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养心殿上下都因为玄烨心绪不佳而战战兢兢时, 太子胤礽的书信终于如期送到。

这书信一被送到码头,立刻便被数位信使轮流护送, 快马加鞭, 昼夜不停地送到了紫禁城。

待送到紫禁城时,已是月上梢头,宫门已闭。

按理, 宫门下了钥,本不该再放人进出,唯有紧急军情才会因此破例。守门侍卫自然不敢擅自定夺, 只敢层层上报。

正巧今日当值的是好说话的纳兰容若,得了这样的通报后。

还不等那上报的侍卫说完, 纳兰已经抢先开口道:“快,快送进来!一刻也耽误不得!”

天知道这些日子他是怎么过的:一到他当值时, 巡逻站岗还嫌不够, 皇上还要将他叫到内室去,一会气哼哼地说胤礽这孩子忤逆, 迟早要吃教训;一会儿又念叨着心疼:胤礽这孩子, 自小没出过远门, 这一次出航不知道吃不吃得惯,睡不睡得着?

“胤礽在宫中一直用的是毓庆宫的那个蜀锦织花面的枕头,旁的都睡不惯;如今连那个枕头也不曾带着,也不知在船上怎么过呀……”

奴才也未曾睡过这样尊贵的枕头,这么多年也照样睡过来了, 也不曾见有什么差错!

每当看着皇上这样翻来覆去的念叨,纳兰容若只觉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但也不敢露出什么来, 只能左耳朵出, 右耳朵冒,才能减少自己耳朵的摧残。

直到皇上又念叨“胤礽真是不听话”时,纳兰容若不走心地应了一声“是”后,立刻招来了皇上的剑眉倒竖:“是什么是?胤礽是天下最体贴,最好的孩子!”

这不是您自己说的嘛!

纳兰容若心中腹诽,面上也只能苦着脸谢罪。

他知道胤礽阿哥答应了,会在船舶靠岸补充补给时,给皇上送问安的信件,便日日盼星星盼月亮,指望着胤礽阿哥写点贴心之语,宽慰皇上的心,让自己接下来的日子能好过些。

如今信件已送到了紫禁城了,此时不送上来,更待何时?

“拿我令牌,放行!不……我亲自过去护送!”纳兰容若当即便往宫门口而去。

养心殿中。

玄烨听闻纳兰容若护送着太子的书信而来,刚才还冷着的脸,瞬间冰雪消融:“快送进来。”

“您这么多日可算见着笑模样了,奴才也为您高兴。”梁九功一边小跑着打开殿门,一边对玄烨说道。

“朕有什么高兴的?”玄烨似乎也察觉到自己的嘴角太过上翘,忙咳嗽了两下掩盖。

喜怒形于色,这可不好。

“朕的气可还没消呢,不过就是想看看他送回了什么物件,可否对我大清有用。”玄烨哼了一声,转头见纳兰容若已到了殿

“回皇上,太子给您带的东西,奴才给您送来了。”纳兰容若的声音还有些气喘,明显是小跑着过来的。

“何必这么着急,朕又不急着看。”玄烨口是心非地说着,身子已经走到了堂下。与意想中所想的不同,这次留下的不是一纸信件,而是一个钉合的木箱。

“想来必定是太子殿下在外邦遇见了什么先进的火器,便送给了您,让您先行赏玩,再交给工部的大人们拆解吧。”一旁的梁九功在一旁笑咪咪地猜测着,一挥手,立刻便有小太监去取撬棍,将那木箱小心撬开。

那木箱中又填塞了不少的稻草与细小木屑,仿佛是为了保护其中器物的减震之用。

莫非是怕擦枪走火?玄烨顿时警觉起来,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待那两个小太监从木屑中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牛皮制的形状怪里怪气的箱子,又将其小心打开,玄烨才皱着眉凑上前。

眼前之物,他倒是不曾见过,倒像是一把形状怪异许多的琵琶。

梁九功与纳兰容若面面相觑,虽然他们也不曾见过,但这物件倒像个西洋乐器,并非皇上所期望的什么先进火炮,不知太子寻来这样一件东西做什么?

“你们看看,我就说,他整日就知道弄些无用的东西,你们还护着他说话。”玄烨瞧着那模样奇怪的乐器就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伸手刚要气哼哼地合上那琴盒,却听一旁捧着木箱的纳兰容若开口了。

“皇上,太子殿下不止送来了这乐器,还送来了书信呢。”纳兰容若见玄烨脸色又不好起来,连忙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上。

玄烨展信,时隔一个月,他终于又看到那让自己朝思夜想的字迹。

其中先是规规矩矩的问候,但没说两句,便是说起大船是如何在风浪中破风前进的,是如何遇到了海上西洋的商队,见了许多长得怪模怪样的商人的,新奇雀跃的心情溢于纸面,最后还说到戴梓师傅是如何跟那西洋客商讨价还价,买到一把听说是他们国家最好、最年轻的制琴师制的琴的。

“船上的洋文翻译说,那琴名唤作小提琴,儿臣见其琴形新奇优雅,便随信一同送与皇阿玛,皇阿玛听其琴音,便如儿臣在侧陪伴……”玄烨读着读着,嘴角又不自觉地向上扬了起来。他翻到第二页,见第二页上,是胤礽画的简笔小人,歪歪扭扭地画着这琴如何演奏的示意图。

玄烨见着这样的涂鸦,便又想起胤礽还小时,开蒙时也曾发呆楞神地在书侧画上小人,自己每每制止,他便不再画了。如今又见,倒让他想起当年的事来了。

而且,这一次的信,虽然不长,但并没有如上一封出走信一般,只提了自己一句半字,而是这么一整篇,都是写给自己一个人的!

想及此处,玄烨又觉心中一软,故作不在意地又打开那琴盒,信手一拨,那琴弦立刻响起动听的声响,回**在殿中。

“真是妙啊,果然是太子殿下,眼光就是好。”梁九功和还半跪在地上的纳兰容若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夸起了太子。

显然,夸太子,就算肉麻一点,也会使玄烨心花怒放。

“嗯,虽然不如火器那般有用……但也还不错,留着吧。”玄烨努力收敛着脸上的笑容,拿起了一边的琴弓,也信手一拉。

“咯吱——”

梁九功和纳兰容若这下面面相觑,显然,这样的声音,与御膳房里杀鸡杀鸭差不多,他们实在是夸不出口来。

半晌,还是纳兰容若打破了这样的尴尬空气:“看来是这乐器高深精妙,需要顶级的乐师认真修习,才能与其相配,太子殿下挑选这样乐器,实在是用心至极呀。”

嗯,这倒也有理。玄烨点了点头,大手一挥:“吩咐乐师,速速将这琴学会,练出曲子来!”

纳兰容若这才松了口气,连忙重新装好那琴,收拾好告退;之后便是连夜送至乐坊的琴师处,叫平日拉胡琴的师傅速速改学这小提琴,以便日后伴在皇上身侧,拉曲子给皇上听,以解其对太子的相思之苦。

接下来,胤礽的信与伴手礼也三不五时地送往养心殿,短的时候时隔十余日,长的时候也不过一个月,胤礽从海上货船上购得的新奇物件便会如期送到。

这回,不光在玄烨身边伺候的太监侍卫们大松了一口气,满朝的文武大臣们也都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头。

每次新鲜物件送到,都会让玄烨把玩上十数日,那信件更是一封封地精心收好,随时拿出来反复品读,看胤礽文字里中所写的所见所闻,仿佛玄烨此刻也借着他的眼睛看到了辽阔的大海与扬帆的货船了一般。

即使没有东西和信件送到的日子里,玄烨也总有个盼头,也不如前些日子那样心绪不稳了。

这日,又有一箱物件送入紫禁城,梁九功在玄烨面前拆开,不是别的,倒是一麻袋黑乎乎的豆子。

“这又是何物?”玄烨瞧着这东西其貌不扬,便自去拆那信件看起说明。

这次写得倒是语焉不详,只说是一样饮品,唤作咖啡;磨成粉后,以沸水煮之,便可饮用,其香味四溢,在西洋人中如茶叶一般日常饮用,这些是烘焙好的熟豆,若是觉得好,下次便寄些种子,种在大清境内,想来也是一笔收益。

玄烨皱了皱眉头,“胤礽也真是的,只将银钱用在购买这种稀奇古怪的,又没什么用的东西,我大清自有各式名茶,何苦去喝此物?”

梁九功撇了撇嘴,心中腹诽:那皇上您还不是每次受用得不得了?

但嘴上还是说着:“那奴才这就给您冲上?”

但拿到这豆子,他又犯了难,这西洋物件,实在是没冲过呀!直接投入沸水之中,水也并不变色,只好抓耳脑袋地去御膳房寻了小石臼,费尽心思地碾了个粉碎。

为了让皇上品尝到十成十的风味,梁九功灵机一动,直接如煎药一般,将这粉末满满地放入砂锅中煎制。

玄烨翘首以盼了许久,才等来了姗姗来迟的梁九功。

“成了!您尝尝?”梁九功小跑着用茶盖碗奉上了这一碗泡咖啡末,便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紧张地瞧着玄烨的脸色,等他的反应。

只见玄烨先是打开了盖碗,随后便闻见一股从未未曾闻到过的馥郁香味。他充满期待地吹了吹,便喝了一大口。

紧接着,梁九功便有幸见到玄烨双眼圆瞪,将口中一口黑乎乎的咖啡全数喷在了眼前才摊开的准备练字的宣纸上。

“怎、怎么,不好喝?”梁九功小心翼翼地问,一边匆匆奉上手帕。

这东西确实有一股独特的香味,莫非是自己冲泡的手艺不行?

“这也太苦了!”玄烨有些狼狈地擦了擦嘴,苦也就罢了,还尽是一嘴细渣子!胤礽还说要将此物推广种植,普天之下,哪有人会想喝这样苦得像煎药似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