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萧术其的房中,一树石榴大盆景开的倒是好。更新最快全文字小说请在百度搜索“完美星空中文网”红得像要燃起来一般。那淡淡的蜜香完全压不住房中的药味。榴花的娇艳更衬得萧术其的脸色青白的可怜。

萧梦远看着大哥这般模样,心里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自己统共也就剩这么一个哥哥了。眼下文王病重,说不定真的什么时候就殁了。偏偏要去打那个劳什子的仗,竟不能在身边照看。

却听萧术其笑了,那笑声也透着一种虚弱。萧术其叹口气道:“你年少老成,又不爱说话。整天冷着张脸,一点都不像别人家的弟弟那么乖巧可爱。现在虽然是为了我在难过,可你看起来,倒比较象你的年纪。”

顿了顿又道“我知道你的来意,府里的暗流除了交给沙白的,剩下那些嫡亲的,今后就都由你听用了。”萧术其轻轻笑了笑,“也不知能不能看到你凯旋了。”

萧梦远默然,轻声道:“大嫂和岚云,我都会好好照顾的。”

又陪着坐了一会儿,两人俱是无言。萧梦远走时,已到了帘边,却停了下来,淡淡说“我会尽快回来的。”

萧术其也答应了,轻轻地一个字“嗯。”

萧氏一族势大,少不得要养些为自己忠心办事的人。府里的暗流大都交给了林沙白。少数嫡亲的死士暗探却一直握在文王的手里。他们只听从家主命令,这些人一个个都身具异能不说,对萧氏血脉忠心一片,人数虽只数十人,用好了,纵使千军万马也抵不上。

萧梦远得了文王的认可,从今往后,这些人便只认萧梦远为主。

想到三天后就要出征,萧梦远心中也有些跃跃欲试的兴奋。都同大哥说了要早去早回,当然也要好好谋划一番。萧梦远招来了嫡系暗卫的统领路诗郎,打算让她率在自己出发之前就去笠阳探查情况。萧梦远也是第一次见到文王府嫡系暗卫,却见这位大统领大约三十来岁,看起来柔柔弱弱,粉黛不施,长相也普通,一双眼睛倒是如秋水一般,波光潋滟。

路诗郎虽然不是第一次见自己的新主子,但离这么近也是头遭。细看一看,果然是个及精彩的人物,容貌身段自不用说。难得的是身上那浑然天成的威严与气魄,哪里像个十九岁的少年。

“路统领可看够了?”

路诗郎正心中暗暗赞叹,忽听这么一句,不由暗骂一声。自己也算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人物,怎么一见世子就出了这种洋相。

“是诗郎唐突了,还望世子赎罪。”

萧梦远皱皱眉,语气倒还是平淡的,“罢了,我三日后就要出征,想必你也得到消息了。你且吩咐下人,今晚就赶赴笠阳,查一查武效云到底是为了什么反的。”

“是。”路诗郎答应一声,见萧梦远并未责怪自己失态,也放下心来。

萧梦远斜看一眼,见路诗郎眸中神色,淡淡道:“路统领今日第一次见我,多看几眼本也不算什么。若换了外人,大概也不能发现你神色有异。”微微停顿了下,又道“不过,你们在外面办差,形形色色的人遇得多了,说不准哪一日就有人因为你收不住的那点子神色看出什么来了。我也是知道的,路统领不需要亲身去卧底查探,只要将手下那些人制的服服帖帖效忠于我便好,但,”说到这里,萧梦远又停了下来,路诗郎心中惴惴,脸上倒一片平静无波的表情。“我要比大哥苛求些,路统领也该知道我的苦心吧。”

路诗郎忙应是。

萧梦远点点头,又交代了几句,便走了。路诗郎听着主子的脚步走远了,方放松下来,身上冷汗一下子涌出,小衣儿全湿了。刚刚萧梦远的语气虽然平淡,每一句话却都仿佛蕴藏了无限压力,又是用内力送出。心知自己方才一个失神惹了主子不高兴,路诗郎自然不敢露出什么,压制住气血翻涌,又要在那万钧威势下维持住自己表情呼吸不变,那么短的时间,却每一瞬间都煎熬无比。

缓了一缓,便将手下的人招来,将事情都吩咐好了,才真正松了口气。自己**出来的人都是极好的,必然不会让世子失望。

萧梦远对这个大统领还算满意,自己用上摄魂,又在说话时藏了内力,她倒也还能维持。空言和她比起来就差得多了。

为什么会一直留空言在身边呢,虽说空言在那年出来的暗卫里功夫算是顶尖了,下手也决断。但心思过于简单,且往后几年出来的暗卫,也有身手和他差不多,做事却伶俐许多的。大哥也曾有意让自己把空言换掉。自己却不愿意,一直留着空言。大概,也有几分喜欢他那种傻呆呆看着自己的样子吧。

文王府里的暗卫,从小养到大,杀的人不下一百。许空言却还能有那样如同孩子一般的表情。

一直留着他,大概是因为,看到许空言看着自己的表情,自己就知道,这个人,无论在什么时候,总都是可以相信的。

萧梦远想着这些闲事,微微驻足,看着天上阴云密布,想必是要下雨了。这个念头才动完,便觉面上微微一凉。

刚找了个宽些的屋檐下站着,雨就淅淅沥沥的下起来了。从房檐上滴下来的水本是断断续续的,渐渐,就连成了透明的线。萧梦远靠着微潮泛着青色的砖墙,闭上眼睛,心中是难得的平静。王府的荣辱存亡,大哥的病,笠阳的叛乱都远去了。天地间,只剩下这雨音。

许空言在府里着急,这么大的雨,也不知少爷去哪里了,会不会淋雨着凉。细想想又自嘲的一笑。少爷是文王府的世子,无论去到哪里都是有人捧着照顾着,怎么会在外面淋雨呢。

其实萧梦远虽不算确确实实的淋雨,倒也好不了多少。只是他平日在府中一言一行终究有人打量着,难得有个狼狈的机会,倒也不以为意。那些随风吹进檐下的雨珠用内力也可震开的,终究却没那么做。任由月白的绸衫染上半截污迹。

许空言把萧梦远的衣物都找出叠放在**,又吩咐丫头们烧好水。少爷虽然说过出去办些事,但也说不定马上就能回来呢。

一切事情都准备妥当,许空言回到自己房间。想想自己也没什么可收拾的,也不过就是些随身衣物而已。屋外这雨像是没个停的时候,眼看天黑了,萧梦远依旧没回来。许空言在桌前练字,突然听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一抬头,林沙白晃晃悠悠走了进来。

“练字呢?也给我看看。”林沙白笑笑,说着便走到许空言旁边。许空言想遮也来不及,只能随林沙白去了。

等着林沙白说几句评价,他偏偏不开口。许空言暗想:是不是我的字烂到没有办法评价了。

林沙白忽然笑着看了许空言一眼,指着那字道:“来是空言去绝踪,空言,我今天才知道原来你的名字是少爷取的。”许空言一看纸上的《无题》,心中突然有些酸涩,又有些甜蜜,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滋味。

林沙白见他那个样子,不由笑了出来。许空言狠狠瞪他一眼,林沙白却笑得更开心了。

笑过了,却突然正色道“空言,你是就想这么跟着少爷一辈子么?”许空言闻言心中一跳,勉强开口“空言不知道大总管的意思。”

“你若想一直跟着少爷,像现在这样是不行的。”这句话,林沙白用凝重的语气慢慢说出来,许空言觉得心中有些不安。也不知该回些什么,便没开口。

“这几年,府里曾经想把你给换掉,却都被少爷挡掉了,这些事,你不知道吧。”许空言猛地睁大眼,问道:“为什么。”

他这一问,林沙白心中好笑,却叹了口气。没接这个话茬

“空言,我听说你最近开始学些经传典籍,你可有看过《庄子》么。”

许空言不知道他这样问的意思,老实的回答,“ 是看过一些。”

林沙白轻轻一笑,“那么,空言还是否记得其中庄子与赵文王的对话。”

许空言仔细想想,自己对诗词歌赋比较喜爱,《庄子》、《论语》之类虽是读过,并不太喜欢,记忆也不太深刻。但赵文王与庄子的说剑是其中名篇,先生也仔细对自己讲解过,倒还记得个大概。

林沙白看他的表情,知道他想起来了。便接着说:“庄子言,天子之剑,可匡诸侯,服天下。诸侯之剑,四封之内,无不宾服而听从君命者矣。而庶人之剑,蓬头突鬓垂冠,曼胡之缨,短后之衣,瞋目而语难。相去于前,上斩颈领,下决肝肺。此庶人之剑,无异于斗鸡,一旦命已绝矣,无所用于国事。”

说完,林沙白沉默了一会儿。许空言心中隐隐的感觉到点东西,却又不知道确切的是什么。林沙白比许空言略矮,他抬起头认真的看着许空言,一字一顿地说道:“你现在,就是一柄庶人之剑。”

许空言下意识想反驳,却说不出什么话来,但被人轻视的感觉总归是不好受。下意识紧紧握住从不离身的短剑剑柄。

林沙白见状轻叹口气,“我也说过了,文王早就对你不满意,想把你换掉,只是少爷不愿意而已。究其原因,”林沙白顿了顿,看着许空言的眼睛,“难道你就真的不知道么?”

许空言还能不明白么,要再让人说下去才能懂,那么自己也就真的是个蠢材,也就真没有呆在少爷身边的资格。

“现下少爷还留着你,也是念着这几年的情分。等少爷承了文王的大位,每日打交道的都是朝中重臣,又怎么能带你在身边。你不会交际应酬,朝事上也半点不明。如果说到身手一节,府里那么些暗卫,就算找不出比你好的,差不多的总有,行动言语又比你伶俐,到时候若做个寻常侍卫,不常在少爷眼前,过段时间,便也忘了还有你这么个人了。到时候,你又要如何是好呢?”林沙白这一番话真真假假,反正也吃准许空言单纯,倒像每个字都戳进许空言的心里。

看许空言明显惊慌不安的神色,林沙白心中暗笑几声,这孩子真好骗。他也不想想,少爷要是真顾虑这些,以少爷的性子,早在文王让少爷学习理事的时候就顺着王爷的意思把许空言换了,哪里能留到现在呢。

“那我该怎么办,大总管?”许空言完全按照林沙白的意愿走了。

“当然是学着做事啊,只会舞刀弄剑的侍卫不过是个粗使下人,能替主子办事,替主子分忧的才是心腹。”林沙白一副语重心长的语气。

“你好好的想一想吧。”

轻飘飘的扔下这么一句话,林沙白也就任许空言一个人在那儿把事情想清楚,径自去了。

许空言虽说一直都为了自己和少爷之间的距离而自卑,但是像这样直接指出他连贴身侍卫也不够格的还是第一次。他就一个人呆呆的站在房里,想着林沙白的话语。觉得字字都戳中自己痛处。他虽不知道怎样去变成一个“心腹”,却在心中植下一个信念,一定要变强,只要能够留在少爷身边的话。

林沙白在回自己院子的途中,也在想,我怎么突然就爱管起闲事了。又转念到,不过,空言虽是单纯,却不傻,只要多加磨练,也是个人才。日后,少爷与许空言自是没有什么可能,但许空言也可作为臂膀倚重,兼之他对少爷的一番情意,即便将来许空言权势坐大,也能放宽心些,不担心他有反叛之意。

想想又苦笑了一下,虽然是在为自己主子细细打算,但也是偏心了许空言,才跑去对他提点一二。他为人虽然内敛,但举动又很稚气。虽说也可能是从小也不太与人接触,日日只是练功,完成些上面交代下来的暗杀任务,不会交际应酬也算自然。明明也是孤岛上杀了自己昔日的同伴才能有今日,偏偏又一副优纯的模样。若不 是也认识他这么几年,真要觉得他是装出来骗人的。

但一年年看下来,便发觉那是一种极度的服从。没有考虑过对错,也就不会在心上留下太多痕迹。这大概也是文王府暗卫洗脑式教育的结果。

许空言,我也算有心帮你,但你,会不会辜负我的期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