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护城河边坐到天黑,上街去买了只鸡,回去给青霭做晚饭。

青霭早收拾好了两只包袱,坐在影壁内侧等我。

“哥,咱们溜了吧。”小丫头片子眼睛红红的,脚边跟着董君白送的那只黄毛小狗。

“咱们晚上吃狗肉?”我把鸡扔在院子里,鸡大概知道自己逃过死劫,扑棱翅膀,昂首挺胸走到墙角去啄一盆花。

青霭:“啊?”

“总吃鸡肉也腻。”我弯腰,冲小黄毛勾勾手,它吐着舌头摇着尾巴一扭一扭地就过来了,摇头晃脑想我摸它。

提住它后颈一路拎进厨房,按在案板上,拔出腰间佩刀,寒光凛凛的刀刃抵在它的狗脖子上。

小黄毛不摇头晃脑了,尾巴耷拉下去,圆溜溜的黑眼珠子看着我,喉咙里发出悲鸣:“呜呜呜——”

“不要!哥!”青霭冲过来,眼泪霎时往下流,“哥你怎么了!你别杀它!我不吃狗肉!你要不想带它走,我把它给张闻好吗……哥?”

罢了,我松开手,黄毛发疯似的跳了下去,躲到青霭身后,紧挨着她。

小鸡炖蘑菇。

吃到一半,青霭忽然看着桌上刀问:“哥,怎么换刀了?你的杀气呢?”

“破刀,扔了。”我吃完了,把碗一放,“你去马厩,把那破马牵出去。”

青霭捧着碗:“哥,腾腾跟了你三年了……”

我回房去睡觉,没过一会儿,青霭就过来敲门。

“哥……我们不走吗?钱的事你不用担心,你的月俸我一直攒着,我们离开中京城,找个乡下地方,买个小宅子做点儿小生意。”

锦衣卫探子遍布中京城,此时我房顶上就有一个,从我进来就蹲着了,今晚我只要一出门,董君白很快就会收到消息。

“青霭,我们不走。”我说。

“不走,那你就要嫁给瀚王了啊……”青霭道,“婚期就定在七天之后,哥,我不想你嫁他,我们走吧……或者我去嫁行不行?女子总归是要嫁人的,哥,是我错了……我不该任性总和你哭……”

青霭站在门外抽抽噎噎的,哭得我心里一阵发疼。

“心里委屈和哥哥哭一哭怎么有错呢?”我道,“哥没事,咱们不走,我愿意……嫁给他。”

青霭懵了片刻,问:“……为什么?你为什么愿意嫁给他?”

我只当房顶那锦衣卫探子是空气:“哥一直没和你说,哥是断袖,喜欢男的。”

“那喜欢男的也不一定就喜欢瀚王啊……”青霭哭声大了起来,“他那么丑,那么老……胡子那么多!”

房顶上瓦片轻轻响了一下,不知道来的是谁,功夫不太到家。

我吸了口气,违心道:“其实……其实他人挺好的,在街上碰见乞丐会给吃的……你还记得那天我带回来不让你吃的那篮子荔枝吗?也是他送的,我觉得他还行吧,那一头卷毛看习惯了倒也挺有趣的……嫁过去我就成王妃了,以后吃香喝辣哈哈……”

青霭静了静,道:“不是的哥,不是王妃,说的是纳你为妾……”

我:“……”

哈哈哈哈,真是好笑,有趣,有意思。

董君白把我送给别人去当妾。

青霭:“哥,我要进去。”

“不许进!”我猛地用袖子揩了把脸,“我要睡了,在外面转了一天,很累,别进来烦我。”

青霭没声音了,听动静却也没离开。

我趴在枕头上,咬着枕头,手指捏碎了床头一块木板。

夜深,我从**起来,打开房门,看见青霭背靠门框坐在门口,脑袋低垂着——已经睡着了,小黄毛在她身旁蜷成一团。

我把青霭抱回房去放在**,小黄毛也跟进去了,怯怯地看着我,远远站在角落。再回去时,飞上高处四下看了看,盯梢的已经走了。

第二天一早,董婵来了。

“枫哥……”董婵两眼红红,泪水在里头打转。

我已经彻底怕了她们这样子,先喝一口凉茶压压惊,道:“无事,我是断袖,我喜欢瀚王,嫁给他挺好的。”

董婵却不相信:“怎么可能,就算是断袖也不会喜欢这样的……他简直像只山上来的大毛猴子!”

脑海里闪过瀚王那毛茸茸长手长脚的样子,实在很难不觉得大毛猴子这形容贴切,一口凉茶险些喷出来。

“你不知道,其实我们断袖最喜欢这种样子的……”我胡编乱造,“男人喜欢男人么,自然是喜欢男人与女子的不同,像瀚王这种大高个子大胡子野人般的模样,在断袖里头实则是最受欢迎不过。”

最后还得贬一贬自己,“像枫哥我这样俊秀非凡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小白脸……反而在断袖里不是很吃香,根本不会有人喜欢,所以,瀚王娶我,我开心都来不及,占了大便宜了。”

董婵微微皱眉,似乎不甚理解:“是这样吗……”

我勾唇笑:“自然是这样,你与青霭不用嫁他,我也觅得良缘,如今这结局皆大欢喜,对大家都好。”

下午,边粥带了两个裁缝过来,给我量尺寸,要做婚服。

我站直,抬手配合,边粥在一旁恨恨地看着我。

“你们王爷呢?”我随口一问。

边粥咬牙:“被你打死了,你一嫁过去就得守寡!”

极好,听得我心里一阵舒爽。

离婚期还有六天,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我既还领着锦衣卫副千户的俸禄,少不得关心关心公事,上锦衣卫衙门去了一趟,查看那小报案子的进展。

却被告知已经结案了,我撂下这案子之后,接手的是茅迁,因这案子已直接升了百户。

那日那黑衣人轻功甚至在我之上,我很好奇,茅迁是怎么抓住他的,正好走的时候碰见他回来了,问了问。

“黑衣人我也遇见了,我追不上他。”茅迁道,“但是我把全城还在卖小报的贩子都关进了诏狱。”

我:“怎么都抓起来了?那线索不是断了?还是他们知道那黑衣人的真实身份?我去审审。”

茅迁伸手一拦:“不用去了,大人。”

我:“怎么?已经审出来了?”

茅迁:“没有审出来,不过……”

“不过那些小报贩子都已经死啦!”一位锦衣卫同僚从衙门里出来,“茅百户把十几个小报贩子押在闹市砍了头,他们背后是谁已然不重要,总之这么一来,京中无人再敢卖小报了。”

锦衣卫杀人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可这次被杀的只是一些手无寸铁的平民老百姓。

我不理解:“茅迁,大魏律没说卖小报是死罪,杀他们……有必要么?”

茅迁避开我的视线:“那些小报贩子整日四处贩卖印有谣言的小报,圣上……很困扰。”

我:“是皇上的意思?”

茅迁道:“不,是我想立功,自己做主杀的,小报一案拖了太久了,这些小报贩子太嚣张,屡教不改,屡禁不止。”

我:“里头有一个……年纪比青霭还小的少年,也……”

茅迁眼神飘忽,正要答,忽然衙门外又有一队锦衣卫办案回来了,乍一见我,十分惊讶。

里头一个千户笑着大声道:“卢千户,怎么还来衙门里?听说要嫁进瀚王府里去当王妃了?恭喜恭喜啊!以后不必再过这刀尖上舔血的日子了!”

“是王妃么?小的怎么听说是瀚王这次是纳妾?”一个小旗低声嘀咕,但我听见了。

那千户立时大声呵斥:“瞎说八道!卢千户长得这么俊美一表人才,武功又是锦衣卫里头第一!他还是中京城第一美人,是下凡的天仙!嫁给瀚王已是委屈了,怎么可能还会做妾?!你小子成日口没遮拦,平白惹卢千户不痛快,还不快给王妃跪下磕头认错?”

小旗连连点头,过来叫了一声“王妃”就要跪我。

我浑身冒火,手发抖,不知如何发作,一脚将他踹下台阶,转身快步走了。身后传来哄笑声。

茅迁追上我:“大人,有一事我忘记告诉你。”

我:“不想听,滚!”

茅迁低声道:“皇上病了,大人……”

我回身一脚踹在他腹部,将他踹得跪在地上捂住腹部佝偻起来:“我说,不想听,你听不懂?”

“大人,”他像块狗屁膏药,抓住我衣袍下摆,“皇上昨日头上被东明殿的琉璃瓦砸中了,后来又跳进护城河……”

我又踹了他一脚,咬牙:“老子让你闭嘴。”

茅迁嘴角流血,抓住我衣服的手却不撒手,口中也不停:“跳进护城河去捞你丢进去的刀……回去就起烧,现在人都烧迷糊了,你去看看他吧……大人,皇上喊你的名字,抱着杀气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