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岚眼见着情势又针尖对麦芒了起来, 本来还有转圜的语气,却话赶话地说到了这, 一时间也急得额头冒汗。
眼前着大公主见识了玄烨的如厕所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的态度后, 一边指挥着般迪“绑架”自己,一边娴熟地拨马回头,就要扬鞭催马离去, 正转着脑子想说点什么时,却见跟着玄烨一同前来的佟皇后翻身下了马,对玄烨便是一礼。
“皇上, 请听臣妾一言。”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玄烨皱紧了眉头,眼睛在佟皇后和大公主的马之间反反复复游移着, 嘴还是硬的,“你不必帮她求情, 朕倒要看看, 她是不是真的眼中没有朕这个阿玛!”
佟皇后却不为所动,依然垂首, 出口的却不是求情之语:“皇上还记得, 胤礽是怎么走的吗?”
玄烨听了这两个字, 似是戳到了心里最柔软的地方,骤然闭上了嘴,半晌才道:“朕怎么会不记得?”
胤礽不告而别时的情景,时时在他心中回放,即使后来能定期收到胤礽的来信, 渐渐放下心来,玄烨也依然时不时地会做关于胤礽不告而别的噩梦。
梦里的胤礽明明一开始还是笑着绕着自己玩闹, 扯着自己龙袍的下巴撒娇的模样, 却一转眼便消失在重重朱门之后, 任他怎么去寻都寻不到了。
每当此时,玄烨总在噩梦中警醒,摸索着去翻翻放在枕边的胤礽寄来的书信,他才能放下心来。
“胤礽从小也是您最疼的阿哥,您是瞧着他长起来的,他出花时,是您亲自抱着,不让他挠破皮肤留疤,用绢布蘸了水给他擦身;胤礽他刚牙牙学语的时候,也是您抱着他在膝头一句句教的,这些您还记得吗?”佟皇后继续说道,提起往昔玄烨初为人父,亲力亲为的时候的笨拙场景,嘴角还是忍不住上扬起来。
玄烨的紧皱的眉头在听到这些时,终于有了些松动,但还是硬邦邦地回道:“现在说的是宣琬的事,你提胤礽做什么?”
“胤礽是您看着长大的,但孩子大了,终归是要出去闯**的……胤礽当初便是不想按着您说的走,才出海而去的,如今不也过得挺开心吗?您前几日还说了,若非胤礽带回的几样作物,南疆也不会这么快平定下来……”佟皇后道。
听了这些话,玄烨脸上的坚冰又化了些许。
“宣琬也是您看着长大的孩子,在胤礽身上的道理,怎么放到宣琬身上,您就看不清了呢。”佟皇后见玄烨面色有缓,便知又有了转圜的余地,便站起了身,仰头往向马上的玄烨。
“朕又不指望宣琬像胤礽一样出去挣什么大前程,朕就希望她嫁个好人,一辈子幸福顺遂,难道是朕错了吗?”玄烨虽然神情已软化了下来,口气也和软了不少。
让九五之尊开口承认自己错了自然是不可能的,但佟皇后这一番话下来,淑岚也瞧出玄烨的心意转变。
若是只有胤礽这一个孩子离家出走,那还可以说是他生性叛逆;若是玄烨最用心的第二个孩子也走了胤礽的老路,控制变量地想一想,问题只能出在皇上的教育方法上面了。
“是啊,臣妾的一生所愿,也就是宣琬幸福顺遂,与皇上所想是一样的。宣琬自小主意正,这您是最了解的。如今她自己相中了人,您非要阻拦,宣琬自然是伤心了……”佟皇后柔声劝道。
“她才多大,哪里知道什么样的人合宜……”玄烨低声嘟囔道。
“您还记得当年,臣妾的阿玛带臣妾入宫时,比宣琬的年纪还小些;那时候皇上便说要让臣妾留在您身边,长长久久地陪着您……难道您也是年纪小,随意对臣妾说的,不作数?”佟皇后故意嗔怪地拍了一下玄烨的坐骑,引得那玄色的大马摇着头打起了响鼻。
“朕……那时说的自然算数。”玄烨瞧着皇后沉下脸来,连忙俯下身拍了拍她的手以作安慰,又压低了声音道:“好了,好了,不说这个,当着孩子的面呢。”
“皇上说作数就好。”佟皇后见好就收,反身召唤了小太监又骑上马去,“那宣琬同般迪的青梅竹马的情谊,也请皇上成全。”
“这世上哪有不疼女儿的阿玛?哪有不想女儿过得好的阿玛?”玄烨觉得自己说着说着便被绕进去了,还是颇为硬气地哼了一声,“朕是……怕她看不清人,白交了一颗心出去,日后要是被辜负了又白来找朕哭。”
“是,皇上的爱女心切,臣妾替宣琬谢过皇上了。”佟皇后在马上笑着对玄烨微微一欠身,“但是,皇上之前不是自己都说了,说般迪这孩子无论是学问,还是武艺,都为这一批子弟中上佳的资质,还破格提拔他为侍卫来着?”
“哼,那可不一样,选侍卫大臣是一样,选女婿,又是一样。”玄烨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扬起马鞭指了指几乎掩没在黑暗中的般迪,“你,过来些,朕又不是老虎,难道还会吃了你?”
……
般迪低头询问地瞧了瞧大公主,大公主摇了摇头,般迪便乖乖如木雕一般立在原地,仿佛根本没听见玄烨的喊话。
“你皇阿玛答应了,不给你随便安排你不喜欢的人了,可好?”佟皇后扬声道。
“朕可没……”玄烨刚低声嘟囔,便见般迪又低头瞧瞧大公主,见她虽然一脸戒备,但还是点了点头,便乖乖策马往玄烨一行人火光的方向走了些,便将后半句吞了回去。
“皇上已开了恩了,小心刀枪无言,般迪,你将刀放下。”佟皇后离着远,并看不清是正刃还是反刃,只见着明晃晃的刀身在大公主的白生生的脖子附近晃来晃去,便觉得背后冒汗。
这次,般迪又是如出一辙地先低头瞧大公主。
“般迪,放下吧。”大公主命令道。
般迪这才收刀入鞘。
“这小子,怎么倔得像驴一样,怎么她说你才听,朕的话你都不听?”玄烨第一次见人这样,当时便气得笑了出来。
“般迪听宣琬的,宣琬听皇阿玛的,不就行了吗。”大公主见玄烨终于松了口,也软下了语气撒起娇来。
“哼,朕的气可没消呢。朕只答应不随便将你嫁出去——至于是不是嫁给般迪嘛……”玄烨冷哼一声,挥手示意身旁的侍卫去牵马,将大公主扶过来。
而般迪也很识相地翻身下马,跪在玄烨的马前,“皇上恕罪。”
“嗯,你是有罪,胆子也够大的。”玄烨恨恨地道。
“皇阿玛——!”
“罢了。你可知道,若是资质平庸的子弟,能得公主下嫁自然是天恩,但你的资质,无论是上书房的师傅还是上驷院的师傅都看在眼里,前途不可限量,若你成了驸马,这些大好前途便都成空了,你知道吗?”玄烨冷着脸道。
“奴才知道。”般迪仰起头看向马上的皇上,语气坚定。
“朕看你不知道!她也不知道!”玄烨冷声,“想娶朕的公主,没那么容易,若是你对宣琬是真心,朕叫你去做一件事,你可愿意?当然,若是你觉得太苦,不值当,便放弃也行,朕还允你回去做二等侍卫,只是以后你都要歇了见宣琬的心思,知道了吗?”
淑岚听到着,不由得暗自握拳:来了,这就是来自女友父亲的考验!
“奴才愿意。”般迪一刻也没迟疑,立刻便应了下来。
淑岚看他见得了机会后,眼睛亮晶晶地望向玄烨的样子,不怪大公主喜欢,连淑岚都心生起怜爱之心来。
“你既然文武皆通,正好我清廷武将人才空缺,驻西北疆域的军队里一直青黄不接,风纪懒散,朕将你调去,一改其风气如何?”玄烨悠悠地问道。
“奴才愿意,只是……”
“不可以!皇阿玛!”
玄烨话音才落,跪在地上的般迪与玄烨身侧的大公主便几乎一同开了口。
“皇阿玛,你这不是故意为难人嘛!这西北苦寒磋磨人不说,向来军纪不正,欺负新兵之恶习丑闻,连女儿也略有耳闻!更不要提新派的将领去了……”大公主的声音颇为不忿。
淑岚也叹了口气,玄烨此举颇有些泄私愤的嫌疑了,到边疆为将领,说来好听,但与流放也没什么差别,苦寒难熬且不论,因为长期小股骚乱不止,却几乎没机会能打像样的仗,只能一直僵持着固守边疆,在这种地方可是几乎熬不上什么军功。
一想到旁的世家子弟的道路都是以侍卫为跳板,趁着黄金时期蹭上几个军功,或是得皇上青眼在御前行走,而他却要在苦寒之地白熬日子,淑岚便觉出玄烨的怨念有多重了。
流放还有个放归之日的盼头,得罪了皇上,被皇上钦点扔过去的将领会被下面的士兵、或是地头蛇如何为难,可想而知。
大公主显然也想到了这点,她这会儿也顾不上对不对皇阿玛低头了,只哀哀地扯着玄烨的袖子,试图给心上人求情。
连佟皇后都有些看不下去,开口道:“皇上……”
玄烨却抬了抬手,止了她的即将脱口而出的求情:“若是连这点苦也受不得,倒不配做朕的女婿,也不配娶朕的女儿了。”
说罢,他又垂眼瞧着跪在地上的般迪:“朕说的,你可愿意?还是……”
他后半句并未说出,但在场之人都知道,天平的另一端发着的是何其诱人的选项。
“奴才愿意,只是,奴才不过初出茅庐,一到军队便为将领,想来人心不服。”少年的明亮双眼灿若繁星,“奴才愿从普通兵卒做起,不愿有任何特殊,望皇上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