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淮第二日才从宫中回府。

恰好这日陆闻笙休沐,便将他叫到书房,把念兮昨日来府上的事说了。

陆淮觑着父亲的脸色,小声辩解道,“这点儿钱而已,念兮她太见外了。”

念兮……

他倒叫的顺口。

陆闻笙有些头疼,“看来是平日太纵着你了。你口里的这点儿钱,足够一家百姓半辈子的嚼用,你却完全不当回事。”

陆淮见事不对,立马悔过,“也不是一点钱,这是我钱匣子里最大的一张。太夫人时常教育我,男子汉大丈夫,对女人要大方,我这不是怕念兮看不起我?看不起咱们家?”

陆闻笙本来正在练字,听到这儿,实在难以续笔,只能将笔搁下,抬头看向陆淮,“你才多大年纪,充什么男子汉?”

他是个极温和的性子,如清风一缕,不惹纤尘,可阖府里,陆淮最怕的便是他。

陆淮殷勤的跑过去给父亲洗笔。眨着一双澄澈的大眼睛,一本正经道,“也不小了,再过十年,便能娶妻生子了。”

陆闻笙才拿起茶盏,好悬没喝进嘴里。

他垂眸看向个头才堪堪过了书案的小子,听他兴奋道,“阿爹,你说我将来娶了念兮好不好?我挺喜欢她的,人长得漂亮又温柔。”

“要不然先订婚?我看喜欢她的人不少,万一姓顾的大伯打仗又回来了呢?”

陆闻笙想了想,才记起小七口说中的“顾大伯”是谁。

陆淮才出生便没了娘,家中对他难免偏疼些,再加上这孩子聪慧嘴甜,这些年更是被老夫人和宫里的娘娘宠惯的不像样。

可再如何,一个五岁的娃儿,怎么就能想到婚嫁上去?

若是任由他长大,岂不成了祸害!

陆闻笙正想出声呵斥,突然想到念兮昨日所说的话,和那双潋滟认真的杏眼,不知为何,心里那股火又莫名压了下去。

他放下茶盏,正要与陆淮好好谈一谈,就看这孩子正小心翼翼觑着他的神色,陆闻笙心下一动,和声道,“她都大了,你还这么小,不合适。”

“念兮翻过年十六,也不过比我大十岁而已。阿爹你不是给我讲过,有一个皇帝的妃子比他大了十七岁吗?我觉得这点年龄不算差距。”

陆淮闭着眼睛胡诌。

“她要是不喜欢你呢?”

“太夫人说了,感情是可以培养的。”

“你怕我喜欢温小姐,娶了她进门?”

陆淮猛然睁开眼,却不敢朝父亲看,沉默几息后才道,“没有。”

陆闻笙叹息一声。

小七这孩子实在太聪明,试探人都如此不动声色,连他也险些被唬过去。

“你不是很喜欢温小姐,她若是做了你的母亲,你就可以天天见到她了。”

“不要!”陆淮大声说道,他生怕父亲的话成真,一双大眼睛里晕出了泪:

“我有自己的母亲,她只是去了另外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我不想再要其他人做我的母亲。”

陆闻笙俯下身,给小七擦眼泪,他从来没想过,小七心里一直记挂着他从未谋面的母亲,缓声问道,“为什么?”

“阿涛说,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我怕阿爹不爱我了,呜呜。”

陆闻笙失笑,到底还是个孩子。

他轻轻拍了拍儿子稚嫩的肩膀,“放心吧,我不会娶温小姐的。”

坐在他的位置,婚姻并不能只凭借个人喜恶,更关乎家族利益,和政治筹码。

“阿爹真的不喜欢她?”陆小七打着哭嗝,仍有些不放心。

陆闻笙嗯了声,重新换了一根笔,“她不是你结义的姐姐么,与我且差着辈分。”

陆小七得到保证,心愿达成,狗腿的上前帮父亲磨墨,还不忘强调道,“是义妹,不是姐姐!”

陆闻笙失笑,脑海中不由闪过一双温柔潋滟的杏眸……

罢了。

陆闻笙心中轻叹,她该活得更自在些才是。

……

念兮回府时,周言礼已经来了有一会儿。

见到她,一张脸上满是笑意,“姐姐,我买了你爱吃的米酿浮元子和糖霜玉蜂儿。我特意嘱咐店家,糖霜少放些,省得姐姐又怕长胖。”

李氏坐在一旁笑道,“还是你知道她,又爱吃甜的,又整日里怕这怕那的,难伺候!”

周言礼却向着念兮,“姐姐是女子,自然爱好这些,倒也不费事。”

念兮笑着谢过,“来了京城,怎么不出去逛一逛?”

这几日,常常能在府上看到他的身影。

周言礼年轻的脸庞露出几分赧然,一张太生动的脸,生尽了五官的长处,轻轻一笑,便是另外一种惊艳:

“我初来京城,与人都不大熟,姑母他们又日日忙碌,倒来叨扰伯母、姐姐多些。”

他看着她,满是亲近,带着儿时的熟稔,“姐姐若是想去哪里,我陪着姐姐一起可好?”

京中大小地界,举凡有些名头的,顾辞都带她玩过。且如今天寒地冻地,念兮懒怠出门。

正要拒绝,李氏已笑着接话,“好啊,趁着你还没进国子监,这些日子多逛一逛。”

念兮前些日子心情不好,李氏一心想叫她出门散散心。

周言礼生得乖巧,又是少时的玩伴,知根知底,正好陪着她一道。

母亲既已答应下来,念兮也不好再拒绝,“那等你空了,咱们去相国寺好了。”

她正好去佛祖面前,求一求平安。

周言礼顺势道,“明日如何?”

念兮有些诧异,“明日?”

周言礼嗯了声,语气轻松道,“因为今日已经晚了呀。姐姐明日有事吗?若是有事,改日也好。”

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与姐姐重新熟络起来,最好能同从前一般,亲密无间。

念兮摇摇头,应道,“无事。那便明日好了。”

温清珩下衙回来,只听到了最后一句。

他不由怀疑的看向周言礼,带着意味不明的审视。秦朗那日来找他发疯,说的难道是周言礼?

不会吧——

这邻居弟弟才来京多少时日?

再说,他比念兮还小一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