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失败的感悟 (下)

中午吃饭,肖奕只是象征性的动了动筷,脑子里被占据的全是上午的那局棋。扒拉着碗里的饭,边吃边思考着:上午的棋局看似两分,其实自己下的别扭得很。不管自己如何挑逗,对手就是不为所动,牢牢地握着先手,每手棋都下得本本分分,把一个棋阵经营得铁桶似的,而反观自己却是老鼠拉龟,无从下口,被迫放出了试应手。不过对方应对有误,自己便能占些便宜,要是应对无误的话,唉……

叹了口气抬起头,一个熟悉的身影闪现在了棋手用餐室的门口,正是那有如精灵般美丽的女孩淼淼。

按照规定,研究室里的棋手是不能进入比赛棋手用餐室的,肖奕也只能向门口比划了个手势,随即送了一个飞吻。弄的淼淼俏脸微红,微带嗔意。一袭白衣的淼淼没有任何的动作,只是美目中带着无限的柔情和对肖奕的信任,柔情脉脉的看着他。两人就这样默默地对望着,清晰的感受着对方眼中的那股情意。

回到对局室,肖奕心情大好地在靠椅上闭目了一阵,默念了老聂数百遍后,下午的续盘开始了。

原本以为黑棋续盘就会落子的,毕竟在一个半小时的用餐时间内,基本上就能将那手棋计算清楚,这又只是个试应手。但是高川寒武好像并没有这个意思,脸上还是那份淡淡的从容,修长纤细的手轻抚在膝盖上,默默地看着棋盘,仿佛化成了一座雕像。

肖奕却没有对方的那份从容的心态,虽然现在花的是黑棋的时间,可这么长时间一点动静也没有的话,也令他对原先计算好的后续招法器了疑惑。心里开始有了些许烦躁。

研究室里也是哈欠连连,古力更是不堪的趴在棋盘前,睡了过去,嘴角流下了晶莹的哈喇子。老聂倒是气定神闲,靠在椅子里,轻轻地挥着他那柄折扇,悠闲自在。

日本代表团方面,领队村野正雄开始发脾气了,“大竹君,高川那小子怎么还不落子啊?这一手棋的后续手段也就那么几个,怎么能如此浪费自己的用时呢?八嘎。”

“村野君你急什么?既然让高川初段下了这盘棋,那么就要信任他,我们只需要静静的等待就可以了。”大竹英雄看着村野正雄摆了几个变化,语气非常的平淡。

“可是,万一到了后面因为时间不够出了勺子的话,我绝对不会放过他的。”村野正雄的声音近乎咆哮。

大竹英雄和林海峰瞥了他一眼,相对一笑,转头关注着电视画面里的棋局。

又煎熬了村野正雄半个多小时,黑棋终于落子了。一手轻灵的小飞,将那颗试应的白棋罩住。这手棋并没有出乎研究室包括肖奕的意料。

黑棋早就将诸般变化计算清楚,很快就跟着落下一子,在上边黑阵中点了一手,目的非常明确,就是要破空。否则的话就出动上面的那颗试应手,因为它现在正好和上边的那颗白棋有了一丝的借用。

但是,当肖奕这颗棋落下的时候,一直脸色从容的高川寒武脸上起了一丝的涟漪,微微的惊讶一闪而过:破空?竟然是这样的选择。飞快且优雅的拍下一子,将那颗试应手的白棋牢牢吃住。

对局室里呼声一片。一直平淡的看棋的大竹英雄也不禁一声惊呼:“林君,你看高川初段是不是出了个勺子?”连他也没有看出黑棋接下去的酷烈手段。

林海峰一脸严肃地看着面前的棋盘,不断地摆出各种变化,片刻后,极不情愿的点头说:“好像是的,这里高川可能计算失误了,浪费了有半手棋。”

“八嘎。我早说过这个高川寒武是不行的,可是你们却偏要让他来下这盘棋,丢了一次脸还不够,难道要再丢第二次吗?”领队村野正雄一拳捶在棋盘上,黑白的棋子有如飞花一般洒落各处。

大竹英雄的脸色立刻就冷了下来,说:“村野君,你也是一名棋手,怎么能当众做出如此有违棋道的举动?”语气非常的严厉。

在日本人看来围棋是项高尚的运动,就算是业余地棋手也不会粗暴地捶打棋盘。而大竹英雄在如今的日本围棋界的威望极高,加上从没有过的严厉语气,村野不由得哆嗦了一下。顿了顿,低声说:“都是高川这个王八羔子害的,我绝不会放过他。”

大竹英雄听了这话更是一阵怒气冲胸,眼看就要发作起来,林海峰急忙挡住他,扮起了和事佬:“输赢还未知呢,看棋看棋。”

对局室里,肖奕也没有看出对手的酷烈手段,满脸的严肃,事关荣誉,不得不让他再次做出精确的计算。静静的花去了半个小时,终于心中暗定,软绵绵的在黑空中拆三。

可是高川寒武的脸上却浮现了一丝笑意,再也不是那淡然从容了,微微的摇了摇头,夹起一颗黑棋划出一道弧线落在了左上的白边空上,侵消。

白棋只能补,要不给黑棋进来的话,这棋也就不要下了。黑棋大跳,冲向中腹。白棋跟着跳了一手,黑棋镇。这个时候肖奕突然发现,原先打入黑阵的拆三两颗子,登时变得薄了,只有就地做活一条路,但是做活的话,白棋将在外面围起一条模样,配合着刚才跳起的那几颗黑子,中腹隐约一个小型的飞机场要成形。

研究室里再次一阵惊呼,不过这次却是日本棋手的欢呼雀跃,而中方棋手却是低声的叹气。和刚才的局面完全颠倒了过来。

村野正雄激动地跳了起来紧握住大竹英雄的手,大声嚷嚷着:“好样的,好样的。”那兴奋的样子,也不想想刚才是谁说不放过高川这个王八羔子的。

肖奕的脸色也变了,满脸通红。双手紧紧的抓住棋桌的两角,微微颤抖的半个身子遮挡住了这边的棋盘,死死的盯着那一手镇:怎么会这样,我怎么会没有看见这化繁为简的手段。

没有任何的选择,白棋只能将里面的拆三补活。但是黑棋的外势也如愿的竖起,寥寥的七八手棋,中腹一块将近三十目的大空被黑棋囊入怀中。虽然白棋破了黑棋的空,但是和中间相比还是略为的少了。黑棋领先了,盘面十目出头。

肖奕已经没有退路,要是按照正常收官的话,白棋将以三目左右的差距落败。这要是一场普通的比赛也就罢了,可是现在这局棋竟然上升到了棋院荣誉的份上,而且对手又是一个刚出道的小孩,这棋如何能输?既然不能平淡的收官,那么悲壮的一战吧。盯着棋盘,静静的过了将近半个小时,深深地呼了一口气,一改以往那软绵绵的作风,狠狠的将棋子拍在了黑棋的中腹飞机场里,十分的悲壮。

想在黑棋那厚实的大空中拉出一块来谈何容易,二十手棋后,打入的白棋连带着一旁的五颗子全部被黑棋吞下,白棋惨败。见此场景,研究室里中方观战的棋手们鱼贯而出,留下华以刚、聂卫平和马晓春,华以刚要负责招待日本人,聂卫平和马晓春则不放心遭受惨败的肖奕。

行棋中的寒武有一种不合他年龄的冷静与稳重,现在完棋了就显现了他孩子般的天真。 “感谢您的指教,肖奕君。”寒武一边道谢一边微笑了起来,那笑容是如此的灿烂,仿佛只是下了一场轻松单纯地友谊赛,看着面前这个轻取自己的寒武,那灿烂的笑容一下刺痛了肖奕的心,他也终于体会着了羽根直树经历的那种痛楚。

和羽根直树一样,心里痛苦的肖奕拒绝了复盘,站起身来,一脸木然地出了对局室的大门.寒武一脸迷惑地问小棋手“他怎么了?”小棋手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的问题,摇了摇头低头收拾起棋具。

对局室门外,早早的等候着一群记者,在肖奕出来的那一瞬间,闪光灯四起,拍下了一张苍白却又木然的脸。

“肖奕,你没事吧?”将肖奕架回了研究室,老聂轻声的问。

“有什么事呢?不就输了一局棋,我能有什么事?”肖奕看着老聂反问道。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老聂轻摇着折扇,点头说。

这时候马晓春过来了,看了眼肖奕,说:“刚才那局棋你知道输在哪里吗?”

肖奕有些奇怪,我全盘都没有很好的机会啊,开局就已经输了。故作沉吟了一番,说:“技术上的差距,我全盘没有机会。”

“全盘没有机会?你过来看。”马晓春摇摇头,将面前的棋局恢复到白棋最后打入的时候没“你看,你要是不打入,下在这里怎么样?”

这里?肖奕默默地看着那颗白棋。突然眼前一亮,这手白棋是个绝妙的好手,如果当时能下出来的话,盘面将变的极其细微,半目的胜负。可是这手棋并不是非常的隐秘,怎么当时就没看出来呢?肖奕暗暗的责问自己。

“记得我和你说的西游记吗?记得里面的‘取经惟诚,伏怪以力。’那八个字吗?”马晓春笑眯眯的说。

肖奕点了点头。怎么可能不记得,就那八个字让自己深深地反省,如何能忘。

“伏怪以力的技艺你有了,可是取经惟诚的平常心你有吗?”马晓春丢下了这么一句话。

是啊,当时我要是能将心情平复下来,未尝不能发现那个手段。取经惟诚,平常心啊。肖奕静静的站在那里,慢慢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的笑意。

“哥,是你吗?我赢了比赛哦。”

“哦,恭喜你了。对手怎么样?”

“很强的,还好他没有看见最后的那个手段,要不就是我输了。”

“呵呵,努力吧。在中国好好的玩,多难得的机会啊。对了,对手叫什么名字?”

“嗯。好的。他叫肖奕,是陈祖德九段和马晓春九段的弟子呢。”

肖奕,这个名字起得还真好。大洋那边的轮椅少年默默地念着这个名字。

第一卷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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