的太监,他与奴婢说,昨晚内务府送出宫外的那些制神仙汤的调料车,出事了……”青雀的声音都带着些哭腔。

“哦?是怎么回事?”佟皇后有些吃惊,忙叫盼夏把青雀扶起来,叫她细细说来。

青雀站起身来,快速地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开口说道:“昨日内务府如娘娘吩咐一般,将下个月酒楼所需之物送去时,三辆马车中,有两辆出了事……其中一辆是行至河边时,拉车的马匹不知为何受了惊,车翻了,东西都落进河中去了……另一辆是行至偏僻处,说是车辕坏了,停车修理时,一个不提防,车上的物什便被一伙乞丐哄抢了。”

“乞丐?那负责押送之人竟然没去追?”佟皇后连忙追问。

“当时天色昏暗,且正值出城之时,行人如织,据押车的小太监说,只一会儿,那些乞丐就抱着东西一哄而散了,不知所踪了。”青雀红着眼圈说道。“幸而还有一车平安送达,店中的神仙汤还可勉强供应几日。”

佟皇后听着这话,不合理之处太多,一时怒极反笑。

无论是货物意外倾倒进河里了,还是被乞丐抢走了,无非就是货物无从追索了。

而这车上的东西真正去了哪里,只有押车的人自己知道了。

平日里运送贡品,或是粮草有失者,都会受到严惩。但往往货物所带来的利益过大,押车之人便也愿意铤而走险。

若是出了一次意外也就罢了,接连两次意外,定然是有人为图重利,而人为制造了意外。

惩罚押车之人自然势在必行,但车上所载的神仙汤原料,都是淑岚辛辛苦苦制成的,哪能如寻常之物一般容许有失?

佟皇后十分忧虑地望向淑岚,本想安慰两句什么,却见淑岚面上不但没有失望、震惊之色,反而一副气定神闲,早知会如此的模样。

“你……可好?”佟皇后知道那酒楼是她多日来的心血,如今被人用这样下作的手段抢走调料,生怕淑岚是在这样大的打击下被刺激得不正常了,不放心地用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淑岚却对着佟皇后灿然一笑:“我没事,只是这出事的两条线上的人,都得严查。”

“出事的那两辆马车所涉及的一干人等,如今已缉拿关押,等候娘娘发落。”青雀连忙开口道。

佟皇后点了点头:“还须好好审审这些吃里扒外的东西,看看他们是和谁在宫外勾结,竟敢用官中的东西去谋私利!”

说完,她又望向淑岚道:“还好还有一辆马车无事,还算不全折进去。只是你为何当时便分了三车运送?是早就料想到这些奴才们会手脚不老实?”

寻常运送货物,为了方便管理,都是同一品类装在同一车中。淑岚特意叮嘱分了三车运送,虽然奇怪,倒也因此得以挽回部分损失。

“内务府那时当值管运送的太监有三人,若合流为一队押送,难免彼此之间推诿责任。因此,我便叫三人分别押送,在不同的时辰,走不同的路线,如此便可看出,真正被外人买通的人是谁。”

淑岚解释得口干,便呷了口茶继续说道:“自然,这一路无事的马车并不代表就清清白白,可以信任,也许只是管事的太监畏惧责罚,不敢行冒险之举罢了。但如果这次严惩另外两队,想必能起杀鸡儆猴的作用,警醒他要看着前车之鉴。”

佟皇后缓缓地点点头:“如此甚好。”说罢,便转头对盼夏道:“你去吩咐慎刑司,将这两队胆敢吃里扒外,勾连外人的太监重责八十杖,叫内务府其他太监观刑,叫他们好好记着教训。”

“是,奴婢这就去传话。”盼夏说道,“只是可惜了德嫔娘娘这些日的工夫,竟然东西就这样丢了。”

“丢?”淑岚摇头笑了笑,“丢是不会丢的,这些东西,自然会出现在它们该出现的地方。”

“你……这是什么意思?”佟皇后一脸困惑。

“不出三日,这些‘丢失’的调料便会出现在大小黑市,出现在京城大小酒楼的厨房里。”淑岚微笑,举起三个手指晃了晃,“想来要不了几天,京城所有大小酒楼都会打出牌子,说自己店中也有‘神仙汤’。”

佟皇后听闻此言,不由得睁大了眼。

若真如此,淑岚这些日的筹谋不就化为乌有了吗?密不外传的神仙汤也被旁人学去,这酒楼可怎么办呢?

事到如今还能笑得出来,莫非是真的傻了不成?

郭络罗三官保这几日的心情,可谓是七上八下,惴惴不安。

忧虑之处,便是那日自己使钱打通关系的两人被打了个半死,惨叫声回旋不绝,接着便被丢去服苦役。一路拖行的哀嚎让他经过时膝盖都有些发颤,心中也是发虚。

但对方受了刑,倒也没有招认出自己来。并非他们仗义,而是因为自己早有远见,此番隐了姓名,转了几层关系后才找上了他们。幸好如今中间人已被自己安排着连夜出了城,如此一来,自己便安全了。

但如此一来,内务府上下恐怕要被整肃一番,以正法纪,自己以后便不这么好钻空子了。

不过还好,他的计划已得偿所愿地顺利推行了。

他算定,自从那调料被劫走后,那神秘酒楼的做神仙汤的原料停供,而德嫔做新的又要时日,这个关头必然会关门。

果然不出所料,才过三日,这酒楼便贴了告示,因原料进货不及,暂停营业,恢复之期未可知。

此时正值月末,京城顶层贵族豪富纷纷铆足了劲,个个派出跑得最快的家丁,准备提前三日便去酒楼门口排队领号。没吃过的望眼欲穿,吃过的也还想吃。

除了富贵人家外,那些平日里附庸风雅的书生秀才,也都趋之若鹜,虽银钱不多,但纳兰容若这个第一大才子都赞不绝口的地方,他们若是不来吃,岂不是落于人后了?于是个个攒出银子来,也来排队想碰碰运气。

排队之人差点从长街这头排到那头,仿佛逛灯市般热闹,等来的却是那两尊门神守卫搬出了暂停营业的告示。

“怎么回事?我家老爷说我若是排不上号,回去就把我炖了吃,两位大哥通融通融吧!”

“我朋友就剩一口气了,死前就想喝口神仙汤,说喝了就能起死回生,拿边角料给我们做一碗也成啊!”

那两位守门的门神倒是训练有素,丝毫不为所动,任群众们各种牢骚,大声吵嚷,依然目不斜视地守着大门。

而此时,多日来备受冷落的其他酒楼饭馆,哪里舍得这样好的时机,纷纷上前敲锣打鼓,派发单子。

“我们徽春楼最近请了新的大厨,客官可要来尝尝?”

“还是来我们玉宁坊,近日有新进的活鱼,客官来看看吧!烧酒买一两,送一两!”

失望散去的排队之人哪有心思管这些,不耐烦地把店伙计推到一边:“我们可没心情吃这些!我们要喝神仙汤!”

眼看着败兴归去的人群即将散开,忽然一个瘦猴般的伙计不知从何处钻出来,声音高亢地大喊一声:“和景楼明日起,即售神仙汤,不限量供应,欢迎各位宾客来和景楼品尝!”

他这一声喊,倒是引来了不少路人纷纷停下脚步,但大多都是摇着头指着他嘲笑的。

“跳梁小丑,东施效颦!”

“说不定是挂羊头卖狗肉罢了。”

“人家打出了名气,你们便想来摘果子了?真是笑话!”

那瘦猴似的伙计倒是对这些难听的话充耳不闻,又重复喊了三遍,又补充道:“我说的话,句句属实,如若不信,且带好银子,明日和景楼开业时,到店一瞧便知!”说罢,便也不再解释,扬长而去。

路上众人虽然个个嘲笑,但也有窃窃私语的:“万一是真的呢?哪怕是个假的,去凑凑热闹也掉不了肉。”

“说得对,去看看!若是骗人的,咱们便在那和景楼闹起来!”

好奇者不在少数,因此第二日和景楼早上开门迎客时,开店门的伙计差点被外头急着进门的顾客推了个踉跄。

“各位客官不要着急,都有位置,都有位置!里面请!”和景楼老板早因经营不善遣散了不少伙计,如今客人如过江之鲫般涌入和景楼,少不得要自己下场招呼。

“掌柜的,你莫要废话咯,昨日你说这店里也有神仙汤,我们才来的。若是没有,小心我们砸了你的店!”酒楼里一片喧喧闹闹,倒把这一高档酒楼的气氛弄得如茶馆一般。

若是往年,和景楼老板早要将喧哗闹事者轰出去了,但今日不同,这酒楼已经有许久宾客寥寥了,好不容易来了这许多客人,自然是赶不得的。

“神仙汤自然是有,只是不能单点。”和景楼老板堆着笑说道,“规矩与那酒楼是一样的,要同其他吃食一起点。”说着,便叫店小二送上食单。

此话一出,果然叫骂者无数:“你这店也太黑了些!那家店好歹是些珍奇食材,你这不过寻常菜品,怎么也敢恬不知耻地玩这套?”

和景楼老板的脸皮早修炼得比城墙拐角还厚,面带微笑地瞧着堂下抱怨之人。

任你们再怎么说,那家店如今闭门谢客,能做神仙汤的唯有我和景楼一家,爱吃吃,不吃就出去!

他的店空了这么久,若是不趁着这机会大捞一笔,简直是跟白花花的银子过不去嘛!

抱怨着离去的也有几人,但大多数人虽然嘴上抱怨,身体却很诚实地留了在了座位上。

和景楼老板一边叫伙计收银子,一边去后厨叫厨师制膳。

“随便做些出菜快的就行,不必费那么多心思。”和景楼老板悄声吩咐厨师,“反正在座的有一个算一个,没有一个是真冲着吃菜来的。”

而神仙汤嘛,自然是他自己动手了。

和景楼老板找了个犄角旮旯的灶台,在事先烧好的一锅清水中,像做贼似的撒入了一把粉末,搅拌均匀后用调羹一尝,果然鲜美清爽之气直冲天灵盖,甚至比起前任大厨的那种粉末中带着一丝丝若有若无的海腥气,这种粉末独有一种草木香。

“掌柜的,你怎么自己在灶台忙活上了?有事吩咐我们做就成了。”

正闭着眼细细品味的和景楼老板被身后的声音吓了一跳,差点把手中的调羹扔进锅里。

“没事,你们自去忙你们的。”他挥挥手,将那装着粉末的罐子往袖口深处收了收。

自从跑了个大厨后,他便痛定思痛,知道这种秘方之事不能假与人手。

自己那日与来路不明的不速之客讲了粉末的事,自己除了得了一大笔酬金当封口费外,还额外收到了一罐制神仙汤的原料粉末做为酬谢。

如今看来,这一罐粉末确实够自己绝地翻盘了。

本来他还有些不放心,怕宾客们不买账,待他惴惴不安地叫店伙计送上桌后,那些客人们无一不露出沉醉的神色。

“虽然我不曾喝过那家酒楼的神仙汤,但和景楼家的手艺,倒也丝毫不差啊!”

“本以为你是框我们的,不想竟然真有如此手艺!这钱花得,值!”

“我这就去通知我家兄弟,让他也来尝尝!”

和景楼老板此时只觉得积蓄在心中许久的郁闷之气终于纾解,他望着满到溢出来的装银子的匣子,又看着来不及收钱,忙得团团转的伙计,心中别提多美了。

待到第二日,和景楼老板依然打算如前一日般感受数银子数到手抽筋的快乐,但打开店门时,宾客虽然不少,却不及昨日的一半。

经过昨日一日,慕名而来的客人本该更多的呀?怎么忽然变少了?

他正疑惑,便叫伙计出门打听。

那伙计归来后,苦着脸道:“掌柜的,不好了,原是那些店家也陆陆续续出了神仙汤做招牌,招揽宾客。因此咱们店里生意才减了一大半……”

见赚银子赚得盆满钵满的体验才一日就到期了,和景楼老板只觉得一阵晕眩,扯着伙计的领子追问道:“怎么可能?他们怎么可能也得到这秘方?”

“小的也不知道,听说是不约而同地收到了一罐子粉末,又付信一封,说得此粉末,可得神仙汤……”那伙计懦懦地说着,“旁的店要的银子比咱们店便宜,因此今日客人们都跑去他们那吃了……”

完了完了。

和景楼老板脸色苍白,跌坐在地上。他想到过赚快钱的日子不能长久,但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断了财路。

他知道那不速之客是想借着自己的手搞垮那家一枝独秀的酒楼,却没想到这横财不止砸在自己一人头上;自己还没捞够钱,别家酒楼便也收到了这粉末。

“掌柜的……若是再像昨天这个价格,恐怕客人真要跑光了。”那伙计试探着对自家老板说道。

和景楼老板被伙计颤颤巍巍地扶起来,大手一挥,“你去贴张告示,就说咱们和景楼比他们还要便宜!便宜一半!”

若不赶紧减价销售,恐怕自家的店又要恢复门可罗雀的状态了!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