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我准备明天把你照片贴门上。”刘正奇摸着下巴,说得煞有介事。

“干吗?”

“辟邪!”

“?”卫虎疑惑地看着他,不知道这又是从何说起。

“你看,你往那儿一站,就把人吓着了。”

微微动了一下嘴角,卫虎露出了一丝一转而逝的厌弃,又重新笑着看人,“那我怎么把你这只小鬼儿给招来了?”一阵冷风吹过,他立了立自己的衣领,又把旁边明显在走神儿那人拽了过来,抬手给他紧了紧围脖。

刘正奇并没注意到对方表情的变化,他还在想着刚才那一幕。

因为离得近,在看到卫虎之后,桃姐那眼中流露出的慌张和瞬间的了然他看得一清二楚。而之后,她仅仅随便敷衍了两句就很快找个借口告辞了,整个过程都一直紧紧攥着孩子的手,好像生怕失去似的,与之前对自己的态度截然不同。

“刚才那人,你认识?”

“不认识。”卫虎面无表情,回答的很是干脆。

皱了下眉,刘正奇觉得还是自己想多了。天南海北远隔千里的两个人,一直都生活在不同的城市,不应该有产生交集的机会才对。更何况,两个人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那么,桃姐刚才的反应应该仅仅是出于一种防卫本能,一种动物面对天敌时自然而然产生出的危机恐惧感。像桃姐这种原先也不安分的主儿,打心里就会对卫虎这种人身上所散发出的正义气场有所抗拒。

想到这儿,他自己都被自己给逗乐了,正义气场?这是给自己爷们儿脸上贴金么?

看了看低头专心给自己系围脖的卫虎,刘正奇一把扳过了他的脸,左晃晃右晃晃,眯眼看着不明所以地瞪着他的人,嬉笑道:“来,给爷笑一个,让爷看看你够不够正……呃——”

突然觉得脖子上一紧,他被勒得只剩下翻白眼的力气了。

“明天去看看阿姨吧?”擦着头发,卫虎突然问道。

眯眼斜了他一眼,刘正奇翘着嘴角反问:“去哪儿看?”

怔了一下,卫虎狐疑地看着他,不明白他的意思,转念思索了一下,突然意识到自己查了那么久,不论是监控还是别人提供的信息里都只涉及到刘正奇一个人。

“她……没跟你回来?”

摊了摊手,刘正奇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没有啊,只是转到了朋友介绍的一个更好的疗养院去了而已。”

“那,你原本没打算留这儿?”

“我就是回来把事情都处理处理。我男人又不在这儿,留这儿干吗?”刘正奇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张了张嘴,卫虎低声骂了一句,翻手就要把人扔到**“摔摔筋骨”,解解气。

其实,两个人都知道,一个真正想要遗忘的人,不会去选择一个充满回忆的城市。所以刘正奇在这里等了近两个月,所以卫虎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他们都害怕,如果晚了,就真的错过了。

“哎,哎,去滑雪吧?”连扑带咬地躲着卫虎挠自己痒痒肉,刘正奇挣扎着探出乱蓬蓬的脑袋,突然指着电视里“xx滑雪场下周一开放,首日免收门票”的新闻嚷道。虽说看冰灯遥遥无期,但滑雪也不错,顺便还能露一手展示展示“东北虎”的雄威。

抬眼看了看日期,卫虎也停下了打闹,沉默了一下。

“我等不到那天,就得回去了。”

刚刚还玩儿在兴头上的刘正奇像是被泼了盆冷水,蔫了下来。

两个人都只顾沉浸在这来之不易的幸福中了,全然忘了这种日子终究是有限的,他们终归要回到正常的工作中。

卫虎马上就要重新回到q市工作,而刘正奇却不得不要等到这里的事情都处理完。单单是那个火灾房子的重装和出售,就需要些时日,再加上现在这个房子和他日后的安排……虽然之前一个人的日子相当难熬,但是这种明明得到了,却又不得不分开的日子更加难熬。就像“由俭入奢”和“由奢入简”一样。

“行,那赶明儿先去买火车票吧,免得回不去了。”

“恩。”

“剩这两天就在市里逛逛好了,顺便买点儿特产什么的你带回去?”

“好,”卫虎抬眼看了看歪在沙发上明明整个人都萎了,还非要摆出一副“爷很淡定”的样子的人,不觉好笑,大手在他脑袋上用力胡噜了一把,“快点弄完过来,我等你。”

不论“爱情可以抵御寒冷“这一说法是否仅仅是人们自我意识的一种产物,但对于此时这两个顶着大冷风在红旗大街排红肠的人来说,还不如再来两件棉大衣有用。

“换一家不行么?”

“这家地道,”刘正奇上牙打下牙,在原地跳着脚,话都说不利索了,“给你们同事的就算了,路边拽两根糊弄一下就行了。可是要寄回家里的,当然要挑最好的了。要不多丢人?怎么说那也是我岳……”瞟了一下前后的人,差点说漏嘴的话又被他咽了回去。

“地道不地道还能吃出个花来?”卫虎搓着手,苦着脸想起了前两天刘正奇给他弄的俄罗斯特产来——一大坨圆滚实诚、硬的跟砖头似的名为“列巴”的面包,还有那种冒着小泡、看着像是啤酒一样的黄色饮料(格瓦斯)——也是排了很久的队,结果他吃了半天,愣是觉得这面包跟饮料除了固液形态不一样外根本就是一个味儿,害得他那晚上再嚼什么都觉得一股子发酵面包味儿。

“那个不是老毛子的东西么?咱这个不一样。”尴尬地挠了挠头发,刘正奇也开始后悔。早知道就跟他显摆点儿别的了,弄得自己在这人面前跟个味觉白痴似的。

“老毛子?”卫虎愣了一下,觉得这称号挺怪的。

“就是俄罗斯人啊。”

“为什么这么叫?”

“呃,”这可把刘正奇问住了,摸了摸下巴,自言自语道,“可能是因为他们毛多?”

卫虎古怪地皱眉看了他一眼,“这种事儿你都知道?”

抽了抽鼻子,刘正奇突然觉得自己闻着了点儿酸不溜丢的味儿。你不是这种飞醋都吃吧?靠,他们毛多那不是地理书上写的么!正哼哼着,忽觉身上一沉,等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被从后面揽住了。

“还冷?”

“操,注意点儿行不,周围有人!”听到周围一小阵窃窃私语,刘正奇压低着声音提醒道。冷?老子一会儿燥热了你负责?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却暖暖的:有这么个人,愿意忍受周围的非议,给他一个拥抱。

“没事儿,这边没我认识的人。”

“尼玛,我有啊!”

闷笑了一声,卫虎斜眼扫了一圈,才提醒他:“你不戴口罩呢么。”

晚上,刘正奇蹲屋里吭哧吭哧地帮卫虎打包。人来的时候就拎了个不大的旅行包,等回去的时候,被他塞得,一个加大的拉杆箱都没装下。

看着他塞进去的那两个大列巴,卫虎就犯愁。

“那个就算了吧,太占地方。”

“你知道什么,”刘正奇振振有词地反驳道,“万一道上碰到啥看不顺眼的,你手里又没家伙事儿,直接在上面插俩肠,就能当锤耍!”

卫虎想说了,就我还用得着锤?!看着对方为了把东西塞进去,在那儿又是用脚踹,又是用屁股坐,本来还想帮把手的他直接把脸捂上了,开始替自己单位那些同事们默哀。

翻腾来翻腾去,刘正奇从卫虎的旅行包里摸出了一张小纸片,瞥眼一看是他来时的火车票,就随手甩进了垃圾桶。刚要转回身,又突然定住了,重新把车票捡了出来,疑惑地看着上面的日期。

他清清楚楚地记得,卫虎过来的那天是11月11日,但是车票的日期却是11月3日,就算除去路上的时间,从人到这里再到两人见面,这将近一个星期的时间,他干什么去了?

只是略微疑惑了一下,刘正奇就又重新把车票扔掉了,什么话都没问,没那必要。说不定就是突发便秘,在厕所蹲了一个星期呢!这不只是种相信,也是种尊重。

人都已经抛弃了世俗追了过来,从此以后就陪在身边,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要是连对方袖子上沾了几层灰,肠子里有几个褶都要捣鼓个一清二楚,那就不叫谈恋爱、过日子了,还不如直接回归老本行呢!

一旦两个人已经缺乏安全感到了那个程度,你就个影子黏在后面,人家也能找个无影灯把你甩了。

其实较之于这件事儿,刘正奇反倒对另一件事儿更感兴趣。自从第一次做到底后,两个人后来每次都仅限于“手动档”了。刘正奇是因为第一次把人整伤着了,不敢再随便折腾,这个无可厚非。但是卫虎竟然也没有想要要求他的意思,即便他已经表示了自己不会介意。

你要说是卫虎被上有快感,这事儿连刘正奇都不信。就当时那情况,他要再折腾折腾,这人就没气儿了。要说卫虎真没欲5望,也不对。第一次他要不是突然收手,被办的就是刘正奇了。毕竟客观优势在那儿摆着呢,人家再二也得了个格斗第二名啊!

刘正奇闲得没事儿就琢磨这个:男人嘛,怎么可能不想,长得那东西又不是葱,用来甩去还能甩出首歌!可惜,每次还没等他理出个头绪就跑偏了——尼玛,又硬了!

卫虎刚走那阵儿,刘正奇心里小**了一下,心里打起了小算盘。信息时代么,吃不着猪肉咱可以看猪跑啊!文字挑逗、电话play、**视频啥的,那都是时下流行元素,只要管住自己手机电脑,别没事儿找人修,说不定意外的刺激呢。可他忘了,人家上帝还单着呢,能先让他爽了?

正赶年底,这帮子警察本来事儿就多的,这回更是忙得不可开交。谁家孩子锁屋里了,哪个失恋小年轻又想不开了,全市第xx次严打行动,甚至还有套救生圈玩冬泳掉海里的……

总之,从下火车开始,卫虎几乎就没着家,天天连轴转,忙得跟鱿鱼圈似的,都不知道前脚掌打在谁的后脑勺上了。

最初的几天,就算再忙两个人仍旧保持着一天一通电话,有两次还不知道卫虎是躲哪儿打来的,说话声跟偷地雷的似的。没过几天,刘正奇先不忍心了:咱不差这几天了,有这功夫你快打个盹补补觉吧,别还没等我回去,你先被圈动物园里当国宝供上了。

正值精力充沛的热恋期,隔好几天才能抽空说上几分钟的话,把刘正奇难受的,都快憋成酒心儿巧克力了。最后,他想了个招,把每次通话录下来,放播放器里循环播放。一句“出门多穿点儿”愣是让他撸了三天。

心里越是着急事情还越是麻烦。因为房子发生过火灾,所以又是安全鉴定,又是加固整修,再加上听说房子出过事儿,买主就开始挑三捡四,各种要求都端出来了。房价快赶上楼下堆得过冬白菜了,还不满意。要不是刘正奇现在等着钱用,这房子他宁可甩手捐出去:爷我不伺候了!

拖来拖去,愣是把刘正奇的归期从2011拖进了2012。

握着手里崭新的车票,刘正奇激动得差点儿在大厅里裸奔,好在他保持了理智,知道还有治安拘留这么一说。

虽说发车时间在晚上,但大清早四点不到,刘正奇就再也睡不着了,心里砰砰直跳,就跟养了一窝土拨鼠似的。躺在**翻来覆去寻思了一个多小时如果火车晚点他该怎么打发时间,一拍脑袋才意识到:尼玛,这是始发站!

翻身下床把所有行李又检查了四五遍,惹得拉链都抗议了:你当这是汽车雨刷么,摆来摆去的?差点跟他罢工。又趴地上做了几十个俯卧撑,突然想起来自己忘买火车上的食物了,跳起来抓着钱包就往外跑。下了楼,对着黑擦擦的天发了半天呆,终于想起来,这在才早上五点多,连垃圾桶都刚被环卫工人收拾净,抢猫食都没地儿,

人推人,事儿赶事儿。这老天爷一看就是个爱凑热闹的主儿,要不就统筹安排没学好。就在刘正奇完全不顾旅馆与火车站只有半个小时的脚程,执意准备提前四个小时去候着的时候,他接到了桃姐的电话。

他不知道桃姐是怎么找到他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对方一再坚持要聊一聊。

其实,即便自己现在闲得撕纸片玩儿,刘正奇打心里也不想跟她有太多牵扯。再说了,要聊也得跟自家爷们聊啊,憋的一肚子话里根本没留别人的份儿。

无奈,对方还挺坚决,想到自己恐怕今后未必会再回来,刘正奇最终还是应了下来。

“桃姐来这么早,小家伙没跟你来?”就算是心里面一百个不乐意,该寒暄的还是要说两句。何况看着对方面前几乎见底的杯子,刘正奇猜她应该是等了很久了。

“恩,”女人淡淡的笑了一下,“他爸爸带他出去玩儿了。”

“爸爸?”刘正奇愣了一下,转瞬就明白了,也发自内心地回笑了一下,“遇到个好人家啊,那就好好过日子吧。”

上次见面是在傍晚,时间上又比较仓促,刘正奇并没怎么仔细看眼前的人。现在静坐下来打量一番,才发现对方与自己记忆中那个浓妆艳抹、乖张不驯的桃姐已相去甚远。现在面前的,只是一个沉稳温和的普通女人。

紧抿了一下嘴唇,女人点了点头,手指不自然地抠了抠杯子。

“你……现在还好吧?”

“挺好的。”放下了杯子,刘正奇看了一下手表随口应道,心早就不在这儿了。

“那就好,”桃姐低了低眉眼,犹犹豫豫地接着说,“你听说了么,扬哥离开这儿了,现在好像在部队。”

“那不挺好么,他老子也算如愿了。”

“恩,还有之前那些人……”

“桃姐!”刘正奇实在是忍不下去了,不客气地直接打断了对方的话。自己这都心急火燎的了,她那边还忆上往昔了,赶不上火车你让我跑回去啊!

“说实话,你们那帮子里,除了你和许扬,剩下的人我连个名都叫不出来。如果你要叙旧找别人行不?我真赶时间,你要没别的事儿我就先告辞了。”说着就要起身,却被对方急忙拦住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女人绞着手指,似乎在组织着语言,“我,就是想说,现在他们该走的都走了,只剩我一个在这儿……还有,当时那事儿,我真的是很抱歉……”

长出了一口气,刘正奇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你去找我那会儿咱不就说明白了么,这事儿已经了了,谁都别提了。”他现在是真被这人弄糊涂了,不知道她到底想说什么,自己听得乱,说的人恐怕脑子比他还乱。

“你听我说,”桃姐抬起头看着他,眼尾有些发红,说话也很急切,“我好不容易找到个对我好的人,也好不容易把孩子养这么大,我现在就想好好过日子……”

刘正奇头更大了:我又没说不让你过日子,你能不能别弄得我在这儿跟个第三者似的?!咱现在是谁不让谁过日子啊!

“桃姐,你冷静点儿行不,到底怎么回事儿?”

女人深吸了几口气,似乎也平静了一些,按了按自己的脸颊,盯着刘正奇。

“上次跟你一起的那个男人——你们,是一对儿?”

瞳孔猛地一缩,刘正奇眯起了眼睛,警惕地打量着对方。半晌,才冷冷地说:“你想多了。”

“你刚才这表情很多年没见过了,”女人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然后苦笑着摇了摇头,“你放心,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是求你帮忙的。”

刘正奇没有说话,继续盯着她。

“他,是警察?”

灵光一闪,刘正奇好像突然明白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明白了对方为什么要旧事重提,为什么又突然跟自己道歉,又为什么会担心害怕。

“他,找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