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的晚餐好不好?◎

方灼坐车原路返回走, 她原本以为走到学校前面那一段路会被迫换车,然后她需要走过去再重新打一辆车。但是并没有, 司机师傅挺会选路, 没走学校前面那条修着的大马路,而是绕进了胡同里。

来回绕了几个胡同,甚至于把方灼都绕的有点晕, 直到她看见了距离学校不远处的那个小卖部, 方才知道具体在什么位置。

小卖部那条街再往回走,过一个路口, 就是碎玉胡同。

来的时候只能远远看一眼, 此刻,下一秒,就是在眼前了。

眼看胡同口逼近,方灼临时叫了停。

“不是要回市区?”司机转过头询问。

“不了师傅,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点别的事,先在这里下了。不好意思啊。”方灼是临时起意。

可虽然是临时起意,她知道如果就这么回去没进去看一眼,晚上回去估计该睡不着了。

“好的没事, 八块,你扫吧。”

方灼转钱下车, 出租车绝尘而去。

她立在碎玉胡同口,停了小半天方才抬脚往里走。

青石板路一如既往的走在上面当当响,声音很脆。

没走多远方灼就看到了几处新建的房子, 是这里之前没有的。

改变其实很大, 除了脚下的青石板路没变, 周边的墙壁都做了重新修缮。还有之前一排的垂柳不见了, 变成了和外边宽马路上统一样式的小花坛。只不过是缩小版的。

迎面走过来一位大叔, 眼生,没见过。急匆匆的提着一个公文包像是急于赶路上班,走过去的时候看了方灼一眼,用一种看外来人闯入小巷口的眼神,甚至于走过去很远她还能感觉的到人回头在看她。

很快走到了路尽头位置,方灼转脸看了眼两座毗邻的院子,一股陌生又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

青石砖,高门楼。

岁月的痕迹并没有很明显的在上面落脚,连旁边的台面都干净到一尘不染。

院子还是之前的模样,甚至于连门都没换。

她摸着包带的手指收了收紧,想着也不知道沈煜上大学走后有没有再来过这里。

大门紧锁,看不到里边的任何,也没有从里边传出来的什么声音和动静。房子早几年前就已经被人拍走了,在方伟业公司发生危机的起初,这个院子是最早的一所拿来被强制祭天的。但是目前看来,似乎到现在还没人住。

“姐姐,你是想进这个院子吗?”

方桌手摸在厚厚的门板上,接着因为背后突然发出的一个童稚声音而吓得立马收了回来,重新抓向包带。

方灼下意识转过身,原来是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小男孩长得眉清目秀,头发有点长,留着西瓜盖,刘海平齐在眉宇的上边位置。穿着一件身前涂鸦一只超大黄色鸭子的羽绒服,一脸乖巧的看着她。

方灼想着大概是附近住户家的孩子,她不认识,估计是她走之后新搬过来住的人家的孩子。随即笑着回:“是想进,可这里不是姐姐的家,不能进。”

“你家不在这里吗?”小男孩眨了眨眼一脸天真的问。

方灼嗯了一声。

“那你过来这边干什么?你家都不在这里,你来这里干什么?”小男孩看着方灼,“还站在别人家门口,你是来找人吗?”

“不是。”小男孩一连串的问题惹得方灼忍俊不禁。

“那你是小偷?”小男孩问到是不是小偷的时候,倒也没有一丝害怕的意味,很平常的口气便问出了口。

方灼手摸了摸小男孩的头,然后支在膝盖,半屈下身,视线几乎与男孩平齐的位置,摆出一个严肃的表情反问:“那你怕不怕?”

小男孩摇了摇头,“不怕,男子汉流血不流泪。”说完又补充了一句:“而且姐姐看上去不像个坏小偷。”

不像个坏小偷?

方灼哑然失笑,回头看了眼隔壁沈煜之前住过的院子,心道,有个坏小偷现在不住在这里了呢......

有些东西丢了,似乎就再也回不去了。

她接着转而重新看过小男孩,干扯了下嘴角,语气重新恢复了平常,不再逗人,指了指面前的大门说:“姐姐之前住这里的,这里原本是姐姐的家。那个时候你都还没搬过来住,姐姐也还在上学。只不过现在已经不是了,是别人的家了,姐姐刚巧路过,就是想过来看看。”

“你是说,这里之前是你的家?”小男孩音调变高。

方灼嗯的点头回应。

“你是离家出走了是吗?”

方灼干扯了下嘴角,想着小男孩可能没听太明白她的话。“算是吧。”

小男孩哦了一声,看着方灼眨了眨眼,问:“你是灼灼姐姐吗?”

方灼莫名啊了一声,从小男孩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觉得有点诧异。“你认识我?”

小男孩嗯的点了点头,然后哗啦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在方灼跟前晃了晃说:“姐姐,我有钥匙,”然后拉过方灼的手将钥匙放到她的掌心说:“给你,你不是想家了么,进去看吧。”

方灼见到钥匙串的那一刻愣在了那,钥匙是她当初离开沈煜准备出国,还给他的那把,上面挂着一只哆啦A梦叮当猫。已经看上去有点旧,但是不难辨认。她当时将属于自己的钥匙弄了下来带走,把沈煜给她的那把留给了他。

上面的叮当猫是他当时在精品屋现买给她的,她记得他当时还嘲笑过自己的钥匙链丑,非要让她用他买的这个。

钥匙链摊在手心,只觉得炙热烫手,心跳加速,脑袋轰热。方灼愣怔了数秒,然后看过面前的小朋友问:“小弟弟,这钥匙——”

“沈哥哥给我的,还给我买了很多很多好吃的,说是如果见到一位漂亮姐姐回来了,她想进院子的话,就把钥匙给她。”

沈哥哥?

“沈煜?”

“对,沈煜哥哥。”小男孩有种任务完成的欣慰感,话语间语气轻快。还抿着笑。

方灼却是鼻头莫名一酸。

“小弟弟,沈哥哥还给你说什么没?”方灼牵强笑了笑回应,话语间带了些许鼻音。

小男孩拧了拧眉,状似大人模样说:“可能有吧,不过我都给忘了。”

方灼干扯了下嘴角,摸了摸小男孩的头,说:“没事。”

方灼握了下手里的钥匙,然后转脸看过身后不远处的大门,握钥匙的掌心紧了紧,犹豫了下,接着上前走了两步去开门。

她开的是沈煜的门。

因为手里的钥匙,是隔壁住处的钥匙。

厚厚的门板推在掌中有种久违的吃力感,推开门后她看着里边的景象,彻底愣在了那里。原本阻隔在两个院子之间的那堵墙,居然没了。

已成平地,并铺上了统一样式的青石板砖。

两处上房毗邻。

两个院子连成了一个,中间空****原本墙的位置那里,放了把椅子。

旁边零碎丢着几根烟头,烟头脏扑扑的躺在那,烟柄已经没了颜色,显然距离主人上次有段时间没来过这里了。

原本被挂来法拍的她家的院子,此刻被他打通,同他自己的、沈煜的院子连成了一处,那不就是......

“沈哥哥很奇怪,每次过来都坐在这里抽一天的烟,每次都抽每次都抽,抽的可凶了。有一次还哭了,我说他在哭,他还不承认。眼泪都从鼻子这里滴到地上了。”小男生说着用手比划在右边的鼻翼。“不过他最近已经好些天没来了。”

方灼闻言原本眼眶里打转的眼泪瞬间落了下来,禁不住吸了下鼻子。

“姐姐,你怎么也哭了?”

方灼抹了下眼睛,声音闷重的说:“没,风太大,迷着眼了。”

“沈哥哥也这么说,你们大人可真会骗人。”

方灼干扯了下嘴角,她笑不出来。

刚刚抹掉的眼泪顿时又涌出,止也止不住,一滴一滴的往地上砸。

怎么办?她好想他!

明明早上还在一起,但是此时此刻,她却是想他想到快要发了疯。

沈煜,那些话你说给别人那么轻松,怎么到你这里,就不行了呢?

她依旧记得当初他电话里劝钟良跟人分手的事情。

明明那么的决断。

“姐姐你别哭了。”小男孩看上去有点着急,因为这个姐姐哭的有点凶。

明明她想看看里边,他也给钥匙让看了,刚刚看不到的时候都没事,怎么这会儿看到了反倒哭起来了?他不明白。

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哄女生,也不会哄。

“下次沈哥哥过来给我买好吃的我给你留点,他每次过来都会给我带的。”小男孩很仗义。试图用这份仗义来哄试试。

方灼用手背蹭了下眼角,转而摸了摸小男生的头,说:“好,说话算话。”

“嗯。”小男生狠狠的点了点头,又说:“有一年秋天沈哥哥生日,给我买的好吃的吃了好久都没吃完——”

“秋天?”

“对啊!”

......

那年夏天她十八岁生日的那个晚上,他提了一个蛋糕,她先开口问他:

-“今天什么日子啊?”

-“今天我生的日子,要不我慷慨一点,等下愿望分你一半,帮我过个生日?”

-“你到底多大了?”

-“19岁多吧,还没20。”

-“我们普通人,都过整岁生日。”

-“......”

方灼,你真傻,哪里会有人不过整岁生日呢?

方灼坐车回去的时候天阴沉沉的,像是会下雨的样子。临北的天变得真不是一般的快,她看着远处匆匆而过的熟悉街景,眼睛涩涩的有点疼。

轻握了下手里钥匙链上的蓝色叮当猫,想到刚刚她哄骗那小男孩场景,所以钥匙没还,因为她不想还。垂眸看了眼,叮当猫张大着嘴巴在冲她笑。

出租车一路开到尚城国际门口,方灼下了车往小区里边走。

过年的氛围渐浓,大门口高处扯上了一连好几排的彩灯还有小红灯笼。

也可能前几天就已经扯上了,她没注意到,此刻方才瞧见。

一并认真多看了几眼。

往年这样的喧嚣到了她这里总会透着些格格不入,毕竟一个人惯了,但是此刻不一样,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一路回到家,摁下电梯到十层,方灼开门推门进屋,喊了声沈煜。

没人应。

入眼客厅位置的沙发上放了一堆的资料,有的很规整,有的放的有点乱。她过去卧室看了看,依旧没人。被褥没叠,凌乱的放着。她甚至能猜想到他早晨起床下床,随手将被子从身上捞开丢到一边的动作。

方灼上前过去将被褥整了整,然后重新出来。

这个时间虽然是过节放假,但是他是单位的主心骨,肯定有各种关系需要疏通走动,饭局酒局什么的避免不了,说不准比平常还要忙。

方灼掏出手机原本想跟人打个电话,但是转眼看到了他的那一堆资料后,就止住了想法。

选择不去打扰他。

然后脱下外套,拐回头重新走进卧室,走到衣柜旁边,拉开衣柜,接着原本要将外套往里边挂的动作止了止。

不知是沈煜的衣柜太大,还是她的衣服和东西太少,一边一半是沈煜的外套西服衬衫,下边格子里也都是他的裤子袜子之类。另外一边是她的几件外套,眼下季节穿的,不多,三四件,孤零零的挂在那,还没有旁边沈煜的衣服多,甚至没有他的一半多。

方灼将为数不多的几件衣服都拿了出来,丢在**,来回之间无论怎么搭配,突然感觉都不怎么好看。她这些衣服也都已经是好几年间的旧衣服,想想,她其实很少买衣服。尤其是最近几年。

方灼眉毛轻抬,想到了从此刻到晚上之前这段时间如何来打发了。

她从丢在**的几件衣服里挑了一套,搭配好,然后穿上,走到外边客厅拎上包再次出了门。

刚刚坐出租车回来的路上她见到沿路一直往前在十字路口的位置有一家大型商超,旁边停了很多的车子,就算是天气不好,大门口进进出出也有不少的人去光临。接下来的时间她准备在那里边度过。

买几件衣服,再买点日用品之类的。

她的护肤品好像也已经用的所剩不多。

走路到地方大概花了二十分钟,进去逛了鞋服区,还有生活区。单单鞋服区就用掉了她三个小时,挑挑拣拣,她原本就选择困难,因为款式太多,她看的眼花缭乱。中间的一段时间在里边吃了一顿午餐,一份牛肉汤面。

觉得分量不是很足,她没吃尽兴,又买了一块饼。

然后在商场生活区转了一圈,买了一些厨房里用的围裙、吸油纸、精致的小勺子之类的一些乱七八糟的小东西。

最后买了些蔬菜玉米和排骨,想着晚上回去可以炖汤喝。如此又花费了三个小时,回到家的时候天都黑了。

方灼进门将大包小包的放在了玄关口刚入门的柜子上,鞋子还没换好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她买衣服的时候活动抽奖抽到了一个包包来着,她来回在各个包袋里翻找了一番,都没有。

是忘了拿了!

刚刚褪了一半的鞋子她重新又穿上,然后抓起装着手机和小票的包重新又带上门出去了。

下去之后刚出单元门,头上就淋上来一阵凉涩涩的,她走的急,已经走出去好几步,没能一下子收住脚。意识到之后她抬头往上看了眼才发现这么一会儿功夫外边就下起了雨,她又慌慌张张的重新拐回头进了楼道里,走到电梯口摁了电梯准备回去拿伞。

还好雨不算大,她手里也没拿什么东西,索性没打车,依旧步行。

天已经黑透,她撑着雨伞踢着靴子一脚一脚的踩在小浅水滩里,啪啪的响,声音清脆的很。

一个小时后,沈煜推门回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

大包小包堆在门口玄关的柜子上,往里走推门进卧室,是几件收拾到半截放在那里的衣服。她衣服原本就那么几件,不多,大大小小的东西加起来不过一个行李箱。住在一起是不假,可东西少到像是在住旅店,甚至于都不用怎么收拾,就能抬脚走。

从方灼住进来的那天,这些他都知道。

沈煜重新退出门外,手伸进口袋里摸烟盒,烟盒捏到手里,盒面因为他的力道捏陷下去大半,指尖去掏烟,一次两次没掏出来,第三次方才摸出来一根,咬在嘴角。然后重新将烟盒装进衣兜,摸出打火机笼火深吸了一口。

袅袅白雾从唇缝滑出。

接着关上房门摁了下电梯下行键,等了会电梯,抽了会儿烟,开始下楼。

走到楼下将吸了半截的烟顺手掐灭扔进旁边的垃圾桶,然后摸出手机拨了通电话出去。

没有听到嘟的接通声音,直接入耳的是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方灼来到商场,收了伞进去大门,很快找到她买衣服时候搞活动抽奖的那家店,还没等她掏出付款小票售货员就将人给认了出来,拿起旁边沙发上的一款旅行包说:“小姐这是您的吧?”

“对,我忘拿了。”方灼连忙接过,笑着给人道了声谢。

来回两趟跑的她都有点累了。

拿上包包,背着。

回去的路上走得有点慢。

原本十几分钟的路程,她撑着伞硬是走了将近半个小时。边走边逛,雨不算是很大,淅淅沥沥的下着,对交通是有影响,但影响似乎不大,堵车的汽笛声并没有很频繁的发出,路上来回的行人也不算少。

终于看到尚城国际大楼的时候,她轻舒一口气。跨过前面的一个路口,车子有点多,她小跑了两步,没注意前面,迎面便撞上了一个人。

方灼撩起眼皮刚要跟人说对不起,抬眼便看见是沈煜。

他没打伞,额前的几缕头发被淋湿,映着路边店铺里边的灯光,晶晶莹莹的有碎光。

方灼神色因为躲车显得有些许慌张,原本挎在肩头的背包此刻滑落,在手里提着,一副像是忘了什么东西没带走,又拐回头过来拿一样。

方灼没想到会在这里撞见沈煜,将包重新背上,抬头看眼前的人。

沈煜衣角湿了大片,下着雨也没打伞,肩背平直绷紧,一副急匆匆失魂落魄的样子。立在雨中,半边侧脸隐在一片黑暗里,眉眼间神情平淡看不出什么情绪,却是莫名的让人发怵。

沈煜看着面前急匆匆拐回头背着一个旅行包的方灼,开口嗓音有点哑:“准备去哪?你这次——什么时候会回来?”

同样的话,同样的雨天,一如七年前。

他站在雨中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仿佛只要她愿意回头看的时候,他永远都会在。

但没人知道沈煜抄在兜里摁在打火机出火口的大拇指虎口,已经渗出了血......染湿了衣料......

方灼盯着人眨了眨眼,将手里的伞往人跟前移了移,遮住了淋在他身上的雨,说:“不去哪儿,回家,”然后从肩头拎过那个今天买衣服抽奖送的旅行包在他眼前晃了晃说:“我今天去逛商场买衣服,抽奖抽了个包,刚刚回到家发现忘了拿了,掉在了他们店里,就又跑了一趟。”接着腾了腾手拉开包链,低头垂眸边从里边拿东西边说,“路兴街那边新开了家烤鸭店,可香了,下着雨还好多人买,我回来时候刚好路过,就带了一只,我怕淋湿,还放到这个包里了。”方灼将裹着一层牛皮纸袋的烤鸭拿了出来,触手间还是温温热热的,然后提着纸袋送到沈煜面前继续说道:“当我们的晚餐好不好?”

“......”

雨渐渐变大,貌似开始变得不再单纯,啪啪啪的打在伞面,还有冰冰凉凉的冰碴裹着风飘到脸上。

刚刚还没风,没两分钟的时间里,瞬时就起了风。

远处街边扎破了轮胎被丢在路边的电动车,还有被突然起来的一阵风吹折断散落一地的树枝枝干,都预示这场雨似乎没那么容易仓促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