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兮整个人都是懵的。

明明上一刻还好好的,下一刻便有一支箭矢破空而来,射进车厢内壁,劲力之强,直入车壁三分,还在不断发出震颤的嗡鸣。

念兮止不住浑身发颤,她被裴俭压的俯趴下去,力气很大,但念兮却感觉不到疼。因为车窗外,还有接二连三的利箭,破空而来。

一声接一声的嗡鸣,像是要射进人心口上。

她想抬头看看裴俭和秦朗怎么样。

裴俭的手还护在她的后心,他的声音响起,稳重,利落,安抚人心,“念兮,别怕。”

“等会儿我下车去,你就趴在车上别动,相信我,不会有事的。”

对方显然有备而来,且是冲他,只有他下去,引开目标,车上的人就能多一分安稳。

裴俭从暗格里掏出一把剑递给秦朗,另一把匕首塞到念兮手上,“秦朗!别下车添乱,照顾好念兮。”

时间紧迫。

裴俭这辆马车材质特殊,结实坚固,短时间内尚且完好,耽搁下去,迟早会被射成筛子。

念兮知道裴俭的做法是对的,她并无与人交锋的能力,且若暴露在外,还得分神叫人保护自己。

可眼泪不受控制,扑簌簌落下,很快模糊视线。裴俭下去给她换活命的机会,那他呢?

他会不会受伤?

会不会……死?

“裴俭——”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恐惧和颤抖,其实在这样的时刻,她不想怕的,不要叫他分神,不要成为累赘,可身体不争气,根本控制不住。

外面有兵器相撞的声音,有人受伤的呻吟,甚至是血肉绽开的声响,念兮坐在车里,那些声音却像是在耳边,被放大,扭曲。

裴俭的手指覆在念兮脸上,替她擦去眼睫下源源不断涌出的眼泪,“别怕,你不会有事的。”

他说,你不会有事的。

可是他呢?

他自己呢?

念兮努力睁大眼睛,她说不出话来,牙齿都在打颤,咬着牙摇头。

裴俭看懂了她眼里的泪,很平静,甚至还扯了个笑,低声说,“放心,我不会再叫你伤心的。”

裴俭方才压着念兮趴下时,念兮攥着他一截衣袖,这会儿裴俭准备下车,她眼睁睁看着那截袖管,从手里一点点流逝。

“我等你回来。”

就在裴俭下车的刹那,念兮开了口,裴俭转过头,深深看了她一眼。那双眼里有千言万语,那双眼里有九死无悔,那双眼里有情深似海。

然而到嘴边的话却只有一句,“我知道了。”

你在哪儿,我就会在哪儿。

你等我,我一定回来。

念兮屈身趴在车垫上,果然裴俭一下马车,射向车厢的箭矢数量骤减。她心中没来由一酸,眼泪又落下来。

就在这时,秦朗忽然开口,声音如常地爽朗,“妹妹,等会儿你别动,就好好趴在车里,时章说没事,一定会没事。”

念兮心里有预感,转头看向秦朗,果然——

他握着剑,就在车门附近,眼睛直视前方,平静道,“时章他总是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我怕他发疯没人劝,你知道的,他那人时常有些冲动。”

话音落下,几乎没有给念兮开口的机会,秦朗握着剑跳下车,推开车门的瞬间,她只看到四溅的血和倒在地上的人。

秦朗下车后,射向车厢的箭又多了起来,念兮握住匕首,趴在车底不动。她不敢抬起身子去看外面的情形,她不能将自己暴露。

她不能给他们添乱。

这一刻,她只恨自己身为女子,不能与他们并肩作战。

念兮闭着眼睛,想要仔细分辨外面的声响,哪一个是裴俭?哪一个又是秦朗?

可是什么都听不清。

所有声音混杂在一起,呼喝交接,她什么都听不到。

她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前世她满心遗憾,孤孤单单的中毒身亡,这一辈子她已经是赚了。

脑海中闪过很多画面,她品尝过甜蜜的情爱,她实现了开铺子的心愿,她还帮助了许多贫苦可怜的孩子,虽然只有一年,可她的人生过得很快活。

她没有辜负自己。

这已经足够了。

只是,还有些未了的心愿。

她又没能给父母尽孝,她的小学堂还没有办起来,顾辞没有回京,还有裴俭……

裴俭啊。

这一回他会死在她前面吗?

还会不会有下一个轮回?

庄周梦蝶,他们又在下一轮回醒来。

人在高度紧张的时候,容易出现各种各样的幻觉,念兮觉得外面的声音小了许多,她强迫自己冷静,相信裴俭和秦朗一定会没事的。

她听到自己哽咽的声音,告诉自己,“念兮,别怕。”

然后,她将车门推开一条缝隙,看见地上满上尸体,淌了满地的血,如同人间炼狱,她心惊肉跳地扫过去,没有熟悉的那张脸。

此时此刻,她再顾不上什么,推开车门往下。

然而俯蹲的时间太长,双腿发软,浑身无力,她几乎是从车上滚下去,一时身上、手上沾满了鲜红的血。

便是空气中,都满是血腥的气味。

尤其是马车附近,车身四处都是喷溅的血,入目是血红的一片。

可现在不是软弱的时候,念兮从地上爬起来,握紧手中的匕首护在胸前,踏着满地的血水,往前寻去。

不知往前走了多久,或许只有短短一段,右腿忽然被人拍了一下,吓得念兮当即汗毛倒竖,利刃往前,瞪大眼睛四处寻找。

很快,她看到半靠在树上的秦朗,青色衣袍下摆全是血,浓稠得叫人害怕。

人到了生死关头,总会比想象中勇敢许多。

念兮低下头,朝秦朗看去,她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脸色有多难看,素日里软糯的声线变得嘶哑,她问道:

“裴俭呢?”

这几乎是下意识的问话,她的声音听起来也陌生极了,念兮不知道她在害怕,牙齿抖得厉害,她不得不咬牙闭紧。

她不需要害怕。

裴俭说他无所不能,他怎么可能轻易死掉呢?

他还没有位极人臣,怎么舍得去死呢?

念兮不知道她此刻看着秦朗的眼神有多可怜,惊慌无助。

生怕听到他说出一个她不想听的字眼。

好在上天垂怜,秦朗指着前方密林,“快去救他,他受了伤。”

谢天谢地,他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