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基米德与密码

甄爱坐在餐桌前一下一下狠狠地揪面包片吃,偶尔眼珠一转瞥言溯一眼,后者趴在餐桌上......睡觉。

欧文过来,一把拉椅子坐下,问他:“昨晚没睡好?”

言溯没动静,静悄悄趴着,一秒后,原本抵在额前的左手抬起来,以手肘为中心做圆周运动,转了120度,指着甄爱。

甄爱一惊,狐疑看他,都不知道他是醒是睡。又过一秒,他闷闷开口:“被这个人散发的雌性荷尔蒙骚扰了一个晚上。”

甄爱之前不觉得,但现在拿到欧文面前说,不免脸微微发烫。

但言溯是从生物生理的角度看待这个问题,不觉不妥,还惋惜地叹:“我就说了,雌性生物会影响我家的平衡。”

然后收回手,继续沉默。

欧文莫名其妙,只当他又闹古怪脾气了,还冲甄爱抱歉地笑笑。

甄爱表示没事,可想起昨晚的事,怎么都有点儿想不通,便拍拍欧文,用口型说:“我想,他的脑袋是不是......”

“相信我,他的脑袋绝对没有少根筋。”欧文不等甄爱把话说完就猜到她的意思,想必他也经常怀疑。

甄爱玩心起:“多了?”

“当然!”

她对这个结果很满意,心情好了点。

忽然言溯有了动静,脑袋仍是趴着,左手却极为准确地找到了黄油刀的位置,从盒子里挖了一大块黄油出来。

甄爱和欧文同时扭头,他还是趴在桌上睡,手中的小刀却精准地找到了面包片,一层层把黄油涂上去,均匀稀薄。不出几下的功夫,白白的面包上就覆了层金箔般淡黄色的涂层。

甄爱看一眼自己面包片上深浅不一的黄油块,说不出话来,怎么会有这种人?事无巨细,到他手中全成了艺术?

吃完早餐,言溯习惯性去散步,走到门口,忽然退回来,叫上甄爱一起。

甄爱觉得早晨山里气温太低,而且起床时他们分明还闹了小小的不愉快,她不想去。可言溯直接吩咐Marie给她找双雪地靴。

Marie飞快拿来,特热情:“Diz vely glean, warm like de sun.(这鞋非常干净,暖和得像太阳)”

甄爱转念想想他从来独来独往的性格,现下被点名同他一起去散步,只当他是示好,心理上还挺过得去的。

山间的积雪没化,银色的树梢偶尔露出一截干枯的枝桠,或墨绿的常青树枝。冬日清晨的阳光稀薄又寡淡,空气中飘着一层轻纱般的雾霭,不时折映出细砂般的晨光。

两人一前一后,互不说话地走在雪地里,除了窸窸窣窣步调不一致的雪轧声,天地间安静得没有一丝声响。

山林的空气甘醇清洌,像刚融化的泉水,吸进身体里一片神清气爽。甄爱虽然怕冷,可在过脚踝的深雪里艰难跋涉十几分钟,身体暖得像捧着热水袋。

言溯步子比较快,走上一会儿就把甄爱甩开几十米,不催促也不回头,就那样不作任何预告地停下来等她。

甄爱每每抬头,就见他黑色的身影在银色的雪地里格外的清挺,内敛而又安静,像一棵沉默无言的树。

她知道他在等她,不免加快脚步,跑得气喘吁吁,呼吸的白气在空气里张牙舞爪;可到了离他还有四五米距离的时候,他又迈开大长腿,无声地继续前行。

往往复复,总是如此。

走了一圈,这场散步就以这样一言不发的方式结束了。

直到走近古堡,他忽然没来由地问了句:“冷吗?”

“不冷。”甄爱这才意识到,室外的气温零下好几度,她竟然没有寒冷的感觉,心里一闪而过一个念头,好像明白了什么。

言溯说:“增加阳气最好的方法就是锻炼,比如清晨散步,跑步游泳。”

这句看似无厘头的话让甄爱心里涌过大片的暖意,自然而然想起那天晚上他莫名其妙关于怕冷一事的“病理分析”。

她微笑:“我知道了。”

他又没话了,神色如常地往前走。

绕到正门,门口停了辆红色跑车。甄爱觉得眼熟,这不是第一个证人西德尼·泰勒的?

“他怎么会来?”

言溯:“我让贾丝敏查出了戒指的购买记录。”

进去就见西德尼·泰勒坐在客厅里等候,脸色不好不坏,垂着眼皮沉思着。

言溯坐进他对面的椅子里,也不先开口,而是示意Marie倒水,然后......自己喝起来了。

两人就这么坐着,谁都不说话。

甄爱坐在一旁打量这两人。泰勒和言溯其实年龄相仿,但气质截然不同。

言溯倨傲冷清,虽不至于到冰山一般的冷,却也给人很强烈的疏离感。一双眼睛里全是凌然和睿智,是那种你会想多看几眼但绝对不会轻易靠近的男人。

而泰勒阳光帅气,笑容温和灿烂,加上篮球队员的身份,是学校里的白马王子。

这么两个男人比谁更耐得住气,当然是泰勒先败下阵:“我给她买那枚戒指,其实是想和好,挽回她的心意。”

言溯靠在椅子里,手臂搭在椅背上,双手悠然地十指交叉,闲闲地开口:“我知道。”

泰勒诧异。

言溯不紧不慢道:“戒指是案发当天上午买的,那天不是节日,不是生日,更不是你们的纪念日。

请不要一脸惊讶地看着我。死者的日历上,把所有重要的日子用红笔圈起来外加标注,29号那天是空白。所以戒指不是纪念。”

泰勒瞠目结舌。

言溯淡淡的:“我长了眼睛。”

泰勒回过神来,低了头,声音流露出无尽的忧伤:“是的。我爱她,我很爱她。我们之前很好,她很单纯,可爱又贴心。我从没这样爱过一个女人。可我真不知道她怎么突然就变了。”

言溯手指交叠,轻点着手背,脸色木木的,似乎在听极度无聊的东西。

泰勒越说越伤感:“她没什么钱,最近却有那么多价值不菲的东西,还说是别的男人送的。有时候吵架,她怪我只会送花送巧克力,给她的惊喜从来都不值钱。我只是觉得那些都是我父母的钱,用这些来表达爱意太不纯粹。这次我拿到实习的第一笔工资,就给她买了戒指。可她还是不理我。”

毕竟是认识的人,甄爱有些感动。

没想这时,言溯不冷不热杀出一句:“很好,在你讲完了一堆废话后,我们直接进入正题讨论你是怎么把她杀了的。”

泰勒惊愕,差点儿从沙发上跳起来:“我没杀她!我怎么可能杀她!”

言溯冷着脸:“哦,是吗?那你为什么要把新戴上的戒指□□,怕别人发现和她肚子里的那枚是一对?”

泰勒被这问题袭击得呆若木鸡,甄爱也觉得此刻的言溯似乎哪里不对。

泰勒惊愕:“肚子?什么意思?”

言溯罕见地咄咄逼人:“法医在死者的胃里找到了你送她的那枚戒指。请你解释一下为什么那枚戒指会被她吞进肚子,而戒指盒却不见了踪影?我相信陪审团会对这个问题十分感兴趣。”

泰勒脸色惨白,疾声道:“我没杀她。是,我那天是去过她的宿舍。约好了吃晚饭她却不来,我就上去找她。第一次去的时候她不理我,我把戒指放在桌子上就走了;之后我不甘心,想当面和她说清楚,才第二次返回。可是......”

他嘴唇剧烈颤抖,眼里全是惊恐,

“再一去,就看见她......我很害怕,想报警却看见戒指盒掉在门口戒指不见了。我怕警方怀疑我,就捡着盒子跑了。”

客厅里死一般的宁静,甄爱深深蹙眉。

她被动参与了案件的调查,已经可以想象得到当时错过的悲剧。这么凄惨震惊的真相,她不知道他该怎么承受。

可言溯语气愈发凌厉:“为什么你以为她不理你?”

“她以前就是这样,一和我生气,就自己关进浴室里,怎么哄都不理。”

“你在死者的宿舍过过夜?”

“是。”泰勒脸色微红,“她说舍友不在宿舍住,所以有时候就……”

“好了。”言溯直接打断,“第二次回去时,地上除了血,有没有什么别的东西?”

“什么东西?”

“亮闪闪的。”

“没有。”

“没事了,你可以走了。”言溯直接轰人,起身又想起一句:“哦,对了,我知道你没杀她。”

泰勒一怔:“什么?”

“你不怎么配合,而且废话太多,答一个问题找不到重点,七弯八绕一大堆。”言溯很不客气,“果然还是吓你一下比较省事。”

泰勒愕得一脸灰,甄爱无奈扶额。

言溯眸光冷淡,语气微凉:“不好意思,我不允许任何效率低下的人浪费我的时间。”

甄爱想提醒说这话太直了,但她什么也没说,而是沉默地端了一杯水到泰勒面前,又沉默地看了言溯一眼。

言溯分析,她的第一个动作,对泰勒,是鼓励和安抚;第二个动作,对自己,是抗议和不满。他凝眉想了想,心里有一小点点陌生的不爽。

作者有话要说:言宝宝小番外(一)

很多年后,言溯先森带着他家的言宝宝散步。快到家的时候,经过一条冰封的河流,冰层很厚,走在上面有些滑。言宝宝坐在小鸭子学步车里,被粑粑拖着走。

言先森望着漫山的白色,想给宝宝讲故事,于是就说:“宝宝,粑粑给你讲童话。自然界的同一种物质,相同体积下,通常都是固态比液态重。水却不是,冰就比水轻。”

还不会说话的言宝宝坐在小鸭鸭车里里:?

言先森低头看着脚底的冰面,有一条鱼从下面游过去。他继续:“所以冬天,冰层浮在水面上,水底的生物还能照常存活。不然全部结冰,淡水生态系统就会完全崩溃。”他微微一笑,“所以,粑粑最喜欢的东西是水。”

言宝宝咬手指:??

言先森见宝宝东张西望不听话,决定要努力:“我们继续讲童话,宝宝你知道吗?100%纯度的水表面的水膜比钢还硬,别说人在上面走,坦克都行。但是,这世上没有100%纯度的水。”

言宝宝吐泡泡:???

言先森讲得灰常happy啦,眼睛里是雪地的白光:“因为水是世界上最宽容的物质。它会主动地溶解和它接触的东西。它从不固执,它包容万象。如果不是水的包容,大到风雷雨雪,小到动植物细胞的光合作用氧化作用,都会坍塌。这个世界,就会一片死寂。”

言宝宝东张西望:????

他鸡冻地说:“宝宝你说,我们生活的大自然,多么的神奇哇!”

言宝宝望天:?????

言先森牵着小鸭子的车在冰面上继续走:“宝宝,以后别人问你你听过的最美的童话是什么?你就要记得,是粑粑给你刚才讲的,叫水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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