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

良嫔的逝世并没有在宫里引起太大的波澜,葬礼规格虽然被康熙提到了妃子的待遇,但也没有引来什么闲言闲语,毕竟良嫔的出身摆在那里,抬举一下也没什么的。

奉先殿中,深色的棺梓停放在内堂,胤禩静静地跪在外面,按制为生母守灵二十一天。

胤禟扯了扯胤俄的袖子,小声说:“这都十来天了,要不我们去劝一下八哥?”

胤俄道:“怎么劝?”事关生母逝世,这种事儿旁人还真是劝不来,这一点十阿哥颇为感同身受。

“可是……”胤禟瞄了一眼胤禩的表情,缩了缩脖子,“八哥看上去好像有些不对劲。”

“是有点儿,可能是太难过了。你也知道,他跟良额娘感情很深……”这感情越深,到真没了其中一个人时,感受劲儿就越大。

“胤禟,胤俄,时间不早了,你们先回。”胤禩突然出声打破了两人的窃窃私语,清朗的声线在冰冷空**的灵堂里飘**着,不自觉地竟给人一种虚幻的空灵。

“八哥……”胤禟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胤俄暗地里制止了。

胤禩没有回头,只是继续道:“我想再多留一会儿。还有,这里阴气重,你们以后还是少来为好。”

胤禟听了,道:“那我们就先回了,小十一也想过来,却被我拦下了,等……后,我们再去你府上看你。”然后直接拖着胤俄走人,只留下一个单薄的身影驻守在大堂中。

良嫔的葬礼很冷清,二十一天后,棺梓就要奉安于大殿内,等到十二月份再移至景陵妃园寝。

胤禩面无表情地看着高坐在众人之上的佛像,眼里有冰冷、有嘲讽、有怀念,独独没有悲痛和伤心,完全不符合平常人心目中儿子在生母葬礼上应有的形象。

“贝勒爷,明儿良主子就要奉安了,奴才们等会儿还要给良主子盖棺。这事有些冲,还得先请您回避一下。”奉先殿的总管走到胤禩身边,小声说道。

胤禩身形微微一动,从软垫上站起来,眼神定定地看向棺梓所在的位置,然后垂下眼睫,遮去了眼底闪烁的光芒:“你们先下去,半个时辰后再进来。”

总管稍稍吃惊,不过还是应了。眼神一瞟,在殿内伺候的人全部沉默地退了出去,他才道:“贝勒爷,奴才就在外面候着,您有事儿就吩咐一声。”也默默地退下了。

良嫔的棺梓就摆在内堂的正中间,早些天已经有僧人来此诵经帮良嫔超渡,冥纸零落地散落在周围。白幡在空中招摇,昏黄的烛火随着时不时吹进来的微风轻轻晃动,连带着倒影也跟着一撞一撞。

胤禩来到棺材旁边,右手轻抚着光滑的原木表面,就这样过了半柱香,才慢慢推开还没钉死的棺盖。

“吱——”的一声钝响,棺盖被移开了数尺,浓烈的香味冒了出来,露出被香料保存得还算完整的容颜。

胤禩凝视良久,不少画面在脑海中一一闪过。在这个世界上,他亏欠这个女子最多,为了弥补,为了责任,他尽可能地保护她,结果几经努力,还是让她在人生中最灿烂精华的岁月中消磨掉了她的生命。他神色复杂几许,最后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小声地诵念着经文。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忉利天,为母说法。尔时十方无量世界,不可说不可说一切诸佛……”

狂风忽地大作,烛火摇晃得越发厉害,本来无害的影子看起来却有几分锐利的切割感。胤禩念完最后一句经文,眼开眼,放下双手,丝毫不在意室内阴森的寒意,他俯下/身子,温柔地挑起她散落额前的一缕发丝,将它归置耳后,道:“是诸众生,先受如是等报,动经劫数,是故有出期。若真有来世,愿你慈父祥母、姻缘美满、儿女双全。”起身,一定神,将棺盖移回原位。

风声开始转小,飞舞的白幡帷幔慢慢垂落下来,只有偶尔的晃动证明此间有人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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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大雪纷飞,毓庆宫

“坐。”胤礽随手指了一个座位,示意眼前这个肩头、眉眼都染上不少寒意的素衣少年坐下。

“多谢!”素衣少年——胤禩优雅地点点头,从容入座。

等到小宫女奉完茶水点心后,胤礽道:“都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八弟可是很长时间没来我这毓庆宫了。今天过来,想必不是只为了我这儿的点心?”

胤禩抿了一口茶水,入口的暖意瞬间流遍了全身,他放下茶盏,?“当初我们有过约定,你负责我额娘的医药调理,我则要无条件帮你做一件事。去年我答应你的要求,在战场上诛杀了噶尔丹,而我额娘现在也已经不在人世。我想这桩协议,应该到此为止。”

胤礽点头道:“理应如此。”嘴上如此说着,他心里却在揣测着胤禩跑来跟他说这些大伙都心知肚明的话是何用意。

胤禩敲了敲桌子,规律的声音在屋里有节奏地响了起来,似乎是在组织语言,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道:“我有一事要你帮忙,你可以开出你的条件。”

啊!?胤礽愣住了,不过很快就回过神,忍不住皱眉:“你先说让我帮你做什么?”凭胤禩现在的身份和能力,连他都要求上门的事,想必不会是寻常。

胤禩也不含糊,将他需要胤礽做的事情清清楚楚地说了出来,“只要你能帮我做成这件事,尽管开出你的条件。”

听完胤禩的要求,饶是胤礽再冷静,也得大吃一惊:“你……真的要这么做?”

“是。”

“唔……”胤礽思考了一会,将做这件事所必须承担的风险、后果在脑海中全部演绎了一遍,然后仔细研究了一回胤禩的表情,确定对方不是在开玩笑后,道:“我可以帮你,只是就算被你换到手,你打算藏在什么地方?如果被人发现的话,后果,不仅仅是不堪设想就可以用来形容的。”

胤禩一听,毫不客气地给了他一个白眼,冷冷地吐出了两个字:“骨灰。”

胤礽顿时哑然,在这个全民崇尚用土葬的时代,他都忘了还有火葬的说法。他点头:“行,我答应你。时间是在下个月十三,没错?”

“是那天没错。”胤禩一顿,问,“你要我做什么?”

胤礽琢磨了一下,道:“我还没想到,等我需要你帮忙时自会找你。”

胤禩听了,有些不痛快,不过还是答应了:“好,但是我希望时间不要拖得太久。”

“应该不会很久……”胤礽话只说到一半,屋外传来何玉柱的通报声。

“太子爷,直郡王求见。”

胤礽一怔,怎么全部挤在这种天气跑来了?扬声道:“请到西配殿。”随后看向胤禩,“失礼了。”

胤禩站起身,笑道:“既然你有客人,我就不打扰了,告辞!”

胤礽道:“那我就不留你了。你说的那件事,安排好后我会使人通知你的。”

胤禩走出书房没多久,就碰上了正被人请到西配殿的胤褆,他淡淡地行了个礼:“大哥。”

胤褆停下脚步,道:“你怎么会在毓庆宫?”

怎么?你来没问题,我出现在这儿就不行吗?典型的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胤禩难得的在心里吐糟,面上仍然是一副平淡的表情:“太子对吏部有些疑问,便让我过来毓庆宫一趟。大哥是有事找太子,我就不耽搁你们了。”

胤褆抽了抽嘴角,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奇怪,他道:“回去的时候小心些,现下雪正大着。”

“谢大哥关心。”

两个人客套了几句,就此分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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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褆在西配殿坐了好一会,才等到胤礽过来,然后宫女们又忙着重新沏茶。

“这天怪冷的,没酒吗?”胤褆状似无意地建议着,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直盯着另一人不放。

胤礽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别过眼:“我不喜酒。你若想喝,现在就可以回到你的府中喝个痛快。”

胤褆忍住笑,声音闷闷的:“我也只是随口一提。你不喜欢,我们喝茶也可以。”

宫女们齐齐福身退下,屋里的空气顿时带上了丝丝缕缕的暧味迷惑。

胤礽咳了一下,清清喉咙:“这么冷的天来我这儿,可是有事?”

“这种天气能有什么大事?只是过来看看而已。”胤褆微笑地看着正在借喝茶掩去不自在的人,嘴角一勾,“保成,你……瘦了!”

“噗——”一口茶水当场喷出,还不小心打翻茶碗弄湿了褂子的前襟。

胤褆见状,赶紧上前轻轻拍打着他的背部,道:“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这么不小心?”

胤礽好不容易顺了气,却听到这宛如哄小孩般的语气,火气蹭蹭地往上窜。如果不是这家伙突然冒出一句如此惊竦的话来,他用得着这么狼狈吗?一个眼刀飞过去,正准备开骂,结果还没开始骂人就先被人堵住了嘴。

胤褆抓紧胤礽的双手,狠狠地吻住了还坐在椅子里面的人,趁着胤礽忍不住换气的时候,灵巧地撬开紧锁的牙关,肆意地掠夺,卷起对方的舌头爱抚吮咬。

“恩……你,唔……”胤礽见实在挣脱不开胤褆的桎梏,眼一眯,主动探出舌尖伸到他的口中,挑逗着他上颚牙龈等敏/感点,主动跟他在有限的空间里纠缠起来。

阵阵快感从交缠的舌头中传到全身,胤褆不知不觉地松开胤礽的手,一手扶住他的后颈,一手快速地解开那繁锁的衣扣,直到洁白的锁骨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

卷着对方的舌尖重重地吸吮一番后,胤褆抬起头,一条银丝要断不断地牵连着。眸色一暗,他重新低下/身子,这次却是在颈项处细细逗弄,然后越来越低,直至移到胸口含住一侧的嫣红不住地吸/吮/添吻,另一侧则是用手指轻拢慢捻,在这具身体上引起颤栗的火花。

“啊……”低低的呻/吟声控制不住地从喉咙里流溢出来,为寒冷的冬夜带来几分□的灼热感。

胤礽突然一惊,冰冷的空气在赤/裸的皮肤上激起一颗颗粒子,胸前传来的刺痛感和快/感让他忍不住向下一看,脸上顿时火辣辣的。这个混蛋——忍住胸口不断传来的快/感,他屈起膝盖,重重地撞上了对方的小腹。

“你——”胤礽刚说了一个字,就发现声音嘶哑得可以,就像那啥啥之后,于是只好闭上嘴,改用眼神怒瞪过去。

被这么突如其来的一撞,胤褆身上的欲火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太子殿下的身手可不是花拳绣腿用来**的),但是被胤礽这么一瞪,他呼吸不由得一窒:“保成,你这副模样看着我,我只会认为你是在**我。”

**?胤礽深吸了好几口气,压下扁人的冲动,咬牙切齿地道:“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胤褆走上前,不顾胤礽杀人的眼神一把揽住他挤进了椅子里,机会难得,这么好的机会他不懂得把握就真是白痴了。

“谁给你……”

“保成,保成……”胤褆搂紧怀里的人,在他耳边每印下一吻就低唤一声他的名字。自从两年前那次雨夜后,这是他第一次可以拥这人入怀中亲吻,感情压抑的时间太长,所以他刚刚才会一时失控。

胤礽握紧双手,忍了忍,还是没将人推开,可恶,为什么一遇上他自已就会莫明其妙地心软?

两人贴得如此近,二十几年的时间,胤褆对于胤礽的情绪变化说不上了若指掌,可也猜得出六七成。他嘴角勾起一个小弧度,没再做别的动作,只是继续在胤礽的颊边、耳廓、颈项逐一落下轻吻,安抚和亲近的意味非常明显。

时间的沙漏在这一刻停止流动,明亮的宫灯将室内照得敞亮,相拥的两人静静地依偎在一起,墙壁上倒印出来的两条影子也似乎融成了一体。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看着那分不出谁是谁的影子,胤礽心中浮现出了这一句话,然后马上摇头将它晃走。他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定住心神,问:“好了,说下你的目的。”

胤褆暗叹了一口气,恋恋不舍地胤礽的肩颈处蹭了一下,才抬起头,道:“明珠追问过我好几次,他问我对那个位置有什么想法?”

胤礽一挑眉,“这是你的事情,你没必要特意来跟我说这个。”只要是人,都会有想掌控天下、让众生俯跪他面前的念头,差别只在于有那个人有没有能力实现。所以尽管当初他知道了胤褆的感情,但说实在的,除了面对胤褆的时候有些不自在外,他心里并没有多惦记着。就算……这两年,胤褆的动作给人一种近乎偃旗息鼓的态度,他的看法还是没变。

当世间最紧密相连的血缘都不能阻挡那个执念时,众生口中相传、书上描述的那种看不到也摸不着的爱情能有多牢靠?

“我跟明珠说了。”短短的一句话,效果不下于五雷轰顶。

烛火发出“噼啪”的轻微声,过了一会儿,胤礽才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句话:“你不后悔?”

胤褆拉起胤礽自然垂下的右手,轻轻地滑入那冰凉的手心,十指紧扣,“当年我对图雅哈下手时,我很难过,那是因为我知道我亲手将你推开,但我从来没有后悔那么做。现在,我跟明珠说,我想放手,同样的,我也不会后悔。”

屋里又是一片沉寂,许久胤礽才开口,语气微讽:“哼!说得倒是比唱得还好听。”

胤褆听了,先是看了看两人交握的双手,然后才抬头含笑看着胤礽:“你不信?”

“你凭什么让我相信?”

预料中的反应。自作孽,不可活,说的就是自已了!胤褆苦笑地松开右手,多年下来,他很了解胤礽的戒备心有多重,就算是小时候,胤礽对他也并不是一开始就毫不设防。结果在胤礽终于接受他之后,他却选择了放弃这段情谊。如果当时他能够早一点明白自已的感情,又或者再晚一些知道,他们之间……应该又是一个新局面。

“口说无凭,我会让你相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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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十三,良嫔的棺梓从奉先殿移出,奉安于景陵妃园寝。

“八爷,一切已经安排好了,那个也已经移到寺中。”

胤禩点头道:“麻烦你帮我转告太子,就说这回多谢了。”

“奴才一定原话转达。”来人恭敬地行完礼,就离开了此地。

等到太子的人马全部离开后,胤禩才走向寺庙的后院,院子正中的就是今天才出宫准备移入景陵的良妃棺梓。他摸了摸棺木边缘,低声道:“额娘,先委屈你一段时间,等找到合适的机会,我一定送你回草原。”

一挥手,熊熊大火很快就吞筮了一切。

捧着小小的瓷盅,胤禩看向一直站在一边不说话的僧人,笑道:“今天麻烦大师帮我额娘讼经祈福,不知大师日后有什么打算?或许我能助你一二。”话里透出浓重的杀气。

胡子早已灰白的僧人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后,道:“我四海为家,来此地也不过是与同门师弟交流佛法,早已颇有心得。我与京城缘份已尽,将要前往四川,一应当日来佛祖座前许下的誓言‘不悟真理,不入蜀地。”

胤禩低笑:“大师倒是看得开。”又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僧人念了几句经文,然后道:“世事岂能尽如人意,不过缘起缘灭罢了。”

想起良嫔,胤禩也不刁难人,道:“如此,先祝大师一路顺风。”

大雪连下了数日,好不容易今天才止住了,不少要准备年货的人家赶紧趁着难得的好天气出门购货置物。从清晨开始,大街小巷就热腾了起来。

这个时候,胤禩正在书房里看书,今天轮到他沐休,而且天气又冷,他也就索性窝在屋里,年货采买一事全部扔给王海等人琢磨去了。

屋里面十分暖和,只听得书页轻轻翻动的声音,突然间胤禩眉头一皱,看向书房门口。不一会儿,一名丫环在门外请示。

”爷,简亲王府的大阿哥来访。”

作者有话要说:上了一点点肉沫,应该没事!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