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王府的各种册子账本,看得我头疼,有些字甚至不认识,比如我现在正在看的这张绸缎铺子的契书的最后就有三个字,认了半天也没认出来。
“这几个是什么字?”我朝站在一旁的边洲问。
边洲这几天都跟着我供我差遣使唤,尤其是账目这一块,问他是最快的,他也无所不知无所不答。
然而他今天却瞪着我好一会儿才答:“这是我们王爷的花押。”
哦,这几个鬼画符是他们王爷的花押。
我:“所以呢,这几个是什么字?”
边洲从鼻子哼气,头撇向另一边,不说话。
我心想他真是好运气,若不是我现在要取得瀚王的信任得和他们好好相处,必将这卷毛的胳膊再卸上一卸。
“我去铺子上看看,你就留在府里吧,不必跟着了。”我没心思再看,把契书放进匣子里收起来,起身走了。
自那日瀚王回来之后与我说了那一番话后,不再限制我出府,昨日我先回家去了一趟看看青霭怎么样,青霭一切都好,还转交了张闻要她给我的信。
董君白约我今日酉时初刻在城南灵净寺见面,他等我到戌时。
看完瀚王在城里的几间铺子,酉时初刻,我准时上了山。穿过幽幽绿林,踏着灵净寺的钟声,看见董君白一身白衣在后山悬崖边的禅房外坐着喝茶。
“这儿多危险,万一有刺客来怎么办?”我对这地方不太满意,禅房离悬崖才不过四五丈远,若我是来刺杀董君白的刺客,直接抓住他扔下去就完事了。
“无事,王涟在暗中盯着呢。”董君白笑,替我倒一碗凉茶,“现在你也在这儿,可确保我安全无虞了。”
闲话一阵,董君白问我瀚王府情况。
“瀚王府里倒没什么特别的情况,”我道,“不过瀚王在中京城里买了几间铺子,城南城北城东城西,都有。”
董君白若有所思:“看来他是打算在中京城长留一阵。”
我:“也有可能是为了刺探消息,这些铺子都是漠国探子的据点,只是我暂时还看出什么来。”
董君白点了点头: “我倒是希望他在中京城待得久一些,白白送给我当质子,求之不得。”
“到时候要把你抢回来,也容易些,更能保障你的安全。”董君白修长手指拈了块蜜枣糕送到我嘴边。
我一口吃下,满嘴甜味,嚼着糕道:“用不着你抢……等到了时候,你告诉我一声,我就自己跑回来了。”
董君白笑,揉揉我的头,让我靠在他肩上,一起看日落。
傍晚的风回**在山间,掀起林海波涛,延绵至山下正升起炊烟的百姓家里,天边一群群的云,都被晚霞染了,一层一层是绚丽的颜色。
我转了转头,仰视着董君白,见他俊雅干净的面容也映上霞光,犹如不可冒犯的神祇。
“嗯?”董君白察觉我在看他了,“不好好看日落,看哥哥做什么?”
“你比日落好看。”我脱口而出这么一句。
董君白被逗笑了,他的胡须一向刮得干净,光洁的下颌线条优美,一笑,更好看了,让我十分心醉。
我心想,从我和瀚王成亲之后,董君白似乎对我比从前更好,至少我们以前从没有在外头一道看过日落,这就像我收缴过的一些话本上谈情说爱的佳人才子才会做的事。
这么一想,倒觉得是要谢谢瀚王,顺带着对他厌恶也减少了两分。
从山上下来时已入了夜,董君白坐马车回宫,我回瀚王府。路过御街,见街上行人行色匆匆,摊主都在收摊准备回家,倍感奇怪。
正有一个小贩走得太慌张,没看路撞在了我身上,我拉住他问:“才这个时辰,怎么这么多人收摊?”
须知炎炎夏日,入夜之后上街的人才多,正是小摊贩们好做生意的时候。
“锦衣卫的大人们抓人呢,好大的阵仗,公子快些回家去吧,吓人得很。”小贩提醒了一句,忙不迭跑了。
我逆着人流朝前走,看见一临街的气派府邸大门进进出出全是穿锦绣服的锦衣卫,角门外边站着个穿绯红官服自己提灯笼的官,在锦衣卫堆里头闲得有些显眼,正是巩淳。
有一段日子没办差事,也没怎么出来,看见大门上书着“仇府”二字,却一下子记不起这是谁的府邸。
“吏部尚书,仇炳天,这都记不起来了?”巩淳踱步过来,一下看出了我心中困惑。
“连尚书都抓,他犯什么事了?”吏部尚书都被抓,吏部真要没人了。
巩淳耸耸肩膀:“茅迁怀疑他贪污受贿,要带回去审审。”
说到茅迁,正有两个锦衣卫架着仇炳天从里边出来,茅迁就走在他三人后面。
“你们干什么?!仇某已经致仕!明日便要启程回老家!皇上亲口准的!是谁让你们来抓人的?!”仇炳天眼睛圆瞪,胡子都气得飞起来了,路过我和巩淳的时候破口大骂,“巩淳!卢青枫!你们两个卑鄙小人在耍什么阴招,阴了老子进诏狱对你们有什么好处?锦衣卫烂透了长了你这种毒虫!”
我:“……”
巩淳:“……”
“巩某只是路过。”巩淳冲仇炳天摊了摊手,然而仇炳天看不到了,他被布袋套头押进了囚车里。
卢某也只是路过,妈的。
茅迁经过我身旁,把巩淳当了空气,只冲我行一礼,也上了囚车,亲自押着仇炳天离去。
剩下的锦衣卫们正在仇府里抓小鸡似的,抓仇府女眷、家丁、丫鬟,连一条狗都被带走,仇府里头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巩大人只是路过?这不是皇上的旨意么?”我疑惑。
巩淳:“这是茅迁一个人的意思,他最近想升官想疯了,抓了不少人,昨天听说还被皇上训了一顿,今日又抓人了,可怜仇尚书,才三十出头就淡泊名利,刚想回老家种种**酿酿酒,就被茅百户盯上了,要拿他当功勋呢。”
“不过茅迁这次怕是要触霉头。”巩淳又道。
我:“怎么说?”
巩淳挑了挑眉,压低声儿:“当今圣上还是皇子时,仇炳天就是他的门客,当年大皇子多得势,满朝都以为皇位会传给大皇子,圣上当时的门客里头谁不做两手准备私底下去讨好大皇子?只有仇炳天一直忠于圣上,不然你以为他这种草包是怎么坐上吏部尚书的位置的?”
朝堂上的事我实则不太懂,不过仇炳天我记得,当年我在东宫把守殿门,确实见他常在殿中和董君白议事喝茶。
“卢千户?”巩淳突然叫我一声。
我扭头看他:“?”
巩淳笑眼盈盈:“卢千户嫁进瀚王府之后,在瀚王府过得还好么?”
我皱眉,思忖片刻,道:“过得很好,吃香喝辣,巩侍郎也想去么?我同瀚王说说,让他也纳你为男妾,如何?”
巩淳笑容霎时没有了,满面通红,怒道:“巩某是正三品的侍郎!”
言下之意是他和我这个从五品的副千户不一样。
我:“照眼下两国局势,为免于开战,瀚王就是要娶你爹当男妾,你爹也得嫁过去,你信是不信?”
“你!”侍郎大人瞪眼咬牙,终是说不出话来,大步走了,灯笼被他甩得一明一灭,乌纱帽上帽翅一抖一抖像幺蛾子在扑棱。
我也回瀚王府去,王府门口,灯笼底下,边洲正等着我,一见我进门就说瀚王在等我,把我引饭厅里去。
饭厅桌上摆了一桌饭菜还未曾动过,瀚王正坐在桌边,不知道怎么了,沉着脸,表情臭得很。
这人分明权势滔天,巧取豪夺,要什么有什么,还是成日里苦大仇深,我已习惯了,见他黑脸不去招惹便成了。
我坐下自己吃饭,刚吃了一筷茄子,就听瀚王出声了,以一种近似问罪的语气:“听说你不识字?”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