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政委的通讯员, 也就是当初从首都把孟言带到培兰岛那个叫刘国新的小同志,那时他刚从老家归队,正是志气满满的状态。

他说他想成为像严政委和江参谋长那样英勇的战士, 要达到他们那样的高度,他雄心壮志, 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他的妻子自从两年前嫁给他之后便一直留在首都老家照顾他患病的母亲,直到今年年初,说是母亲的身体好了不少,家中有嫂嫂帮持,他老婆实在忍受不了夫妻相隔万里的思念,遂申请从军。

经过部队批准,刘国新的老婆得以来到培兰岛与丈夫相会, 巧的是,刚来的第一个月她就怀孕了, 夫妻俩别提多高兴。

可一切来得那样突然……

虽然心脏仍旧突突大跳着, 孟言却暗自松了口气,紧张的汗水在那一瞬间打湿了她的身体, 她整个人此时像从刚水里捞起来的一样。

她只好张着嘴, 不停呼吸, 企图恢复平静。

孟言忍着脚上的疼痛走出屋子,打开院门后对着周茹又拍又打:“你太怀了!我刚才差点吓死了, 我还以为、还以为我家少屿出事了!”

还没缓过劲呢,说话时声音都带着颤。

周茹尴尬地抱了抱孟言, 揉着她的肩膀抱歉道:“哎呀不好意思哈小孟, 我就是太激动了, 没考虑到你的心情。”

孟言一连在家里歇了这么多天, 对外面的情况不了解, 胡思乱想也是正常反应。

“刘国新的老婆现在怎么样,情况还好吗?情绪还稳定吗?”孕妇情绪波动太大可是会造成早产或者流产啊!

周茹失落地叹了口气,摇头道:“大伙儿都没敢告诉她,唉,你说说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周茹没在孟言家逗留太久,只是把消息传到然后聊了几句便匆忙离开。

岛上最近正是多事之秋,困难一茬接一茬。

不出意外,江少屿今晚留在部队一整夜都没回家,孟言翻来覆去也几乎一整晚没合眼。

这是她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自家男人工作的危险性。

她也从没想过只不过一年的相处时间,他在自己心中占据的地位已经快要超过家人了,甚至可以说他已经成为了她生命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如同内脏器官一样重要。

她丝毫不能想象,如果没有他,她的日子该变得如何单调无味?

她不愿幸福美满的日子只是泡沫一般昙花一现,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心脏都揪着疼。

夜深了,孟言连灯都没点,只一盏昏暗的油灯不明不暗地跳跃着细长的身姿,给一室的静谧添上几分熠动。

今晚的黑气好像比以往更深,连火苗竟也穿不透它。

刘国新他老婆五个月大的孕肚总在孟言心间缠绕着消散不开,乃至于她晚上都做噩梦了。

具体梦到了什么醒来后早已记不清,只感觉心脏疼得难受,心中很是不安宁。

咯吱——

天边鱼肚白,睡得迷迷糊糊间,房间大门总算有了动静,尽管声音十分细微,却还是被孟言的尖耳朵听见。

“谁?”

“是我。”

话音刚落,孟言一把掀开薄被跳下床,屋内拉上了窗帘,视线昏暗得很,孟言连灯都顾不上拉,朝江少屿狂奔而去。

“小心!”

江少屿吓得脑门突突跳,真怕她这一跑把脚底伤口绷裂。

“怎么样,你没受伤吧?”说着就去扒拉他的衣服,可室内太过昏暗,连他的脸都看不清。

当他终于再一次回到身边时,那熟悉的味道冲进鼻腔,孟言才惊觉自己对他的思念已达到顶点。

心口猝然迸发出剧烈的感情如烟火包裹住她的身体,炽热,温暖,那么富有安全感。

江少屿将将把她揽住,下一秒怀中女人便如小雀儿一般跳走,啪嗒一下打开大灯。

昏黄的灯光把整个房间照亮,两人终于能够看清对方的脸。

江少屿肉眼可见地憔悴了,额上不知是汗还是雨水,微微浸湿了他额前的短发,面庞依旧是干净清隽的,只是眼下微微泛起了青黑,即使满脸笑容也掩饰不掉他的倦色。

“这个点怎么没睡熟吗,我动静太大把你吵醒了?”望着爱人眼底的担忧,江少屿问道。

“没有。”孟言摇摇头,拽着人就往**走:“别说了,快躺下眯一会儿,我去给你烧点热水,等会儿起来洗个澡再睡舒服些。”

江少屿也确实疲惫地很,倒也没跟她客套,脱掉雨靴坐了下来:“谢谢媳妇儿。”

孟言勉强笑了一下:“快闭眼。”

水烧开再进屋,屋里的男人已经睡熟了过去,为了不弄脏床单,身体下面垫了一件长款军用风衣,两条大长腿一半都垂在床下,就这样也能睡熟。

不忍心叫醒他,可这样睡久了会充血,到时候两条腿都麻了。

只能把他叫醒。

江少屿睡得有点懵:“我怎么在这儿?”

孟言好笑又无奈,心说累糊涂了。

便弯腰扶住他的胳膊:“快起来吧,水已经烧好了,也给你兑凉了,直接进去洗。”

这才想起来,拍了拍脑壳,扣住她的后脑勺用力一亲:“谢谢媳妇儿。”

孟言笑了一下,等他走后,望着空****的屋子惆怅叹息。

……

江少屿醒来已是次日中午十一点的样子,这是结婚后他头一回睡这么晚起床,看来昨天真累得不轻。

孟言做好午饭进屋叫他,却发现他站在窗边抽烟,准确地说是点燃一根烟,但没抽,就夹在两指,让它静静地在眼前燃着。

橘色的火点在昏暗的空间里闪烁,一缕烟雾升腾起来飘在他眼前,如薄雾笼罩,画面一瞬间变得虚假,朦胧地不似现实。

听见脚步声刹那间,江少屿一把将烟掐灭。

孟言神色一变,疾步走到他面前,两只眼睛瞪得浑圆,像生气了的小兔儿。

江少屿以为她生气了,忙要解释。

却听自家媳妇儿骂道:“你是猪啊,不烫吗?”

江少屿这才发现原来烟头在他掌心掐灭。

他毫不在意地笑了一下,把烟头往窗外一抛:“不烫,这有什么可烫。”

孟言没好气瞪他一眼,拉起他的手吹了吹,无语道:“慌里慌张,我能吃了你啊?”

江少屿不知可否:“你不是不喜欢烟味吗?怕你生气。”

孟言被他气笑:“你抽都抽了,抽之前怎么没想我会生气?”

“没抽,就是不知道怎么把它点燃了,鬼使神差的。”

暗暗叹息,孟言把人拉出房间:“心不在焉的,来吃饭了,有什么事吃完饭再想。”

走了没几步,江少屿冷不丁把她拉住,垂头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见他半天不说话,孟言试探地问:“是不是刘国新的事儿?”

江少屿眉心一蹙:“你知道了?谁跟你说的,动作这么快。”

“你别管谁说的,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拉着人继续往饭厅走:“不管怎么样,事情已经发生了没办法改变,咱先吃饭,逝者已矣,活人得填饱肚子再说事。”

还是没走几步就停住脚,江少屿忽然从身后紧紧环住孟言的腰身。

自从修渠道之后,夫妻俩好久没有机会像这样紧密拥抱过,这熟悉又温暖的怀抱,她甚至能听见从身后传来他心脏跳动的声音。

怦怦——怦怦——

就像这一年来数不清的夜晚里,她都是这么听着这声音安稳入眠,他的怀抱给她带来无穷的安全感,如今却呈现出不同以往的脆弱。

孟言有点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处于懵逼的状态。

“怎、怎么了?”原本高大凶猛的大型食肉动物好像突然变成了受伤的小刺猬,孟言很心疼他。

江少屿扣着她的后脑勺,嗓音低沉的吓人:“要是我哪次出任务也出事……你……”

孟言心里抽抽地疼,心理和身体强大如江少屿也有患得患失的这一天,可想而知这一系列事情对他带来的冲击。

她及时捂住他的嘴不让他继续说胡话,凑过去垫脚在他唇上吻了吻,十分专注地注视他深邃的瞳孔:

“别说不吉利的话,这种万分之一的概率轮不到你,不管有没有这一天,总之现在还没来,只要一天不来,咱都要过好自己的日子。人活一场,谁都得死,早晚的差距罢了,怕什么,至少我们拥有过幸福和快乐,这些东西完全足够让我即使死掉也满足。”

“你后悔吗?”后悔嫁给他吗?后悔承受每次出任务时的胆战心惊。

孟言眼神从未如此坚定过,拽住他的领口眼带凶狠地说:“江少屿,我早说了,这是我的选择,我不后悔。”

“就算死了,下地狱我也要到阎王爷那儿找你。”

“孟言……”

“我这人做事从来不想未来,我只想现在。”

江少屿瞳孔一抖,狠狠将她揉入怀:“孟言,能把你娶回家,老子这辈子都没有遗憾了。”

听着他发自肺腑的感叹,孟言忽然有点想笑: “所以你别想那些有的没的,我相信你不会轻易死掉,你也相信你自己,好吗?”

江少屿从来都不是个容易乱想的人,他也从来都觉得这些幻想矫情,只是有了软肋后,他对这个世界的人和物越来越留恋,越来越贪恋,也为了在意的人变得逐渐不像自己。

这是不可避免的情况。

“嗯,不想了。”

他垂下头来轻轻在她额迹印上一吻,指尖贪婪地在她脸颊上抚摸着。

在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里,两人在只属于他们私密的小空间里温存,呼吸里都只剩下彼此。

时间缓慢地流逝,却没人觉得煎熬,只希望温馨永存,久一点,再久一点。

其实江少屿最怕的是,如果他死了,孟言刚好肚子里揣了他们的崽,那真是世间最不幸的事。

……

刘国新去世这事儿,大家除了叹息他倒霉,还有很多人感谢孟言两口子,说如果不是孟言发现工程有问题,如果不是江少屿派人去仔细盯着,恐怕要造成大型事故才会收手,到时候死的人可就不止刘国新了……

对于大伙儿的感谢孟言却一点提不起高兴。

早知今日,不如当初一发现问题所在的时候,使用任何手段都必须逼迫工程停止。

如今酿成大祸,孟言心中愧疚泛滥成灾,不好受得很。

受到良心谴责的除了孟言,还有熊伟。

他本就是走后门推荐上的工农兵大学,之前一直在工程专家的带领下按部就班工作,哪里能挑大梁。

先前还沾沾自喜自己有了用武之地,现在才惊觉失态的严重性。

如果要问责的话,现在跑还来得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