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在一起时,她高兴了会甜甜地喊他夫君,惹她生气时,她会蹙眉叫他裴时章。

那时她脸上是什么神色呢?

抿着唇,唇角上翘,眼里满是盈盈笑意,像是溢满暖暖的水波,幸福的好像会发光。

可是现在,她神色温和,恬淡,却没了当初烂漫飞扬的神采。

那些天真的,无忧的喜悦,再也看不到了。

他们都回到了过去,芳华流转,却不复最初的那份心境。

裴俭没有想到,自己会如此平静的问出这就话。

平静到近乎匪夷所思。

念兮喜欢陆闻笙吗?

他不敢肯定。

那时候她喜欢顾辞,他的好兄弟,他嫉妒得几乎发狂,理智尽失时也做了很多惹她厌烦的蠢事。

如今,重生快一年的时间,裴俭甚至觉得,即便她告诉他是的,她爱上了陆闻笙,他也会很平静的接受这件事。

那些大起大落的情绪都离他远去,如今剩下的,只是一具空洞洞的躯壳。

时间真的能改变很多东西。

她早已开始自己的新生活,只有他,画地为牢,困在过去与现在里,不得往生。

念兮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撇过头去,“还问这些做什么?”

裴俭笑了一下,这种时候他居然还笑得出来,声音低缓,“有些好奇罢了。”

念兮知道他误会。

无论他伪装得多么淡定,她还是能看出来,他并没有他表现出的那般平静,放下一段早已成为过去的感情。

关于陆闻笙,念兮当然是感激的,甚至感激之外,还有一些欣赏的成分。

不可否认,作为一个成熟的男人,陆闻笙展现出来的雅和谦卑,举手投足散发的魅力,足以令一个女子心动。

她能感觉到陆闻笙对自己的特别。

若是刚重生那会儿,那时她对待感情萧索迷茫,甚至一心只想寻欢,她遇到他,或许真的会沦陷。

可如今不行。

她遇到过一颗真心,如金子般诚挚,抚慰她,治愈她,叫她鲜活,使她重新获得爱人的能力。

她才发现,其实自己是个对待感情很严苛的人。她全心全意地爱人,便渴望对方百分之百的回报。

念兮的沉默叫裴俭变得焦躁。

原本的试探变成令人心慌的深渊,平静的伪装裂开缝隙,他漆黑的瞳孔里显露出真实自己:

“你真喜欢他?陆闻笙算什么东西,你看的上他,为什么我不行?”

裴俭自己也不知道,对念兮迟迟不肯放弃的原因。

究竟是出于爱意,还是放不下过去的十三年,或者是念兮所说的关于男人卑劣的自尊心……

他唯一能确定的是,对于念兮,他无法放手,永远不能。

“你不是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吗?陆闻笙连孩子都有了,他有什么资格?还是说你为了一个男人,连从前的话全都不顾了?”

裴俭知道自己此刻的嘴脸丑陋,嫉妒使人面目全非。

他只是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的刻薄与尖锐,他害怕再一次看到她的眼里因另外一个男人绽开幸福的笑意。

他只是害怕永远失去。

念兮起先沉默。

那一段尘封的过去她并不愿提及,她不想再陷入内耗的情绪中,自怨自艾,她已经试着叫自己快乐,并且做得很好。

可裴俭却不肯放过她。

于是念兮抬眸,目光清冷,声音也很轻,甚至称得上是和颜悦色,“可他有孩子不是吗?小七也很可爱。你都要将许宛歆的孩子记在我名下,我何不寻一个自己喜欢的?”

裴俭起先愣怔了一下,然后才急急解释,“念兮,我不知道,我那时并不知道许宛歆的心意,如果我知道,我一定……”

“那你现在知道了?”

念兮脸上甚至带着笑,“知道她总在我面前提起你们暧昧的关系,说些似是而非的话,穿搭佩戴一些你喜欢的颜色物件?这还不是最恶心的,在我给你庆生的第二日,她亲自上门跟我解释,是因为她,你才会整晚失约,以至于我所有的心意和惊喜都变成一个笑话。”

念兮每说一句,裴俭的脸色便难看一分,等到说起那年生日,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逃避。

直觉先于理智,他害怕听到她接下来要说的每一个字。那将是他难以承受的重量。

裴俭嘴唇翕动,素来漆黑清冷的眼眸中甚至带着祈求,他在求她:

“念兮……”

夫妻十载,她当然知道该怎么叫裴俭疼,而且,她还可以叫他更疼。

“大家都以为我病了一场是因为靖王逼迫,其实不是的,那时在大殿上,我看到靖王妃身下的血,就像是看到多年前,满心凄惶无依的自己。一个母亲,却没能保住自己尚未降世的孩儿,多无能,多可悲。”

“裴俭,你不知我有多痛恨自己的懦弱。”

裴俭茫然而麻木地听着,喉结滚动,他甚至已经感觉不到痛,“念兮,都过去了,你还会有孩子的。”

这是他当年安慰她的话。

念兮轻笑了笑,笑容一如往常,眼底却满是悲凉,“你还不懂吗?我不想再要孩子了。”

裴俭像是被人迎头打了一闷棍,半日都回不了神。

他从来都不知道,念兮心底的伤这样深,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这些年她一直都陷在自责里。

她怪自己没有护住那个孩子。

裴俭眼里情绪翻滚,布满了红丝,他几乎愧疚地抬不起头,仍旧哑着声音道,“念兮,别这样。”

念兮,这并不是你的错。

“我那日并没有陪许宛歆,我在……”

“忙公务。”

“我后来想到了。”念兮平静接话道,看着裴俭通红的眼眶,她垂下眼睑:

“那时候你变得很忙很忙。我想给你庆生,还要特意跟你提前半个月确认,请你抽出一晚上的时间陪我。”

“许宛歆的谎言很容易拆穿的不是吗?可是我见不到你啊。”

“我曾经努力过,拼尽全力,用尽所有的热情,也无法抵挡逐渐暗沉的爱意。”

“裴俭,其实你也没做错什么。”

“只是我始终赶不上你的脚步,不管重来几次,我们都会错过。”

念兮垂眸,眨去眼底的水意。

这是她最后一次,为从前的念兮,和那段热烈过,付出过的感情而难过。

“回去吧,”她轻声道。

杏眸里无波无澜,看不到爱意,也没有恨意。

裴俭悲哀地发现,原来真正的失去是这样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