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盒子, 是方迹景之前送过来的,也就是连嘉朔之前特地让他去校外取,最后因为各种原因, 让方迹景替他拿回来的东西。
爆炸发生,连嘉朔失踪之后, 宋槐没有时间去理会任何事情,只顾着发疯和寻找连嘉朔的踪影,直到现在他才注意到这个东西的存在。
在最后的那天, 连嘉朔究竟让他去取了什么东西?
因为各种线索, 宋槐几乎已经可以判断,连嘉朔对这场交流会的风波是知道什么的。
他从最开始就极力想要接触这场交流会, 后来又把所有的时间都放在这上面, 仿佛知道危险的存在般,早就提前安排好了一切,这些很难让人不产生联想。
显然所谓的去校外取东西,也是他故意想出来把宋槐支开的方法而已。
宋槐讽刺地冷笑了起来,笑的是当时无知的自己。
但抬起的手在靠近盒子许久之后,终于还是没能把这东西掀出去。
他胸口起伏着, 压下心底深处的暴戾,接着缓缓拆开了盒子的包装。
盒子用精巧的丝带缠着,宋槐心浮气躁, 试了好几次才终于将其拆开, 等到拿起盒盖,他才看清楚摆在里面的竟然是散发着清甜奶油味的精致蛋糕。
方迹景把东西送来的时候保护得很好,蛋糕没有被碰坏半点,但距离这东西取来已经过去很长时间,再精致甜美的蛋糕都已经过了享用的时间。
宋槐盯着这个蛋糕, 突然想起来两天前是他的生日。
这个没有人任何人会特别去纪念的日子,连嘉朔竟然还记得。
明明只是想找个理由把他从学院里支开,为什么要做到这种程度?连嘉朔究竟在想什么?
不过这似乎也不是什么需要惊讶的事情,连嘉朔自从来到宋家之后,八年来每次到他生日的时候,都会特别记得这个日子,然后认真替他筹备生日。
有时候是小型的生日会,拉上学生会的其他人跟他一起庆生,有时候会送点惊喜小礼物,但多半都是些让宋槐觉得幼稚的东西。
这家伙甚至十二岁的生日还曾经带他去游乐场,说是他这个年纪的小朋友都喜欢去这种地方。
连嘉朔总是变着各种花样想帮他过个难忘的生日,然而这个人根本就不知道,这天对他来说根本就不是什么重要的日子,因为他对于自己来到世上这件事情毫无感激。
这个世上大概也只有连嘉朔,会执着地惦记这个日子。
宋槐紧盯着这个蛋糕,整个人终于彻底地安静了下来。
他不再像之前那样疯狂地发泄情绪,他只是如同战败者般坐下来,用木然的眼神看着蛋糕,随后转过身,从地上捡起被自己磕碎了一角的便携终端,找到了唯一那个每天他都会主动联络的名字。
然而按下那个名字,终端里能出现的只有“无法在星网搜索到对方信号”这样的提示。
宋槐就这样不死心地听了半个小时的提示音,最后终于垂下眼睫,缓缓将通讯录往下滑,最终落在了那个他从来不愿主动联络的名字上。
很长时间之后,那头的人终于接下了通讯。
“冷静了?”那头传来了某个漠然的声音。
如果是在平常,宋槐大概会习惯性地用尖利的话语讽刺回去,但这次他却已经没有了多余的力气再去针锋相对,他疲惫地妥协下来,但目光仍是冰冷:“宋钺,我答应你任何要求,但我要找到连嘉朔,他是死是活我都必须要知道。”
通讯那头的人沉冷地提醒道:“你应该称呼我为父亲。”
在这样的提醒之后,对方又缓缓说道:“你应该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你在为了那个仆从而乞求我。”
宋槐浑身戾气丝毫无法掩饰:“不需要你来提醒我。”
对方继续说道:“他应该已经死了。”
“他不会死。”
宋家家主宋钺此刻审视着自己的儿子,他轻笑了声后接着说道:“我会持续派人调查这次事情,如你所愿,连嘉朔的行踪,还有幕后动手的人,我也一定都会追查到底。”
听到这话,宋槐没有立即出声。
这正是他想要的,但他太了解自己的父亲。
果然,对方很快给出了条件:“离开学院吧,两年后毕业的事情我会替你解决,你也是时候了解宋家的事情了。”
宋槐:“……”
他突然想起,连嘉朔曾经问过他,等到将来从星盟学院毕业之后,他想要做什么。
当时宋槐冷言冷语的嘲讽了连嘉朔,并斥他想法可笑,他生在宋家本来就没有什么选择可言,他早晚都会回到宋家,或者继承宋家的一切,或者因为斗不过其他人而成为宋家余烬下的尘埃。
然而连嘉朔却不这样觉得,连嘉朔反问他,为什么就没有想过在拥有足够的力量之后,远离宋家给他的束缚。
宋槐当时只嘲笑连嘉朔天真,然而连嘉朔的那些话,却不知道为什么,在宋槐的心里慢慢扎了根。
在学院的这几年,他开始不断地去了解宋家以外的世界,他也会去打听盟会,军团,甚至是敌国天族的事情。
学院里的生活是无比自由的,甚至还有连嘉朔作为他最重要的臂膀陪在身边,能够以超过其他人的行动力替他处理好任何事情。
在学生会的这几年,宋槐不断培养能力,他逐渐地开始觉得自己并非不能走在宋家的对立面。
甚至在不久之前,他都还在向方迹景了解军部的事情,尝试着像方迹景那样,在毕业后直接进入军部,不用再去管宋家大大小小的破事。
但突然发生的这场灾难,却打碎了他所有的念头。
连嘉朔不见了,他的野心要如何实现?
宋槐闭上眼睛,禁不住又在心底冰凉的笑,他突然意识到在自己未来的计划中,不管是哪个计划,连嘉朔占据着相当重要的位置。
从什么时候起,他竟然变得这样离不开连嘉朔了?
八年足够把一切习惯都变成理所当然,他太习惯于连嘉朔的存在,以至于现在连嘉朔失踪,他会空落到近乎不知所措。
在宋槐长时间的沉默过后,通讯对面的宋钺说道:“我不想把要求说第二遍。”
宋槐张了张口,视线无声地扫过桌上的蛋糕后,他终于闭上眼睛,用毫无温度的声音说道:“我答应你。”
说完这句话之后,宋槐挂断了通讯。
房间里安安静静的,听不见其他任何声音,宋槐放眼看着满屋混乱的情景,突然想起在交流会的前一夜,连嘉朔曾经用心地打扫了屋子里的每个角落,认真地叠好了每件衣服。
就好像提前准备好了要远行一样。
宋槐站起身,朝着房门口走去,就在他走到门边的同时,外面响起了锁扣被打开的声音。
刚刚还困锁着宋槐的房门,这时候很轻易地就从外面被打开了。
宋槐披上外套走出房间,门外有四名宋家的守卫在看守着,这四个人表情冷硬得如出一辙,仿佛没有丝毫感情的工具,在见到宋槐出门之后,他们毫不犹豫地跟在了宋槐的身后。
宋槐皱眉:“不要跟着我。”
他加快脚步往前走去,但后面的人就像听不懂他的话,仍然紧紧地跟着。
宋槐语气不耐:“我说了别跟着我,有连嘉朔跟着就……”
他话音霎时停住,在意识到连嘉朔不在的瞬间,他突然感觉十分狼狈。
他迅速收了声不想再说话,这时候其中一个守卫终于说道:“少爷,家主命令我们在明天晚上八点之前接您回去,在这之前您可以处理好一切没做完的事情。”
宋槐脚步只停顿了刹那,就继续往外走去,当这群人根本不存在般。
明明没过多久,但再走出房间的时候,宋槐看着学院里四周熟悉的环境,却平白的产生了一种陌生的感觉,大概是因为总走在他身侧的那个人不见了踪影。
宋槐朝被炸毁大楼的方向走去,在这期间他用了很强的克制力,才没让自己习惯性地往身侧的方向看。
到达大楼的时候,这里附近已经没什么围观的人了,只剩下学院的守卫和后勤仍然在不停地整理建筑的残骸,从其中搜寻存活者的气息。
宋槐拨开人群走过去,向负责此事的人了解了搜寻状况。
得到的答案仍然是没有,没有连嘉朔的踪迹,这片废墟下面甚至没有任何生命迹象。
事情变成这样,只有两种可能性,一是连嘉朔在爆炸发生之前已经被人救走,所以这里探测不到他的生命迹象,第二则是最糟糕的结果,他早已经在爆炸中粉身碎骨。
宋槐冷静地听着他们的推论,冷静地了解着情况,最后再冷静地离开废墟。
他从头到尾都表现得相当冷静,以至于周围的人们在注意到他的神态之后,都隐约生出了惧怕的情绪。
现在的宋槐就像是行走的危险物品,仿佛随时都有着将周围的一切全部捣毁的可能。
在人们小心翼翼的注视之下,宋槐如同幽魂般离开人群,接着往学生会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平常热闹的学生会,此刻显得相当冷清。
不少人都在忙着处理这场事故带来的麻烦,所以并没有留在这里,所以当宋槐进门的时候,他看见的只有正在收拾东西的温虞,以及坐在角落的椅子上,眼睛通红正在发呆的蔚齐。
宋槐进门的声音,让蔚齐倏地抬起头来,等看清来的人是宋槐之后,他踌躇着站起身,朝这边走了过来:“副会长,我对……”
“让开。”宋槐连看也没看蔚齐一眼,情绪不见半点起伏。
蔚齐眼泪涌了出来,他仍然试图说些什么,可宋槐并没有给他说出口的机会:“滚出去。”
这话让蔚齐身体僵了一瞬,他求助般地把目光落在了温虞的身上,温虞无奈地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他先离开。
等到蔚齐终于离开,房间里才再度恢复了安静。
宋槐径直走到自己平常工作的位置上,低头无声地收拾起东西,正在这个时候,他听到脚步声从前方传来,接着温虞的身影站定在了他的桌前。
温虞目光复杂无奈而悲戚,看了他许久才终于说道:“我能跟你说说话吗?”
宋槐并没有像对待蔚齐那样,说出冰冷的话语,他只看了对方一眼问道:“方迹景呢?”
温虞说道:“他正在跟校方周旋,希望能够再尽力找人,不过他已经算半个军部的人了,毕业庆典后不能在学院待太久,再过几天就要跟随军队去战场了。”
听他这么说,宋槐没什么反应。
本来想在最后见见方迹景,看来是没办法见面了。
正在这时候,温虞又说道:“我这次来这里,其实是来道别的。”
宋槐停下动作,抬头看向对方。
温虞视线虚无地晃过这间房间,到最后才与宋槐对视,苦笑着说道:“因为很多事情,我家里面的人打算把我送到其他星域上学,所以我也没有办法再待在这里了,以后……”
“正好。”宋槐打断他的话道,“我也不会再留在这里了。”
温虞因为他的话霎时怔住,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就这么滑落下来。
他连忙低头擦去眼泪,等到再能出声的时候,语调里已经带上了浓浓的鼻音,他勉强地露出个不像笑的笑容,闷声说道:“那这里以后就空下来了。”
宋槐:“会有其他人搬进来。”
温虞再次一怔,喃喃道:“也对。”
宋槐重新站起身,他这时候已经把东西收拾好了,事实上除了几件私有物品,这里并没有什么值得他带走的东西。
他起身后对温虞说道:“为了找到连嘉朔,你答应了什么要求?”
温虞没想到他会问出这样的话:“什么要求?”
“不需要你这么做。”宋槐打断他的话道,“如果找他的代价是让你离开这里的话,不需要你这么做。”
温虞欲言又止,到最后只能说道:“你也……”
宋槐截断了他的话:“我要说的就这么多,我先走了。”
身后的温虞还说了些什么,宋槐已经没有再去听,他沉默地走出房间,然后轻轻合上了门。
在转过身的刹那,宋槐脑子里突然多了个清晰的念头,当他从这里离开之后,他就再也不可能回到过去的生活了。
他想起之前庆典的时候,在绽开烟花的夜空之下,连嘉朔问过他,是不是其实也很喜欢在学院里的这段日子。
那个时候他没有正面回答。
从小到大他所珍视的东西永远都会消失,所有想要的永远都得不到,所以他想有些东西是不是只要不承认,就不会被夺走。
即便这样,他还是什么都留不住。
“喜欢。”宋槐喃喃说着,时隔很久,独自回答了这个问题,“是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