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楚这厢急切期盼舅舅能叫来江少卿,哪知舅舅没回来,倒是等来了律师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男人用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说,“宋小姐你好,我是江少卿的代表律师,张爽,全权负责你们的离婚案,你现在方便吗?我想跟你谈谈细节?”
宋楚愣在**,脸色白得像纸,过了很久才攒起一点力气,回答律师的问题,“我在医院,你过来吧。”
楚正元进屋看见的就是握着手机发呆的宋楚,他缓步上前,带着点责备,“你这个傻孩子,发生那么多事,怎么也不告诉舅舅?”
宋楚咬着唇没回答他的问题,半晌后才抬起头,缓道,“舅舅,当初你和外公为什么同意我和他的婚事,是因为我不能生吗?”
楚正元有片刻的惊讶,不过随即恢复常色。他伸手摸了摸宋楚柔软的长发,“傻丫头,我们只是想替你选一个真心疼你、爱你的人。”
“特别是你外公。”楚正元顿了顿,缓缓讲述往事,“当初,我和你爸是顾虑到你的身体,所以想替你找一个不在意孩子的男人,但你外公却不肯,坚持要找一个全心全意爱你的人。”
“你外公是怕你妈妈的事情重演。他固执地认为,她是因为太爱一鸣才会冒险去生孩子,所以当得知你跟她有类似情况时,他说,宁愿找你爱你的,也不要一个你爱的。”楚正元叹息。
“那外公为什么觉得他会爱我,而不会像我爸那样?”宋楚抽噎道。
“其实,关于这一点,我们也不清楚。我只知道,当年少卿在门外跪了一天一夜,后来跟你外公关在书房聊了几个钟头,你外公就同意了婚事。”楚正元说完,轻轻叹口气,“楚楚,其实,爱不爱你,我们外人无从判断,最关键的是你自己。这么多年过去,你有没有问过自己,你从前真的没爱过他吗?”
宋楚垂下头,绞着手指。到了今天,她不得不承认,对这段婚姻的抵触不单单来自于江少卿的强占,更多的是家人的逼迫。
这些日子她常常问自己,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她嫁给罗忱,就一定会幸福吗?不能否认,他们互相爱着对方。可是,不同的成长背景让他们在恋爱时就常常产生分歧,会为了一点小事吵架,也会为了互不认输,赌气冷战一两个礼拜,而每一次先道歉妥协的总是宋楚。她也曾多次在和好后委屈地抱怨,“你为什么都不来哄我呢?下次再吵架,你来哄我,好不好?”但仔细回忆,好像除了分手那次,他从没有主动服软过。
宋楚不是没委屈过,不过青春年少的年龄对婚姻和未来总充满期待,她坚定地认为,结婚后,她就能慢慢改变罗忱,让她成为自己“喜欢的那样。”
然而,直到前不久,她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始至终她“喜欢的那样”就是“江少卿式”的,懂她、包容她、宠她、迁就她。只是当这个最标准的模板成为他丈夫时,她却强硬的抵触,那种感觉就像被硬逼着吃自己最喜欢的巧克力,再多的喜欢都被不甘侵占。
楚正元看她眉头越蹙越深,心软下来,大手顺了顺她的头发,“楚楚,从长辈的角度看,少卿的确是个好丈夫,我们相信只要你乐意,他一定会用尽全力给你幸福,不过……”
他稍停,话锋一转,“你是我们的宝贝,如果这段婚姻真的走不下去,也不要为难自己,无论你做什么决定,舅舅一定支持你。”
“舅舅。”宋楚哽咽地抱住楚正元的腰,泪水涟涟,“我知道,我现在都知道了,可是,来不及了。”
楚正元以为他担心的是伤了江少卿的事,忙安抚道,“怎么会来不及,夫妻之间哪有不吵架的,偶尔脾气上来动个手也是可以原谅的,你舅妈年轻时还挠花我脸呢。”
原本正伤心的宋楚被他一说,忍俊不禁,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最后只能含泪抱住他,听他不疾不徐地教导,“人不怕犯错,关键是错了能改正。既然你已经知道问题所在,就去找他,请他原谅,你们还年轻,从头开始也不晚。”
原谅?他真的会原谅自己吗?想到刚才律师的电话,宋楚悲从心来,她曾跟江少卿提过无数次离婚,可没一次付诸到行动,他只说了一次,却动了真格,或许,他的爱真的被挥霍尽了。
这段婚姻,还能挽回吗?
楚正元离开后不久,律师就到了,很年轻的一个男孩儿,黑框眼镜遮住依旧稚嫩的眸子。简单自我介绍后,他从公文包里抽出几张纸递给她,宋楚看着那硕大的几个字——离婚协议,心下一寒,背脊里蹿过冰冷刺骨的风。
“宋小姐,我给你解释下内容吧。”张爽努力无视她眼中的悲凉,“财产方面,江先生把名下境内外所有不动产全都留给你,现金一半归你,股票方面所有盈利的也给你,另外,他公司40%的股票也属于你……”
宋楚一项项听着,隐忍的眼泪终于不堪重负落下来,一滴滴落在纸上,模糊了字迹。他这样的分配方式无疑就是把所有家当全留给了她,就算走到离婚这一步,他还是要保障她的衣食无忧。这哪里是不爱她?笨蛋,他们都是笨蛋。
张爽念完,抬头一看,对面的女人早已哭成泪人。心微微悸动,他清了清嗓子,“宋小姐,详尽内容在文件里有说明,如果没有问题,你签字后就会生效。至于产权、股权渡让,我会……”
“我不同意。”宋楚低而坚定的话打断他公事公办的絮叨。
张爽愣了瞬,不过依旧专业地问,“宋小姐,恕我直言,这份离婚协议对你百利而无一害,如果……”
“我说,我不同意。”宋楚更大声地重复了一遍。
话说张爽虽年轻,但入职以来也接触过不少离婚案。一般情况下,的确很少有人会爽快签字的,不过他倒是第一次遇到像宋楚这样平静反对的。
“宋小姐,你是不是有其他想法?”张爽尽职地问。毕竟嘛,谈离婚谈离婚,不谈怎么能离。
看宋楚竟然点头,张爽喜从心来,可惜喜悦的滋味还来不及传导,她的话又让他失语。
“根据新婚姻法规定,夫妻协议离婚的前提是婚姻存在事实破裂。而我们不存在这个问题。她抬起头,目光如炬,“我爱他,而他一样爱我。”
张爽傻眼了,用了一分钟才回过神,“可是,这是江先生主动申请的离婚。”
宋楚将手上的文件递还给他,含泪轻笑,“张律师,你觉得我丈夫拟了这样一份明显失偏颇的财产分割是不爱我吗?还是,你认为他可能存在婚姻过失,所以给我补偿?”
“这个……”张爽迟疑了,不敢给出任何答案。如果是前者,那离婚的前提便不成立,如果是后者,那离婚的主动权在女方。这可真让他左右为难。
原本师傅把案子交给他负责时,他还乐呵,心想这么多财产,单是抽点律师费就够付个小套的首付,那料到遇上个不闹不吵却更烦心的女事主。
宋楚见他被问住,没再咄咄逼人,而是笑道,“真是不好意思,让你白跑了一趟。”
“宋小姐,其实你们的关系已经破裂,你没必要……”
“张律师,请注意你的言辞。你是从什么地方断定我们的关系破裂?”宋楚仰起下巴,怔怔地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再重复一遍,我爱他,他也一定爱我。”
张爽被她斩钉截铁的话震得哑口无言,最后只得悻悻地收拾东西离开。临走前,他忽然转过身,问出心中的疑虑,“宋小姐,冒昧问一下,您是学什么专业的?”
宋楚唇角微翘,“法律,P大法律系,罗心萍教授是我的论文指导老师。”
艹,张爽欲哭无泪,他就说嘛,能利用名词解释实现定义转换的人一定不是常人,感情这新婚法的主要起草者就是人家老师啊!
好吧,回去,他必须得告诉师傅,这生意不好做。
律师前脚刚走,宋楚后脚就像泄了气的皮球,瘫软在**。别看她刚才好似信心满满,可天知道被子下的脚在一直颤抖,她能打发走律师,并不是她有多本事,也不是那律师好糊弄,她最大的制胜法宝还是江少卿,因为他拟了一份明眼人都能看得出问题的离婚协议,只因为时至今日,在他说心死后,他的心里还是有她。
如果说之前频频受挫让宋楚有过动摇,但在看到这份协议后,她又坚定了决心,正如她告诉律师的,她爱他。哪怕他现在暂时不爱她,她也将用尽全力去挽回这段婚姻。
张爽回去后将宋楚的话原封不动转述给江少卿,后者从头到尾都沉默地听着,唯有那握得泛白的手透露出汹涌的情绪。
她说她爱他?她真的爱他吗?不是因为感动,不是因为内疚?他不敢想,更不敢去问,因为在宋楚面前,他永远是个胆小鬼。
张爽看着眉头越拧越紧的江少卿,小心提议,“江先生,如果你真的想离婚,其实可以……”
“不用了。”
“啊?”张爽张大嘴,惊讶的问,“你说什么?”
“张律师,辛苦你了。”江少卿抬起头,淡淡地说,“离婚的事,以后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