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修发现家里少了某件东西的时候,那个烦人鬼已经好几天没来找过他了。
他没有刻意去关注怀姣的意思,只是对比起之前一天三次的频繁骚扰,这种人间蒸发式的断层落差,让费修想不注意到也难。
一开始他只以为怀姣又在玩什么欲擒故纵的小把戏。
费修没有当回事,甚至还觉得轻松。
虽然偶尔闭门不出在家里独自整理一些东西时,一瞥眼就会看到床脚边那张至今仍没有扔掉的报纸。
被二次使用后的报纸整体已经揉得很皱了,基本看不清上面的内容,只有中间一小块异常平整的地方,证明曾经有人拿它来做过别的事。
正常人怎么会有床不躺,拿着张报纸垫在地上坐。
何况是怀姣那样的人。
费修只要一想起那天下午发生的事,无端端都会感到恼火。
那副装可怜,蜷着腿缩手缩脚的样子,是不是料定了他会心软。
怀姣越是不来找他,费修那点恼火就跟滚雪球一样越累积越大。
前几天对那个马戏团男人已经够出格的了,怀姣在想什么?以为他会吃醋?还是会主动去找对方?是不是过于搞笑了。
不过以怀姣的脑容量,说不定他确实正在做着那样的打算。
费修不带好意,扯着唇角这样想着。
纯黑色的浓重眉眼在室内昏暗灯光下显得刻薄又冰冷。
也许是太入神了,连刚整理好的重要笔记上被手中拿着的钢笔晕出墨点了,也丝毫没有注意到。
门外传来敲门声,费修笔尖一跳,颇为烦躁地皱起眉。
“修!jiao来找过你吗?”
费修站在门口,不太客气地挡着唯一进入他屋内的路,听到怀姣的名字,他下意识顿了一下,接着反问道:“他怎么了?”
本应该保持以往作风,直接用一句“不关我的事”或者“不要因为这种无聊的事打扰我”来堵回去的。
费修刚问出口就觉得懊恼,好像输了点什么。
他认为可能是因为怀姣这次的倔脾气发作太久了,已经影响到了他们的下次行动,所以他才屈尊降贵地,勉强关心一下对方的死活。
“他很久没来找过我们了,我也联系不上他……”麻子脸表情有些急,好像怀姣不联系他们是什么天大的事一样。
费修心情有些怪,他一边想刻薄说出那句:“他怎么样很重要吗?”,一边又莫名其妙因为麻子脸他们也没被怀姣找过的事实,而感到一丝怪异的安慰。
“如果只是因为这种小事……”
“我在加油站看到里昂了,他回来了!”
费修还想了一秒里昂是谁。
在麻子脸轻微涨红的脸和急切慌张的语气中,他一下反应过来。
“他肯定是来找jiao的!上次他走的时候表情就不太对!”
“我和胖子联系不上jiao,隔壁的苏西小姐说jiao已经好几天没有回去了!修,我应该去找一找他!”
费修的反应是直接转身去了屋内,男人没有理会身后喋喋不休不断制造紧张氛围的麻子脸青年,只背对着对方,动作利落地快速脱下身上的居家外套。
“闭嘴,安静点。”
如果不是那一点明显情绪不对的语调,麻子脸简直憋不住要用冷血来形容面前的黑发亚裔。
“他最后联系你是什么时候。上次警局外面?”费修背对着他,快速打开衣柜。
“是,我听胖子说他之后还去过一趟警局,好像还是因为……”
还未说完的话在衣柜前的黑发亚裔突兀蹲下的动作中,蓦地止住。
“修……?”
男人没有应声。
费修背对着他,屈膝半蹲着。
几秒钟的寂静后,他缓慢伸出手,从柜子里拿出了一张卡片。
那是一张扑克牌,由最普通的灰黑白三色组成。
却是所有的54张牌面中,唯一一个用JOKER来命名的小王牌。
“有人进过我的房间……”
在他毫不知情,没有任何察觉的时候。
甚至不知道来过多久,又是什么时候来的。
以费修从小到大的警惕程度,这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除非有人比他更警惕,手段更高明。
事实就摆在眼前,头脑极度绷紧的情况下,费修忽然间意识到什么。他脸色微变,弯下腰伸手迅速扒开衣柜底层的堆叠衣物。
那些衣物崭新,整齐且厚实,仍保持着最初费修折叠好的模样。
以至于费修一天打开衣柜不下五次,每次都特意留意过,也没有发现哪怕一丁点异常。
底下空空如也,他们用来保证后路的黑色铁盒,不翼而飞。
有人把他们的“后路”偷走了,同时不见的,还有那个缠人又好骗的恋爱脑怀姣。
费修不知道是为哪一样感到愤怒,极其、非常、极端的愤怒。
至少麻子脸从认识他以来,就从没见过他这副样子。
脸上戾气横生,额角青色血管显现,一张出挑俊脸都轻微扭曲的阴沉模样。
“蠢货。”
“蠢的要死的蠢货。”
……
可能是威克斯对他手下留情了。
怀姣孤零零蹲在那个偌大舞台上,手上捏着那张没有过塑的黑白底片,他脸色很白,比曝光过度整体泛白的照片还要再白一点。
就那样低着脑袋,只露出头顶一点点杂乱发旋,在底下众人惊呼或怪调的惊叹声中,紧咬住嘴唇。
因为用力过度,除了唇肉绷白凹陷,牙根都涌上酸意。
“你在骗我。”
威克斯的声音嘶哑,像喉咙出现问题久未开口的人,又像腐朽又锯烂的木头,每个字都是从牙关缝隙里用力挤出来的。
怀姣没有说话,照片尖利的边角戳在他柔软掌心,刺痛和长久未进食引发的胃部不适,让他逃避一般,除了用膝盖抵住肚子,不知道还能做出其他什么能让自己感到不那么难受的事。
还是怒气上头的威克斯首先发现了他的异样。
那个可怜的、被欺骗的愚蠢基督教徒。
在他满口谎话的“前未婚妻”,一个微颤的睫毛起伏下,情绪瞬间崩盘。
像个真正的蠢货一样,忍着喉咙的尖锐剧痛,沉促质问道:“你们没给他食物吗?”
“他不舒服,都看不见?”
身高接近两米的西方男人,顶着众人瞪大眼的震愕视线,一个迈步踏上舞台。
怀姣只觉得头顶都暗了一瞬,脚边实木地面上灰尘在脚步下低低扬起。威克斯拽住他呆愣捏着照片的那只手,只稍用了一点力,就将他整个人扯起来。
男人极高的个子,将细胳膊细腿的怀姣衬得像一个还未发育好的小孩。
虽然这个小孩从他手中照片上来看,做出的出格事比三十多岁的威克斯还要多得多。
会和衣不蔽体的美国男人在旅馆厮混,还会在大街上拦下陌生的他进行一些露骨暗示。
威克斯早就该知道的,只是他凭一个眼神和两句谎话就天真地以为自己遇到了命中真爱,并且到现在还没有醒悟的迹象。
其行为可笑到就连小丑那张妆容奇诡的脸上,都露出了肉眼可见的一点惊异。
joker简直要感叹这个老男人的圣父程度。
对比之前保守冷僻的无聊性格,从未有过的圣父。
还只针对某一个人。
怀姣让威克斯拽得踉跄了下。
他空着肚子在地上蹲了半天,膝盖早已经撑不起力道,如果不是威克斯强硬扯着他,怀姣觉得自己会丢脸地一屁股墩在地板上。
他愣愣看着威克斯,头脑嗡鸣,左脚绊右脚地一路被拽出了帐篷。
“我会找你算账的。”
“在你填饱肚子之后。”
帐篷里灯光辉煌,红白条纹的门帘拨开的时候,室内室外巨大的明暗差异让怀姣视线下意识垂了一下。
眼睛落到了男人的喉咙上。
胡乱缠绕的厚实纱布,由于主人的不配合,伤口再次出现崩裂。
原本只有一点点的晕开血迹,此时浸透了大半个脖颈纱布。画面可怕到怀姣都吓得不轻,嘴唇哆嗦,颤着嗓子说道:“威克斯,你的……”
他想提醒的威克斯本人却像感觉不到痛一样,看也不看他,仍绷着张脸,继续强作冷酷。
仿佛这样就能证明为自己的无底线退让找到一个合理又合适的理由——
“别以为我放过你了,只是基督教从不虐待‘未成年’。”
……
怀姣让威克斯逼着吃了很多一些面包和果酱,还搭配了不怎么熟的新鲜牛肉。
那个信教徒性格里的古板从感情观上一直延续到居家进食这一类。
怀姣只稍微少吃一点,都会让他捏着脸,被迫张开嘴巴。
“你这样小鸡一样的瘦弱身板也只有我这种蠢货才会上当。”他好像对被怀姣欺骗这件事耿耿于怀,哪怕是强迫喂食也能顺便扯上相关话题。
威克斯一边捏开他的嘴给他喂上一大口肉,一边看着他鼓起的粉嫩脸蛋,出声冷笑道:“我真好奇那些人是怎么被你骗的。”
怀姣被捏着软软的腮帮肉,也不说话,只嘴巴紧闭慢吞吞嚼着嘴里的食物,似乎这样就能躲避掉威克斯又酸又妒又恨又怒的连声质问。
在装傻这方面,怀姣的造诣不可为不深,基本属于本能出演。
“难不成你骗的每一个人,都是像我这样三十多岁也没见过女人的老处男?”
威克斯当然不是没见过女人,真正算起来他的工作和职业使得他见过的各种漂亮女人和男人数都数不清,甚至一些电视里的明星也见过,只是从没动过心而已。
所以他就更搞不懂他到底是怎么被怀姣这个连发育都不完全的小鬼头迷成那副鬼样子的。
好在他清醒过来了。
“好在我完全清醒过来了。”眉目英俊的古板教徒,用拇指抹掉怀姣脸上不小心沾到的一点果酱,皱着眉仔细擦了擦他吃饱喝足后越发显得圆润漂亮的小脸蛋。因为本身粗手粗脚,所以动作格外格外轻柔,标准得简直像个持有妻奴证的二十四孝好丈夫,“你再也骗不到我了。”
威克斯沉着脸,冷笑一声:“吃完这顿饭你会知道得罪圣迪辛拉马戏团成员的下场。”
“张嘴,多吃一口肉会要你的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