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花的神色变得有些黯然, 她告诉她们,她之所以会过来找他,是因为家里出事了。

她婆婆前些日子老是不舒服, 好不容易劝她去县城的医院看了,医生说她的胃里长了一颗瘤子,要治的话就得开刀割掉。

做手术开刀, 对农村人来说是天大的事了, 一家人都慌了,也不知道该不该信医生的。

然后想起来他们家儿子不就是学医的嘛, 这种大事肯定是要找他回来做决定啊!

可是他从过年的时候回来住了两天之后, 就一直再没回来过了, 找了村里识字的人写了信寄去他学校, 也一直没有回音。

实在是拖不得了,何花这才决定自己亲自出门去找。

因为家里婆婆生病了,公公要照顾婆婆, 顾不上带孙子, 她只能把小川带在了身边, 顺便也想着让他长长见识,看看他爸生活的地方。

何花这辈子从出生以来,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 第一次舟车劳顿来到大城市, 所有的一切对她来说既新鲜又害怕。

天知道她是克服了怎么样的惊惶才找到男人上大学的学校。

谁知道找到学校,人家说他们已经毕业了, 都分配了工作,早就走了。

好在学校的人可怜她一个女人带着孩子来找人不容易, 帮忙查了一下去向,才告诉他, 原来他男人考上了京市医科大学的研究生,这个时候已经开学了,让她到京市来找。

往京市来的这一路,其中的艰险就更不用说了,连小川都有一次差点儿丢了,吓得她腿都软了,好不容易找到京市医大,刚刚还发生了那样一场惊险的事故,可真是,太不容易了。

这经历,任谁听了都要生气的,什么男人嘛,大学毕业了,考上了研究生,回家跟家里人说一趟很难吗?

就算有什么原因回不了家,写信回去告诉一声也是可以的吧!

他这是完全没有把父母、妻子和儿子放在心上啊!

可当事人何花却不这样想,她觉得她男人是天之骄子,不管他做什么,都是有道理的。

这脑子被洗的,也是没谁了。

哦,不对,温红霞貌似也差不多。

等一下,林辰歆忽然觉得,她似乎从温红霞、郑秀枝和何花的身上,发现了某种相同的东西。

这时温红霞也似乎想到了什么:“何花,你刚刚说的你男人上的大学,叫什么名字啊?”

“南安医科大学啊!”何花没什么文化,城里很多东西都觉得拗口,记不下来,但这所大学的名字她整整念叨了四年,可以说是铭刻于心了。

“我就说嘛!”温红霞一拍大腿,她听何花的口音,就是她老家附近的乡下土话,可是那周围只有一所医科大学,果然没错,就是她的母校。

“我就是南安医科大学毕业的,这一届的同学几乎全都认识,你爱人叫什么名字来着,看看我知不知道?”

何花刚想说,温红霞的脸色又变了变:“等一下,这不对啊,我们这一届,考研究生的本来就没有几个人,考上京市医大的更是只有一个,那就是我对象呀!你是不是弄错了呀,你爱人不可能在京市医大上研究生的。”

何花急了:“可是当时那人帮我查了,就是这个地方啊!”

答案已经在林辰歆的心里呼之欲出:“何花,你爱人叫什么名字啊?”

温红霞也有些急切:“对呀,你爱人到底叫什么名字?”

“他叫孙土旺。”

温红霞很肯定地说:“我们那一届没有这个人,你是不是弄错了。”

“没错的,啊,对了,他去大学以后说这个名字不好听,改过一次名字,还回来开证明了,他后来改的名字叫,叫孙良志!”

温红霞猛地站了起来:“你胡说,孙良志是我的对象!”

何花一下子就慌了:“我,我没有胡说啊,我男人就是叫这个名字啊,难道是重名了?”

怎么可能重名!

同一所医科大学毕业,考上了京市医大的研究生,能有几个人。

她们只是不愿意相信,想要骗自己而已。

林辰歆狠心地打破了她们的幻想:“有没有一种可能,何花的丈夫,跟温红霞的对象,其实是同一个人呢?”

何花一脸惊惶,而温红霞则是愤怒地瞪着林辰歆,可瞪了没一会儿,两边肩膀就耷拉下去,泄气了。

林辰歆趁热打铁:“既然都这样了,那我再告诉你们一个消息,你们也不必感到太惊讶,他在这边也谈了一个对象,家里是卫生部的领导,对他将来的发展应该挺有帮助的。”

何花双眼通红,浑身都在发抖,喃喃自语:“不会的,怎么会这样,我,我该怎么办啊!”

她以为自己嫁了个好男人,终身有靠了,可是现在,主心骨突然被抽掉了,她忽然就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活下去了。

温红霞咬牙切齿:“孙良志这个王八蛋!”他不但骗了她的心,还骗了她的身子!

虽然他们还没有结婚,可是什么都已经做过了,跟结了婚也没有什么两样,现在她周围所有人都知道她有个对象在京市医大念研究生,这叫她以后还怎么做人?

“其实我想请你们帮一个忙。”林辰歆说。

温红霞瞪大了眼睛:“我都这样惨了,你还让我帮忙?”

何花则说:“我什么都不会,哪能帮得了什么呢,不过你帮了我,你让我干什么我都愿意的。”

“这么忙其实很简单,你们愿意去找学校领导,揭发孙良志吗?不过这样的话,他大概就前途尽毁了,你们跟他,以后……,大概也不会有什么以后了。”

女人在得知自己的男人居然在外面有别的女人的时候,第一时间肯定是极为气愤的,可是在气过了之后呢?

林辰歆不知道她们会做出怎么样的选择。

像何花,也许她会认为,拥有一个名义上的,一年才回一次家的丈夫,也好过离婚带着孩子,甚至有可能她连孩子也带不走,下半辈子被人戳着脊梁骨过日子呢!

也许温红霞不会介意孙良志曾经在乡下有过妻子,甚至还想着自己能跟他现在的对象竞争一番呢?

孙红霞有些迟疑地问:“你跟他有仇?”不然怎么会这么狠心想要彻底毁掉他的前途呢?

林辰歆摇摇头:“不算有仇吧,只是不想再有其他无辜的姑娘上当受骗,也不想让这种人将来真的混进医生的队伍里。”

“你呢,难道你真的甘心就这么看着他踏着你们的血肉,混得风生水起?”

“当然不!”温红霞猛地站了起来,“我同意,去找学校领导,去告发他!”

“何花,走!”她想拉上何花一起。

何花却下意识地躲了一下:“可他到底是我孩子他爸啊!”

小川懵懵懂懂地抬起头来看着她们:“妈,她们在说什么啊?是说我爸不是好人吗?”

小孩儿猝不及防地大哭起来:“哇哇哇,不许你们骂我爸爸,你们才是坏人,你们都是坏人!妈,我爸不是坏人,对不对?”

何花连忙哄他:“对,你爸不是坏人,不是坏人。”

林辰歆跟温红霞面面相觑。

最后,林辰歆叹了一口气说:“要不这样,我先带你们去招待所,你们先好好休息一下,孙良志的事,明天再说吧!”

也只能这样了。

林辰歆带着她们去了学校的招待所,安排好了住处。

对温红霞说:“何花和小川就麻烦你多关照一下了。”

温红霞心里感觉怪怪的,这是她对象的妻子和孩子,而她居然要去关照他们?这个世界是疯了吗?

但她对何花和小川又真的是恨不起来,他们也都是受害者,真正可恨的,是那个骗了她们所有人的男人!

林辰歆安排好正打算回去,忽然小川一手捂着耳朵,大声哭了起来:“疼,我耳朵好疼!”

耳朵疼?难道是今天那一摔出了什么问题吗?

可是在医院里明明检查过没有什么事的啊!

林辰歆连忙回头,蹲下来跟他说:“耳朵哪里疼?给姨姨看看?”

小川把手放了下来,就看到右边耳朵耳廓前侧的位置有一个小小的孔洞,正是小洞所在的地方发炎红肿,鼓起了一个小包。

温红霞惊讶地指着那个小洞:“这、这个,孙良志的耳朵上也有,一模一样的!”

“我们村里的人都说,这是聪明孔。”何花说,“我婆婆也说了,耳朵上长了这个的人都特别聪明,在古时候是能考上状元的,我男人……,我是说小川他爸也有这个,所以他就是我们村第一个大学生,大伙儿都说,将来小川也是考状元的料。”

林辰歆惊讶:“竟然还有这个说法?”

“对呀,你们都不知道吗?”

“可是这就是一种胚胎时期耳部结构发育不良导致的先天性遗传病啊!”

“啊?遗、遗传病?那长了这个究竟是好还是不好啊?”何花紧张起来。

林辰歆说:“这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这个医学上叫做耳前瘘管,大多数情况下不会有什么影响,但也有可能会感染炎症,感染轻微的情况下,会感觉局部瘙痒,严重的时候就像现在,局部红肿疼痛,流脓等等。”

“那这该怎么办啊?”

“现在可以先用点消炎药,感染好了之后,可以选择做手术切掉,不切的话也问题不大,但是可能会多次感染,对生活造成影响。”

“那……”何花有点紧张,一直以为引以为傲的聪明的象征,居然是一种病?如果切掉的话,那儿子以后是不是就不聪明了?

“没什么的,只是小川现在疼得厉害,我们还是带他去医院处理一下吧!不然晚上也睡不好。”

“那多不好意思啊,又要麻烦你。”

“没关系,也就几步路的事儿。”

“我也一起去吧!”温红霞说,她现在一点儿也不想闲下来,一停下来满脑子想的都是孙良志的事儿,一会儿是他的温柔体贴,甜言蜜语,心里十分不舍,一会儿又想到他原来在认识自己之前,就已经跟别人生了一个儿子了,现在还找了新的对象,顿时又咬牙切齿。

再这么下去,她都要疯了!

林辰歆看她一眼:“也行吧!”

孙良志今晚跟郑秀枝约会。

花前月下,气氛正好,孙良志看看四下无人,正想趁这个机会,把两人的关系更进一步,更好地绑牢她。

于是闭上眼睛,双唇微微撅起,慢慢靠近。

郑秀枝心跳得飞快,也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睛,忽然一阵腥臭的味道冲入鼻端,她忍不住猛地一扭头,捂住了鼻子:“什么味儿,怎么这么臭啊!”

说完对上孙良志受伤的表情,连忙补救说:“我说的不是你,是不是有人在这附近随地大小便啊,真不讲道德。”

说完,她还吸了吸鼻子,想要找出那臭味的来源。

可是离开孙良志之后,那股味道又闻不到了。

她不由得狐疑地看向孙良志。

孙良志额角抽了抽,情不自禁地伸手按了按耳朵前边,那个长了一个小洞的地方又发炎了,疼得难受。

这个从小就被人称为“聪明孔”,是他聪明过人标志的小洞,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为了这个吃了多少苦头。

小时候不懂讲卫生,一不小心用脏手碰到了,或者是进了脏水什么的,就会发炎,又肿又痛,有时候流脓还会臭烘烘的,那时候他爸妈也不知道要带他去看,只能生生熬着。

后来自己学医了,才知道这根本就是一种病,可他从小因为长了这个,没少被人夸奖是神童,天生有福气,所以当然不舍得做手术切掉,只能小心地护理着。

但是不是还是会感染,这不,这两天一下子没留神,就又变成这样了。

郑秀枝顺着他的手看过去,发现了他耳朵上的红肿,心疼地凑近去看:“呀,怎么弄成这样了。”

一凑近又闻到了那股腥臭味。

这时候她已经明白了,都流脓了,怎么能不臭呢!

“不行,得赶紧去医院看看,上点药。”

孙良志:“不用,我自己就是学医的,待会回宿舍我自己弄就可以了。”

可郑秀枝坚持要让他去医院看,孙良志没有办法,只好让她陪着自己去医院了。

只可惜了这么好的花前月下。

林辰歆他们几个也刚到医院,大晚上的,普通科室的医生都没有上班,只能看急诊。

郑秀枝拉着孙良志进来:“阿志,你看,这孩子的情况跟你一样呢!”

一回头,就看见孙良志呆愣地看着拉着孩子的何花,以及一旁的温红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