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下人禀报小姐回府了,星武罗露出苦笑,他是真的觉得事情难办了。今日他下朝回府,听到暗部回报仪慧公主宴请夜羽思时,就隐约觉得大事不妙了,后来听到她离开会仙楼后,没有回府,反而前往夜家堡在京城的据点,他就知道一定是仪慧公主说了什么,引发他的羽儿起疑心了。

果然,一个下午,武斗门、暗部和他安插在奉德行里的探子都陆续回报,说夜家堡的人在查他受伤的事。

他知道纸已包不住火,就让下面的人不必再瞒,也不要和夜家堡起冲突,虽然名义上他是夜家堡的主子,但很清楚夜家堡上下最忠心的还是他们的老堡主及少堡主,那是真正维护效忠他们父女的自家人。

可是他一直不在乎,觉得有这么效忠她的人马在很好,这样她会被保护得更周全,他也能更安心,不过在这种时候,他也不免有种被自己人扯后腿的无奈感。

只怕他的劣迹都已经一五一十的呈到她的面前了吧?这下子他要怎么做,才能安抚她呢?

想到这里,星武罗不禁在心里狠狠的斥骂仪慧公主,这个愚蠢的女人真是给他造成大麻烦了。

走到她的房前,他竟然觉得紧张,想他杀伐、决断这么多年,几时慌乱、紧张过?此刻他却怎么都无法镇定心情。

照理说,这么晚了,他不该再来打扰,但是无法再等到明日,急切的想知道她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是不是很生气?或者很伤心?

他其实怕她伤心更胜于生气,他宁愿她对他生气,也不希望她伤心,但隐隐的他也有个很不好的预感,只怕羽儿这回不只会生气而已。

他只能祈望她多生气他一点,少伤心一些,这样他还有挽回的余地,所以不快点弄明白她的想法,他是一时一刻都无法安宁的。

伸出手,他敲了门。「请进。」里面传来清冷的声音。

她没有拒他于门外,他有点激动,也许事情不如他所想的糟糕,也许羽儿这回愿意先听他解释……他开始想着等一下要怎么好好向她解释,以及求她原谅。

可是一进门,见到她似笑非笑的神情,星武罗心里一震,直觉这次真的不妙了,这种笑容是羽儿气到极点才会有的,怒极了她也就不气了,但不气也代表她不会再顾念任何情分,她将会公事公办。

「羽儿,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很担心你。」他不动声色,柔声的问。

夜羽思月眉一挑,露出淡淡的讽笑,然后用很有礼却冷清的声音说:「是属下晚归了,不知大人深夜来此,有什么吩咐?」

星武罗脸色大变,她从没有用这样的口气和他说过这样的话,好像他们之间就只是主子与属下的关系,她短短的一句话,就把他们之间的距离整个拉开来了。

「羽儿,你是怎么了?是我做了不对的事惹你生气了吗?如果是这样,为夫的在这里先向你赔罪了。」他对她深深的作了个揖。

她偏头看着他,表情有点愕然、有点自嘲,然后皱起眉头,用不敢置信的口吻说道:「大人哪会犯什么错啊?谁不知道大人天纵英明,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我魁国好,乃是智勇双全的大英雄,『赔罪』两字属下可担不起,更不敢高攀大人。」

他望着她对他展露的笑颜,态度恭谨有礼,可是那双微弯的水蓝眼眸里没有半丝笑意,她就这样清冷的看着他,彷佛她与他没什么关系,她的眼里不再倒映他的身影了。

强烈的恐慌感猛然袭来,向来表现得风流且雍容的男人也不禁变了声音,「羽儿,你是在生我的气吗?你别这样和我说话,我知道是我错了,你要怎么罚我都可以,但你别这样对我!」他的声音竟微微颤抖,从没这么心慌过。

「大人,你在说什么啊?想必是夜深了,大人也累了,还请大人早早回房安歇,为国保重。」她缓缓的摇头,露出不明白的神色,好像完全听不懂他说的话,淡淡的下逐客令。

「羽儿!」听她一句一个大人、一口一个属下,星武罗觉得心里闷得慌,她从来不这样和他说话的,她从来不服他的,可是她现在这种态度好像把他当成了无关紧要的人,就像是应酬着他,那隐隐厌烦的态度非常明显。

她连讨厌的情绪都不给他了,流露出的厌烦是他扰了她清静的那种,却不是因为她对他还保有任何个人的情感。

他忍不住伸手要去抓她的手,想好好向她解释。

她动作轻巧的闪开,「大人请自重!」

同样的一句话,以前她是带着火气,忿忿的对他说,那时她的眼里全都是他,如今她却是用驱赶讨人厌的苍蝇一般的厌烦态度对他,眼里完全没有他。

不行,这样下去,他真的会失去她!他心里响起了严重的警讯,看得出来她对他这种态度是接近死心了。

「羽儿,你听我说,是我错了,我不该试探你,我不是存心要欺骗你,只是我喜欢你,但你一直避着我,所以我才会用失忆骗你,我只是想知道,你对我们的婚约会抱持什么态度?我只是想得到你的心啊!」情急之下,他再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了,一五一十的把他最初的心思说出来,希望能得到她的谅解。

听了他的话,夜羽思只是皱着眉头,要笑不笑的,神情有点悲凉,然后缓缓的闭上眼,摇摇头,好像怎么都想不通。

「请大人回房安歇吧?属下也要就寝了。」久久,她还是没有和他多说一句话,睁开眼,却望着窗外,态度冷淡有礼的再度送客。

他满心苦涩的望着她,想伸手抱紧她,但一接触到她清冷的目光,他的心一悚,竟不敢轻易的越雷池一步。

他突然很怕,怕他现在做出任何一个错误的举动,她都会毫不犹豫的马上离开他。

所以尽管他想把她紧紧的揽进怀里,怕她会就此飞远消失了,不过依然不敢妄动,只能忍着喉口涌上的腥甜,柔声的说:「那我不打扰你了,夜确实深了,羽儿,你好好休息吧?」

他恋恋不舍的望着她,她却毅然转身,不再理他,直直走入内间。

星武罗重重的喘息着,望着她逐渐走远的背影,突然了解咫尺天涯的意思,看来这回他的羽儿不但是伤透心了,还对他也死心了。

她叫他大人……她竟然叫他大人!

想到这里,他的胸口彷佛堵着-股气,上不来也下不去。

大人!好个尊贵的大人!他在心里悲凉的自嘲着,随即狠狠的咒骂自己,星武罗,你这次死定了!

次日,夜羽思果然送上了要回夜家堡的请求,他当然是拒绝了,而且因为她公事公办的态度,还有那一声声刺耳的大人,让他一时乱了心绪,气极了,以七年之约对她下达命令,要她留在宰相府辅佐他,不许走!

在他说出这个命令后,看到她更加冰寒的脸色,他知道他们之间更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这些年来,他没有这样命令过她,他对她一直是请求,以前是因为喜欢与在意她,所以他不吝惜给予她想要的尊重,而今他更是疯狂的爱着她,却该死的命令了她。

他觉得他简直在斩绝自己的生路!

星武罗,还有比你更蠢的人吗?他再次在心里咒骂着自己。

在他焦头烂额的时候,愚蠢的仪慧公主还不死心的又来添乱,突然微服来访,摆明她不怕坏了皇家体统,只要能让宰相发现她远比他的未婚妻还适合他。

公主来访时,他看见她就站在屋里的-角,似笑非笑的望着他们。

当天晚上,他送她的那把弯刀就回到他手上,还附带一封她亲切的为他写好也盖上她的手印的解婚书。

他的羽儿摆明要休了他啊!虽然他们俩还未成婚,但是意思也差不多了。知道再让仪慧公主出来扯他后腿,他可能会永远失去最心爱的女人,于是他效率惊人的促成了某个势力强大的藩王与他们这位自诩美人的公主联姻的好事。

那个藩王正值壮年,也称得上英武潇洒,加上可以为魁国带来不少好处,又是真心喜欢公主,所以在星武罗再三怂恿,以及暗示公主再介入他与他的未婚妻之中,他这个宰相马上不干的意愿后,爱才如命的英明皇帝很干脆的应了这桩联姻。

毕竟这桩婚事对皇妹来说没有一点委屈,而他的宰相也摆明了他只要他自己的未婚妻,绝不会娶公主,所以皇帝也就不再勉强了,要是把早有退意的宰相逼走了,他的损失更大,因此尽管皇妹百般不情愿,还是被择定了将远嫁藩王。

外患终于解决了,就剩下内忧,这阵子星武罗是把他的羽儿给供起来,什么事都顺着她,一点外务也不敢交给她操劳,只希望她能早日消气,可以原谅他。

于是宰相府开始出现奇象,每日相爷下朝回府后,就会跑到小姐院里的书房,然后死赖着不走,不管是递茶还是磨墨,他们从来尊贵安逸的相爷都会很殷勤的抢过去做,一时之间,书房里的侍女和小厮都清闲了不少。

被伺候着的小姐对相爷却是客气有礼得不得了,因为实在无法阻止堂堂的相爷要为她端水递茶,她也只能很恭谨的笑着开口,「大人的厚恩,属下实在愧不敢当。」可是她的眸里一点笑意都没有。

而这个不敢当一日可以来个五次,十次,但是一日又一日过去,夜羽思始终没松过口,每次星武罗递上茶想讨好她,她一定恭恭敬敬的站起身,双手捧过杯子,又恭恭敬敬的向大人致谢,他们之间的距离竟一点都没有被拉近过。

每次听到心爱的女人用疏离又恭敬的态度谢他,星武罗心里都像有把钝刀在缓缓的割着,连绵的痛着又还不够致命,只能一次又一次的给她凌迟着,他总是感到满口苦涩,却还是只能淡笑以待,好像毫不介意她的冷淡。

是他做错了,是他骗了她,他早知道她的一颗真心有多珍贵,但骗来的真心留不住,他只能这样用自己拘着她,天天看着她、讨好她,就怕她哪天心一狠,真的不要他了,那他也就什么都没有了。

那个结果,他承担不起……

当然,他也不忘把握任何时机,表白他的心意,不管她听不听,他一次又一次和她解释着他当初会欺骗她的动机,也和她告解着他当时为何一错再错的原因。

「羽儿,你知道吗?在你和我说我就是我,不管受伤与否,都不会改变你眼中的我时,我真的好激动,也好高兴,我觉得你就是我最珍贵的宝物,是最美丽的花朵,这世间再也没有什么比得上你在我心中的地位了,所以我才会不择手段的想留住你,让你只为我一个人绽放,所以我才会无法和你坦白,我怕会失去你,会失去我生命中最珍贵的宝物。」

他转头,望了她一眼。

端坐在桌案前的美人只是神态自若的振笔直书,好像完全没听到他的话,又好像这些与她根本无关。要是从前,她听了他这番心意,就算不觉得感动,也会受不了的勒令他闭嘴,但现在的羽儿却一脸云淡风清,根本不在乎他说什么,再感人的情话、再真心的表白,她都无动于衷,那是认定是他在骗人吧!她已经不再相信他了!星武罗感觉额头-阵阵的刺痛着,喉口又涌起熟悉的腥甜,他硬生生的咽了回去,心里却感到无比的凄凉与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