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竟然……
江灿灿背着大行李包下车,当然没忘把那大红花别在胸前。
听说会有人来接她,但他们怎样相认呢?大红花应该算是个醒目的信号吧!
江灿灿随着人流出了火车站,其实现在的石河公社,就是后来的石河镇,江灿灿的父母一开始就在镇上做些小生意,所以江灿灿对这里还是很熟的。
可毕竟过了这么久,好些地方和后来都有些不一样,所以她也不敢随便走。
她打眼一扫,好像没看到有人来接站的样子,于是站到了最醒目的高台上,方便自己戴着大红花的形象,能第一时间被别人看到。
不得不说,这形象确实挺醒目的,反正所有出站的人,都对江灿灿行了一遍注目礼。
多亏了她脸皮厚,也可能是带了些“反正都是乡里乡亲,丢点脸不算啥”的心态。
她等啊等,一直等到所有人都出了站,工作人员重新把站门锁上,也没见有人来接她。
“姑娘,你这是等啥呢?”
工作人员锁了门,看到高台上还有江灿灿这么一号人物,实在没忍住问。
“我是下乡的知青,等着我们埔子的人来接呢。”
听到熟悉的乡音,江灿灿亲切的不行,自动换成乡音答道。
“哟,也没见有人过来啊,我天天在这开门关门的,人头我都熟。
要不你去公社找找,别搁这等了,大冷天儿的!”
江灿灿把已经冻红了的手,拿到嘴边哈着气。
东北的四月,可不是南方那样的春光潋滟,天气依然冷得很呢。
她跟人打听了公社的位置,和记忆力镇政府的位置好像差不多。
这一路凭着记忆和打听,江灿灿背着大包袱好歹是找到了地方。
多亏了石河公社巴掌大点儿地儿,这要是地方大了,走过去都不容易!
当看到红色旗子时,江灿灿知道地方到了,还没等走到近前,她就听到一阵喧哗声。
“一个农机站,谱子摆的这么大,老子不去舔他们的腚,这拖拉机就开不起来了?”
说话这人是石河公社的公社书记马跃进。
他虽然不是啥文化人,但好歹是个领导,管着一整个公社呢。
平时都挺注意自己的形象,这回实在是气得很了!
这些年国内的几个拖拉机厂产量增加,人家南边耕种早就使上了,突突地,活儿干的又快又好,不知道省了多少劳动力。
去年周边就有几个大公社买了拖拉机,确实好用,可把大家都羡慕坏了。
今年石河公社好不容易勒紧裤腰带,去天津订购了一辆铁牛55,这大家伙现在可紧俏,书记又托关系又找人的,好不容易才买到。
原想着拖拉机都买回来来,其他事儿还能叫事儿?却没想到在农机站这栽了跟头。
农机站负责各公社农用机的培训维修,原来一个不打眼的小部门,现在竟然成了抢手的香饽饽,得求着哄着才能把人请到位。
马书记这人说话硬,一向是有什么事办什么事,也不会说啥好听的。
于是这拖拉机到家都快一个月了,愣是还没等到人来培训呢。
新的发亮的大家伙,足足在公社大门口停了快一个月,一步都没跑过!
“马书记,话是这么说,但现在哪个公社不看农机站的脸色?
眼瞅着就要春耕了,地都得提前翻,还得抓紧一切时间开荒,哪处不用拖拉机啊?
现在农机站就是大爷,咱就忍口气,好好给他们供起来,好歹过了这个春耕呀!”
“放屁!老子大爷早死了,他是我哪门子的大爷!”
马跃进嗓门老大,许是气的急了,脸涨的通红,胸口剧烈起伏,感觉马上就要气撅过去了。
劝他消气的小伙子也是一脸无奈,马书记也太倔了,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就跟农机站服个软,好歹把春耕支应下来再说啊!
几个人正为这些事烦躁,就见一个背着大行李的小姑娘往这边走,直接要进公社里。
“喂,你干嘛的?来公社有事儿?”
小伙子气有些不顺,这姑娘看着眼生,瞧着也不像本地人。
江灿灿老远就听他们几个在这骂骂咧咧,本来没想靠前,却没想到人家叫住了她,于是停下了脚。
“我是新来的知青,到地方了也没人来接,过来问问怎么回事儿。”
马书记一愣,眉头皱得更紧了,
“你叫啥?哪块儿来的?去哪个村儿?”
“江灿灿,京市来的,去江家堡村儿。”
“那个江明山,搁这跟我抗议呢!”
马书记边低声咒骂,边冲着江灿灿走过来,好歹算是从臭脸上挤出个笑,
“江知青,我是石河公社的书记马跃进,已经听说京市要给我们石河公社分来个优秀青年知青了,没想到你来的这么快。
这是我们工作做的不到位,我一定批评江家堡村儿!“
他边说边指挥刚才问话都小伙子,喊他帮江灿灿背行李。
要是一般的知青,倒也不用这么优待,派人送到江家堡就完事儿了。
不管江明山愿不愿意要,都得给他接着!
可这个可是京市来的优秀知青,那是在档案上都盖着章的,可不能太怠慢了。
江灿灿听到江明山的名字,先是一愣,然后是有些小雀跃。
这个江明山她没见过,但是却听过,是他们江家堡的老村长,爷爷奶奶讲古的时候总提,是个脾气不好、刀子嘴豆腐心的倔老头儿。
这还是她来到这里之后,头一次听到和记忆里挂钩的人物,能不欣喜吗?
连带着把没人来接她的郁闷,都冲淡了不少。
马跃进见这优秀知青脾气还挺好,也没见有啥不高兴,反而还挺乐听他说话的,心里也熨贴不少。
不愧是优秀知青,就是不一样,就是...瞧着好像小了点儿。
同时心里不忘继续骂江明山,净会给他找麻烦,就一个知青,管他什么样儿呢,哪怕回去当摆设呢,还差这一口饭了?
不过也不能全怪江明山,江家堡那几个知青属实有点闹人,也不是啥安分的好鸟儿,没少给江明山惹乱子,都闹到他这好几回了。
所以这回江明山听说村里又要来个知青,拍桌子瞪眼睛说不要。
马书记直接把人撅回去了,说这人不想要也得要,不抓好知青工作,今年的先进村集体直接把江家堡拿掉!
当时江明山气的差点把公社桌子拍散架,没想到在这等着他呢,直接不来接人了。
马跃进气归气,但想着好歹先把这小知青先安排好,剩下的事以后再说。
他刚想说话,就见远远来了一辆牛车。
瞧着那慢吞吞赶车的可恨样儿,不是江明山家的老二还有谁!
江二虎鞭子扬得高打得响,就是不往牛身上招呼,纯粹是发泄自己的郁闷心情呢。
要他说,这人就不该来接。
接这么些山毛野兽到村里,活儿活儿不会干,净会耍小心眼,把村里整的乌烟瘴气!
他爸气了好几天,一开始咬死了不去接人,愿咋地咋地。
可今早他妈念叨了一句,
“昨个刚下雪,今儿个嘎嘎冷,也不知那京市来的知青能不能受得了。
咱也没跟人说一声,就让人在那等,回头再给孩子冻坏了。”
他爸就又心软了,气哼哼地喊他套车来,让把人送到公社,交给马书记,冻死冻活就和他们没关系了。
江二虎忍不住翻白眼,他都来了,马书记还能让他空车回?
真不想要这人,干脆就不过来就完事儿了!
他气呼呼地把鞭子抽在摇晃的车架子上,他可不是他爹妈,这人他肯定咬死了不要!
马跃进一瞅江二虎那死德性,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从江家堡到火车站,公社是必经之路。
江二虎这么晚才磨蹭过来,肯定是不乐意要人呗。
不要也得要,这人可不能留在公社!
“江二虎,麻利点儿!不用去火车站接人了,京市来的优秀知青在这儿呢,接上人赶快回村吧!”
“二虎...”爷爷!!!
江灿灿差点脱口而出。
可话到嘴边,看到几个人移过来的眼神,立马收住了话头。
可心里真的是又惊喜又激动,这不是二虎爷爷吗?小时候经常领孩子们下河摸嘎啦(1),前几天听说她回村儿了,还送了一筐蘑菇来家呢!
原来二虎爷爷年轻时候这么憨,像个刺头儿一样,哈哈。
江灿灿刚想笑,就看到江二虎看着她的眼神不善又挑剔。
江灿灿立马改口,
“二虎同志,辛苦你来接我了。”
哈哈,简直太好笑了,二虎爷爷脸上没褶子,跟个青豆儿似的。
第一回 有人管自己叫二虎同志,江二虎还有点不好意思,面部表情刚松懈了一秒,就立马又板了起来。
就算这是个看起来挺和气的小丫头片子,也不能要!
江灿灿...
明显不欢迎我啊!
二虎爷爷你变了,小时候你领我上山下河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江二虎不看江灿灿,对着马书记粗声粗气道,
“马书记,我爸让我来把知青接着送您这,既然知青已经到了,我就回去了。”
说完赶着车就想走。
“江二虎,你给我站住,反了你了,人说不要就不要,扔我这我咋办?”
马书记指着江二虎鼻子骂,江二虎梗着脖子听着,就是不动弹。
江灿灿...
你们当着我的面儿,把我当球踢,考没考虑过球的感受?
她一直带着激动的心情,好不容易回到老家。
本以为见到乡亲们,不说受到以前那种热情待遇,也可以慢慢相处出感情的,哪想到这么不受人待见?
江灿灿也来气了,她现在也不想回村儿了!她手里有吃有喝有钱,到哪儿还能饿死咋地?
他们愿意咋吵咋吵吧,她倒要看看,到底咋安排她!
她随便这俩人在那较劲,自己像看景儿似的四处看。
一下看到那辆锃光瓦亮的铁牛55,眼睛一亮。
这不是镇里那第一辆铁牛55吧?
这辆拖拉机用了二十年,一直到最后拉到他们家庄园博物馆的时候,还能发动着呢。
当时她还开着这辆铁牛55在院子里转了一大圈,除了动静大了点儿,像轰炸机似的,其他一点儿毛病没有!
江灿灿看着这辆崭新的铁牛55,好像和老朋友在年轻时相会,爱不释手地摸呀摸,忍不住拿起启动绳绕了上去,想跟它一起再跑一圈儿。
李建军一直给江灿灿提着大行李,本来就有点不耐烦。
这些知青现在真是万人嫌,没哪个村儿愿意要,每回来新知青,马书记都得跟人干一场。
一下子看到江灿灿在那摸公社的宝贝拖拉机,吓了一跳,大喊了一声,
“那拖拉机不能摸!你别给摸坏了!“
这么大动静把马书记和江二虎都喊住了,俩人忘了争吵,停下来不约而同地看向江灿灿。
这一声喊动静太大,吓了江灿灿一跳,她手一哆嗦,禁不住使劲拉了下牵引绳。
随着一声巨响,突突突突突……
一直因为没人会开,停在公社门口,半步也没动弹过的铁牛55,就这么发动着了。
所有人愣在当场,像是被哑炮炸了似的,全都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江灿灿,还有她手上的那截绳子。
过了好长时间,马书记哆哆嗦嗦,指着江灿灿的手一直抖啊抖,惊愕中带着快要疯了的欣喜,
“你你你……你会开拖拉机?”
(1)嘎啦:学名河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