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六章 硕塞出卖福临上

次日上午,承泽亲王府。

硕塞正在指点儿子博果铎的功课,突然听下人说有贵客到。他忙出去看了,见是叶布舒,微微一怔。

叶布舒笑道:“今日无事过来看看。眼睛可还好些。”

硕塞的病情总是时好时坏,皆因他心思繁重,不能放下世俗的缘故,听这样说,立刻就感慨万千,抬手指了一指:“难得四哥惦念,还请坐罢。”

叶布舒飞斜了一眼。

虽然眼下无事,谁都知道是非常时期,府里却是不方便了。

硕塞会意,主动说道:“久在府中,倒想出去走走。不知四哥可愿同行。”

叶布舒一笑:“就去光孝寺罢。前儿去宫里时,额娘还叫我多烧一柱香的。”

心思烦乱,正好到庙里静静。硕塞称意的说:“甚好。”不久换了便装,带了几个亲卫跟叶布舒出去了。

硕塞和住持智远有点交情,所以一来智远便安排人手接洽,又教去挑择了一处小温泉池,安排沐浴的事宜,方便他们入内谈话。如今的光孝寺比数年前已有百倍的富裕。不但扩建了规格,另外还在东边开辟了小温泉池,专供皇宗贵胄洗浴。叶布舒选择了最靠里的一间,避人耳目。

温泉对放松心神很有好处,除衣之后,叶布舒和硕塞一同下水。不久,热气上涌,二人都些困倦欲睡。便是为了不睡着,叶布舒扯起了闲话:“五弟。近来可好吗。”

硕塞和他一人占住池子的一角,在朦胧的蒸汽中,看不清彼此面貌,也不觉得尴尬。硕塞微不可闻的点了点头,叹了口气。

这些年来他其实过得很累。只有一个儿子的压力着实太大了。而且皇太极对他已没有了宠信。日后怎么样还很难说。福临胜,他还有可能起复,败,则是同归于尽。

叶布舒的话里有深意。硕塞当然听得出来,却是疲倦不堪,只能先支应着:“还成。”

“唉,不知太子大婚后,你我会是怎样光景。”叶布舒微眯着眼睛。水温很舒服。

叶布舒一向木讷不愿沾惹是非,怎么会再三的敲打自己。硕塞警觉的思量片刻:“四哥总是无碍的,至于我已经是废人了,有什么好想的。”

“五弟。”兄弟一场,叶布舒也不想他下场悲惨,硕塞小时候多得谨妃照看,二人和同母所出也相差无几。便是着急了起来:“本无是非,何苦惹事。皇阿玛乾纲独断。为了太子什么做不出。你这些年戎马功劳。便是念着旧情也不会拿你怎样,为何执迷不悟。若真迫得父子情断,兄弟义绝,难道你便不想想后果吗。”

硕塞微阖了双眼,从额上滚下的热汗滑入了唇中,他品到一丝苦涩,赌气的说:“父子之情,兄弟之义?他们早就不念这些了,如若不然。我这铁帽子王如何竟赋闲在府中如此之久,我又是为何所伤?便是宸妃得圣宠隆恩,我不能追究,她踏伤的可是我的眼睛啊!我堪堪三十岁便从此不问朝事,每日行尸走肉一般,我为朝廷殚精竭虑十余载不敢有半分懈怠,如今却苟活如猪狗。这种滋味四哥可体会得了?”

叶布舒怔然。他着实没有想到硕塞心中竟有如此大的怨忿。看来他根本没有能力劝服他。也不能熄灭他的怒火。

他于心有愧,沉吟着转移了话题:“开春的时候,听说府上又添新人了?我那时没随份子,这便教人去取罢。”

皇子偶尔有新妾是很平常的事,除了小选,便是自己看中的,没名份的妾要求不是特别严格,便是不是旗人,遮得过去就是了。硕塞也不知怎么了,偏是着了魔看上了一个青楼女子,因是清倌人,赎身置作了“外宅”。她长得美,嘴又甜很会哄人,所以硕塞很宠爱她。外宅连妾也不是,倒很方便,但是,对方的身份问题还是会给皇室蒙羞的,若有人认真追究也是麻烦。

叶布舒说随份子没有丝毫羞辱他的意思。他却是想歪了,鼻息变得粗了起来:“不必了。”

“要的。”叶布舒朝外面唤了几声,见亲卫不应便出池披上了浴泡,小声说:“我去瞧瞧。”

这一去,竟是许久没有回来。

硕塞也没有多想,侧身靠在池壁上竟睡着了。

幸好这里上面留着通风口,便也是不怕什么。硕塞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的感到有人在帮他擦背,以为是贴身的亲卫,便很不客气的命令道:“出了府,眼睛里就没有主子了,这么懒惰,还不快些。”

刚才他和叶布舒说话,所以里面没有留人。外面进来的这个也不应话,便只默默地替他擦着。硕塞晕晕的,便也不再骂了,依着他的力道靠在了池壁上。虽然有通风口,里面的蒸汽还是热得人头晕。

他靠了一会儿,觉得背上很舒服。便出声说要赏。见对方不谢恩,便含着嗔意转头,想要威吓他一下,抬手便碰到了一张脸。

这张脸并不年轻了,可见并不是他的亲卫。硕塞惊异的回过神来:“皇阿玛!?”

竟是皇太极帮他擦背,而且他还要打他。这可是犯上忤逆!硕塞骇得一缩身,就跪在了池子里:“儿子死罪。”

“你又不知道,如何就死罪了。朕一时兴起跟你开个玩笑,倒把你吓成这样,过来罢!”皇太极赤着上身,和硕塞一样围着短巾,浸在水中,却是慈和样子。

硕塞这会儿已明白是叶布舒故意引他出来了。如今身边无人,便是有反心也没有能力。便是小心翼翼的说:“儿子不敢。”

“再不过来,皇阿玛可要赏板子了。”皇太极从来就是说打就打,甚至没有知会张手就揍的时候也很多,却是很少用这样开玩笑的口气跟硕塞说话。

硕塞心里更紧张了,又不敢不从命。只好慢慢的爬了过去。

皇太极侧身取过池沿上放着的洁净白巾,朝他抛了过去。硕塞惊恐的接了过来,去帮皇太极擦背。他手抖个不停,根本没有办法服侍。便是驰骋沙场,什么没见过,可是面对皇太极的时候还是吓成这个样子。

皇太极微哼了一声。硕塞便忙得停下来等候发落。

皇太极回身看他,目光幽深:“小五。皇阿玛累了,帮皇阿玛擦背吧。”没有高高在上的命令,只是一个父亲的温和请求。

硕塞也跟着平静下来。这会儿只有孝顺才能过关了。忙着靠了过去,轻轻的抬手搓背。

随着时光流逝,气氛倒好些了。皇太极拿起搭在肩上的汗巾,擦了脸,问起他府上的事,还有博果铎的功课。听说都很好,笑了笑:“很不错了。你原是只有这一个孩子,不然,朕定要把他带在身边的。”

硕塞一怔。心想这是何意思,发作他,连着让博果铎受过吗。

皇太极靠得很近,见他脸阴了下来,汗也更多了。忙说:“小四在外面,我让他先歇会儿,就我们两个说话,你有什么想说的,随便开口就是了。”硕塞养外宅的事他已是知道了,虽然对方身份不雅,要他假装不知还是可以的。

硕塞拿捏不准不敢奏对,便是说:“儿子只是想念皇阿玛,盼您龙体康健。儿子多有不孝,请皇阿玛仔细教诲。”

“既是教诲,那朕便说说罢,不过也不是要教训你,只是聊聊罢了。”皇太极抬手抹抹硕塞脸上的汗,微笑道:“小五,倒有些日子不见你了,你要小心眼睛。虽是你在府里,皇阿玛也很惦念,朕本该允你特旨时常走动才是,想是忘了罢。这趟回去你随时入宫便是了。”

竟是提供便利,这又是为何?硕塞心里惊疑不定,便是更柔顺了:“儿子遵命。谢皇阿玛恩典。”他不去提刚才失礼的事扫兴,便是更小心的偷瞧皇太极,见没有不悦,才加重了力道。

皇太极背上搓得一片红,却不觉得痛,深知硕塞很是谨慎,又笑道:“朕记得你从前便时常这样,所以便是你有空时多来看看皇阿玛,咱们一聚天伦之乐不好吗。若是你得闲也可以带博果铎来,这孩子既然这么聪明,朕也想考较一下他的功课。”

真的只是为了亲情吗。硕塞不敢质问,微微低下了头。鼻尖上的汗却滴在了皇太极的背上。他一惊,忙得退开几步又以跪姿回道:“儿子该死。”

皇太极可惜的看了看他,微微沉吟:“唉。看着你这样朕心里很难过。你小时候不是这样的。”

小时候?硕塞却是立刻反应了过来,那是在说九岁之前的事。想当初,他也是像索伦图那样受尽了宠爱啊。若不是额娘出事,也许现在还有可能圣眷不衰呢。

但是,便是没有出卖皇太极的事,他的生母遇到海兰珠怕也不是对手。也许那样会是更深刻更残忍的心痛吧。硕塞想着,心里存了意,便是赌气回道:“皇阿玛也不是以前的皇阿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