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像是食物中毒, 罗耀明二话不说,挎上出诊的药箱就冲了出去,林辰歆也赶紧跟上。

白曜华看了眼跟前还剩下一点的鸡汤, 端起来一口闷了,也跟上去看看热闹。

来到邓七伯公家,还没来得及进门呢, 就先闻到了一股难闻的恶臭味, 还带着酸腐的气息。

进门一看,一家五六口人, 全都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 满地都是呕吐物。

带路的那人忍不住捂住了鼻子。

林辰歆和罗医生他们几个都是当医生的, 什么场面没见过, 面不改色地走进来。

首先去看餐桌:“吃了什么?”

“饺子。”唯一一个看着精神还算好一点的男人说了一句,忽然迅速又艰难地爬了起来,踉跄着朝茅厕的方向跑去。

而那个一岁多的小男孩, 身下早已一大片黑黄的污渍。

林辰歆端起桌面上尚未吃完的一盘饺子闻了闻, 这饺子比一般寻常人家吃的有着更浓重的姜葱等调料的味道, 但她鼻子十分灵敏,在这一屋子的恶臭中,还是很明显地能闻到饺子中有着变质肉类的味道。

“是这饺子坏了。”

罗耀明已经打了一大桶清水进来, 让白曜华帮忙, 用土法帮这些人洗胃。

先从最小的小男孩开始。

白曜华那么体面的一个人,竟也顾不上小男孩身上遍布的脏污, 直接就把他这样抱了起来,灌水, 洗胃,催吐, 最后再给他吃下治疗急性肠胃炎的药。

在现在这样的条件下,医生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些了。

接下来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然后是两位老人家,最后才是年轻的女人和男人。

花了好半天的时间,才把这一家六口都处理好了。

男人身强体壮,是最快恢复过来的,忍不住抱怨:“妈,你到底给我们吃了什么东西啊,怎么会弄成这样!”

两个老人家支支吾吾的,扭捏了半天才说出来,原来用来剁饺子馅的那块肉,是上个星期买的,已经存放了一个星期了。

这么热的天,在没有冰箱的情况下,每天放在桶里,悬挂在井里,就这么存放了一个星期。

男人气坏了:“放了一个星期的肉,那得臭成什么样了,怎么还敢拿出来吃,两个孩子还这么小,要真吃出点儿什么后遗症该怎么办!”

老人家心虚地说:“用盐腌过的,我们闻着也不怎么臭,以为没事,我们也没想到,真的会吃坏人啊!”

男人的媳妇忍不住说:“不臭?不臭你们知道加那么多的姜葱来掩盖臭味?我当时吃第一口就说了,这饺子怎么味道怪怪的,你们非说没事,还说特地给我们做的,我们都不好意思说不吃!“

“大人吃也就算了,孩子还这么小啊,你们怎么敢,怎么敢让孩子吃这些东西的!”女人越说越伤心,大哭了起来,“这安的什么心啊!”

老人急了:“不是,真的是特地给你们买的肉,你们上个星期说回来,刚才村里有人杀猪,你爸特地去买的肉……”

岛上买肉不容易,要么得去陵川岛上买,要么就是岛上的人家有什么事杀了猪,分出一部分猪肉来卖掉。

大部分人家一年都未必吃得上多少次猪肉。

邓七叔公的儿子媳妇带着孩子在陵川岛工作生活,好久才能回来一次。

上个星期本来早就说好了,一家人一起回来看望邓七叔公夫妇。

在有船来凤尾岛的前一天,正好岛上有人家杀猪,邓七叔公喜滋滋地掏出攒了好久的私房钱买了一大块,准备留着第二天儿孙们回来的时候做给他们吃。

这是海岛上淳朴的老人家所能想象得到对儿孙最好的招待了。

第二天一大早,邓七叔公就跑到码头上等船,结果船来了,下船的旅客里却并没有儿子一家。

这个时候就是这样,通讯不方便,普通人家也用不上电话什么的,寄信的话从陵川寄到凤尾岛,至少十天半个月。

儿子一家大概是被什么事情拌住了,反正是没来成。

人没来,那肉也不能老俩口自己吃了啊,那多可惜啊!

当天晚上,邓七叔公就让老伴用盐把那块肉腌了。

可海岛上气候潮湿、炎热,那几天还下了雨,肉根本不可能晒干,尽管他们很小心地保存,但肉还是臭了。

这个星期的通船日,儿子一家终于来了。

老俩口犹豫再三,还是决定把那块肉拿出来待客,不然的话,他们是真的拿不出什么好东西了。

老人家年纪大了,嗅觉不灵敏,虽然知道肉已经臭了,但他们闻起来,似乎又觉得还算可以接受,多放点葱姜蒜和调料,应该能掩盖得住这股味道。

而且在老人的心目中,没有太多变质的食物吃了对身体不好的想法,他们都是曾经挨过饿的人,在那些年月,只要能填饱肚子,哪怕是发霉腐烂的东西呢,只要还能入口,都不会浪费一星半点的。

于是老俩口把肉剁成了肉馅,加入了大量的葱姜调料,又拿出一直都舍不得吃的白面,包了这么一顿饺子。

儿媳妇嘴刁,吃了一口就发觉饺子似乎有点不太对劲,问了出来。

老俩口怕被儿子媳妇责怪,不敢说出实情,只借口说可能是加了不合他们口味的调料。

儿媳妇半信半疑。

老伴为了讨好儿媳妇,又说了好一番老头子买到这些肉不容易,特地为了他们回来买的之类的话。

儿媳妇便不好再说什么,勉强自己吃了几个。

老俩口又热情地把饺子分到孙子和孙女的碗里。

小娃娃啥也不懂,给什么就吃什么,直到一家人忽然开始肚子疼,上吐下泻。

罗耀明除了治病,还得帮忙当和事佬,两头劝和。

一边儿子媳妇说:“算了,老人家他们也不懂,也是一心想对你们好。”

另一边又对老人说:“以后可不能这样了,这次没事那是运气好,不然的话真有可能要命的,以后坏了的东西该扔就扔,千万不能再吃了,为了省一口吃的搭上性命,不值得。”

老俩口也颤颤巍巍地认错:“不了不了,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看了看时间,下午回陵川的船快要开了,林辰歆不能再待下去了,错过了这班船,得多待一个星期。

“我得先回去了。”她跟罗耀明说。

罗耀明挺舍不得的,但也知道留不住她,只能依依不舍地道别,他刚才处理病人,弄得全身脏兮兮的,也不好送她去码头。

倒是白曜华要留下来的,他的培育基地,还有好多细节要确认呢!

至于邓七叔公的儿子一家,本来按照正常情况,他们吃完午饭也是要回去陵川的,可刚遭遇了一场大难,身体虚弱,邓七叔公老俩口想让他们留在家里好好歇几天。

但那儿媳妇无论如何都不同意:“我可不敢再吃这儿的东西了。”

当儿子的有些不高兴:“爸妈也不是故意的,他们不都知道错了吗?也说了以后不会这样。”

儿媳妇指着气息奄奄的儿子和女儿:“看看你闺女和你儿子,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我还得赶紧带他们回去上医院看看呢!”

事关孩子的健康,那当儿子的也妥协了,赶紧收拾一下,带着媳妇和一双儿女,跟林辰歆一起,搭船离开了凤尾岛。

船开了,林辰歆在船上远远地看着这座美丽的海岛,这一走,下一次再过来,就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了。

回到家,沈焰告诉她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上次举报你们的人找到了。”

“找到了?是谁?”

她都以为肯定是找不到这个人了。

沈焰却说交给他。

找不到别的线索,只能看如果举报成功了,谁能从中得到最大的好处。

林辰歆身边的人很快都排除了,她跟同事其实并不存在太大的竞争关系,而且所有人都知道,她马上就要离开这儿去上学了,这个时候把她搞垮了,对谁都没有好处。

倒是邓大姐那一边找到一个人可能性挺大的。

那是一个姓朱红妹的女人,在邓大姐没来之前,就已经在食堂工作了,并且听说她曾经很有机会能调到小炒窗口。

虽然都是在食堂上班,但小炒窗口工作轻松,奖金还比别人高一些,是个热门的肥缺。

朱红妹仗着自己资历老,手艺也还算可以,本以为小炒窗口有了空缺,把她安排过去是铁板钉钉的。

谁知道空降一个邓大姐,抢了她的位置,她哪能不记恨呢!

只是她沉得住气,背后有没有动过其他什么手脚不知道,起码表面上一直都没有表现出来。

可是这一次,邓大姐才刚刚开始接受调查,所有人都不知道她为什么没有来上班的时候,朱红妹就拎着礼品上管后勤的主任家里去了。

好像她早就知道这回邓大姐肯定回不来了似的。

沈焰就把目光锁定在她身上了。

不过这人做事还挺谨慎,居然没露出什么马脚,可沈焰是什么人啊,他只是随便试探吓唬了一下她,朱红妹就吓得什么都说出来了。

那封举报信就是她写的,除了报复邓大姐抢了她的位置,还因为眼红邓大姐卖面包挣了那么多钱。

至于为什么要连林辰歆一起举报,是因为她怕举报一个邓大姐不够份量,不能引起上边的重视,而林医生名气大,上面接到举报一定会认真调查的。

她也不想想,林医生这么优秀的人,全院上下谁不护着她啊,去举报林医生,那不是自己找死吗?

沈焰气得牙痒痒的,但也忍住了,没有出手把人揍一顿。

只是把真相告诉了林辰歆和邓大姐,让她们两位受害人自己来决定要怎么处理。

邓大姐刚听到的时候还不肯相信,怎么会这样呢,她明明对朱红妹这么好。

朱红妹家里条件不好,孩子多,丈夫又没有工作,整天游手好闲,全家人都靠她一个人上班养活。

食堂里每天下班的时候都会把一些没用完,但是又不能放着过夜的食材给职工们带回去,算是一种福利吧!

邓大姐平时一个人住,也都在食堂里吃,带回去也没什么用,所以每次都将自己的那份东西给朱红妹带回去,她家孩子多,负担重,多拿点吃的回去能减轻很大的负担。

她做生意挣了一点钱之后,许多人羡慕她,都想找她学这面包啊蛋糕啊是怎么做的,想着学会了也能挣点钱。

邓大姐一个都没告诉,那可是林医生的独门手艺。

但朱红妹求上门来,她却心软了。

朱红妹说家里的孩子馋蛋糕,天天哭着闹着要吃,她就这么点儿工资买不起,想问邓大姐是怎么做的,她回去好做给孩子吃,哄哄他们。

邓大姐听了心疼,第二天就特地多做了些送给了朱红妹,让她带回去给家里的孩子吃。

她实在是想不明白,自己对朱红妹一家这么好,她怎么就能对自己做出这种事呢!

也没多想,就去找她对质。

朱红妹见瞒不过,只能承认了:“对,就是我,怎么了吧?”

邓大姐心里难过:“为什么?我平时待你算是不错了吧,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呵!”朱红妹冷笑,“为什么?你以为你每天给我塞点破烂食材就是天大的恩情吗?要不是你突然出现,我早就去了小炒窗口了,一个月能多多少奖金,我稀罕你那点儿破烂?”

邓大姐愣住了:“我,我不知道啊,你也从来没说过……”

她能去小炒窗口,主要是因为刚好碰上了个好机会,而且领导也看上了她的手艺,她一直以为这是自己的运气,根本没想过,朱红妹一直认为是自己抢了她的位置。

“说了又怎么样,难道你还能把位置让给我不成?”

“也,也不是不可以啊!”对当时的邓大姐来说,有一份能让她安身立命的工作,就已经值得她感激涕零了,“反正都是在食堂,干啥活不是干呢!”

“哼,说得好听,钱你也不在乎?那你怎么不肯教我做蛋糕的手艺啊?不就是怕我抢了你挣钱的机会嘛!你明知道我家里困难,比你更需要这些钱,你怎么不说把这门生意让给我?”

邓大姐就更不明白了:“你也没说你想做这个生意啊,你自己说是家里孩子想吃,我想着这些东西要用到的原材料多,又贵,做起来又麻烦,还得有烤炉,你做那么一点的不值得这么折腾,干脆我直接做了给你家孩子吃,不是更好吗?”

邓大姐心里真的好凉,她掏心掏肺地对别人好,结果现在才知道,原来一直以来,对方对她都有那么大的怨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