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

真琴接过啤酒,战战兢兢地坐到了平衡球上。拉开拉环,一股气体从瓶口喷出。

“响的性格变得柔软了许多呢,这是个不错的趋势。”

新咧嘴笑了笑,透过薄薄的嘴唇能窥见他整齐的牙齿。真琴将目光别向一侧,喝了口啤酒。清爽与苦涩的味道在舌头上蔓延开来。

“这些都多亏了歌。”

“响是那种认定一个人就永远不会变的人。”

“这话要是被本人听到,肯定会生气地反驳你吧?”

“哈哈,他要是能坦诚地表达自己的想法,我倒是很欢迎哦。”

新将手肘抵在自己的大腿上,看向远方。他宽松的中裤底下依然搭配着一条黑色运动紧身裤。

“新先生是响的身份担保人吧?”

“算是吧。”

“你还当了其他人的身份担保人吗?”

“啊哈哈,当然没有。我还没好到那种程度。”

“那意思是,响很特别咯?还是说,你们有血缘关系?”

即便知道不可能,真琴还是想要问清楚。果不其然,新摇了摇头。

“没有没有。当我听说五年前的那场爆炸事故还有幸存者时,我总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我的家人也在那场事故中丧生,没想到他竟奇迹般地活了下来,所以我忍不住想要帮他一把。”

新扬起嘴角,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他略带自嘲的眼神里夹杂着一丝伤感。真琴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胸口一阵紧缩,内心涌起一阵哀愁。

新的左手无名指上依然戴着一枚伤痕累累的戒指。

“新先生很了不起,现在也依然在帮助内地的孩子们。”

“怎么说呢,说到底不过是大叔的一种自我满足而已。”

“才不是!我没办法做到你这样。虽然我也待在这里,但如果要我抛下工作照顾这些孩子,我应该做不到吧。”

“是啊,毕竟对成人来说,工作很重要。你会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说明你是个很有责任感的人。”

“我怎么样不重要啦。”

“是吗?”

“是啊,其实我……”

“你……”

真琴仰头喝了口酒,其间偷偷朝新这边瞟了一眼。他时常低垂的眉眼给人以随和的印象,起初见到的他也是如此。新为人善良而幽默。

“我想更多地了解你。”

“了解我这个大叔吗?可能因为你身边全是孩子,没有我这样的成年人,所以会觉得特别吧。”

但他也是个残忍的成年人。

越是重要的事情,他越要划清界限。“在爱情里面,傻瓜才是赢家。”真琴突然想起大学好友说过的一句话。她暗暗地咬了咬后槽牙。

要是能当个傻瓜,该有多轻松啊。真琴卷起白色衣袖,仰头喝了一大口啤酒,喉咙深处传来一阵畅快的灼烧感。

“新先生,选择这种生活方式,你不后悔吗?”

“这问题好犀利啊,你喝醉了?”

“有点吧。”

新微微垂下眼眸,用手指抚摩着啤酒罐的表面。

“不后悔。决定卖掉自己苦心经营的公司的时候,我基本已经处于自暴自弃的状态。现在想想,那样也好。”

“好有勇气的决定。新先生,你曾经可是社长啊!”

“也许我是想重置自己的人生吧。在家人的扶持下,公司逐渐步入正轨,偶尔还能参加自己最喜欢的跑酷大赛,那时候真的很幸福。本以为我会继续沿着成功的轨道前进,谁知五年前发生一场爆炸,我的人生突然脱轨,失去家人……啊,抱歉,我话太多了,可能是喝醉了吧。”

“没有的事。”

真琴也一样,五年前的那场爆炸彻底改变了她的生活。

真琴的父母是虔诚的信徒,真琴曾经也是个自信阳光的孩子。家人总是无私地呵护着她,在她告诉家人自己想选择自幼喜欢的物理学时,他们也不曾反对,而是全力支持她的决定。

真琴相信,信仰与对科学的探索终将会合为一体。她全身心地投入学业中,直到五年前的那场事故将她的人生全部摧毁。降泡现象引发的大爆炸粉碎了她所有的价值观。

自那以后,真琴不再相信神,变成了唯物主义者。她之所以要推翻此前的所有想法,可能是想让一切重置,为自己的人生画上一道分隔线吧。

真琴垂下视线,新的双腿自然地映入视野。她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双被黑色运动紧身裤包裹的腿,突然发现右腿的轮廓比左腿稍细一些,小腿到脚踝的部分仿佛萎缩了一般。

“新先生现在不参加跑酷大战了吗?”

“不参加了,年纪大了。而且,我的腿都这样了。”

新隔着紧身裤拍了拍自己的右腿,随即传来的是一阵沉闷的金属声——那完全不像是肉体会发出的声音。

新的右腿是义肢。

“那是从‘塔’上跳下来的时候造成的吧?五年前的那场爆炸事故后……”

真琴含糊地说道。新爽朗地笑了起来,大概是为了不让真琴担心吧。

“我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要做那种傻事。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指引着我,让我跳到‘塔’那边,去泡泡的那边一探究竟。”

“感觉跟响很像。我跟他说过很多次别去‘塔’那边,可他压根不听。”

“啊哈哈,从这点来看,我跟他确实很像。那孩子总爱一意孤行,必须有个人盯着才行。年轻人真的很爱冒险。”

新弯曲左腿,半盘腿坐在吊**,抬头看向天花板。上面留有一些污渍和划痕,虽然算不上很新,但保持得还算整洁。

真琴丢开空啤酒罐,从平衡球上站了起来。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泛起了红晕,为了掩盖过去,她用手背按着脸颊。

“跑酷大战这种游戏应该取消,太危险了。而且,那些孩子也不能一直待在这里,应该送到外面保护起来。”

“我知道,你说得很对。但外部世界对他们来说太难了,所以他们很珍惜这里。而且,‘东京跑酷大战’本就是自主选择参加的游戏。”

“即便知道他们可能会受伤,也还是要继续吗?”

“远离危险虽然可以避免身体受伤,但心里的伤无可避免。如果不去尝试,不去冒险,到时会抱憾一生。”

脸颊边的头发不小心跑进嘴里,真琴用手指捏了出来,未经任何修饰的指尖悄无声息地滑过肌肤柔软的部分。

新扬起嘴角,轻轻地摇了摇头。

“又说了些无趣的话呢,搞得跟说教一样。”

“怎么会。”

真琴连忙否定。她咽了口唾沫,握紧外套口袋里的手,坚定地说道:

“我非常赞同你的说法,我也不想让那些孩子留下遗憾。”

“那就静静地观望吧。如果真的有危险,我会全力阻止他们,哪怕动用武力。”

新开玩笑似的说道。他晃了晃手里的啤酒罐,可能因为所剩不多,里面传来了**晃动的声音。

“要再来一罐吗?”

“当然!”

真琴爽快地回应了新的劝诱。

【side 响】

“真是的,那家伙跑哪儿去了……”

响刚走出观测室,便不见歌的踪影。本以为她去了船桥的甲板上,谁知她根本不在那里。

其实响没有义务找她。歌去哪儿是她的自由,响完全没必要追上去。可他为什么还是要找呢?他自己也不明白。非要说的话,就像是捡到一条流浪狗,对方一离开视线自己就会不安,类似这种心情吧。

响靠在护栏上,叹了口气。他摘下带有自己体温的耳机,任由夜风拂过耳畔。

侧耳聆听,远处传来哗哗的流水声。漆黑的海面与月光下晶莹的泡泡形成鲜明的对比,十分夺目。响闭上眼睛,一动不动地感受着眼前的光景。虫鸣的声音、海风的声音、星辰眨眼的声音、泡泡震动的声音……大自然演奏的旋律轻柔而和谐。

“咚!”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着陆声。响猛地睁开眼睛,声音来自前甲板的方向。响定睛一看,发现歌正在上面翩翩起舞。她的蓝色头发随着身体的动作轻快地摇摆。

“歌!”

响刚想喊出她的名字,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那幅光景实在太美。

歌的指尖聚集了许多通透、细小的泡泡。它们像是有生命一般,围绕在歌的周围。她每跳动一次,泡泡也跟着跳动。泡泡蹭了蹭歌的脸,歌愉快地眯细眼睛,开心地笑了起来。泡泡似乎受到感染,也跟着微微颤抖起来。

响从来没见过有谁能这样操控泡泡。少女在月光下与泡泡们嬉戏着。

响将身体靠在护栏上,默默地眺望着那边,久久不肯离去。

“哇,开始了,开始了。”

旁边的兔将手放在额前,挡着刺眼的阳光说道。响刚取下头上的耳机,滚烫的气流顿时袭向耳膜。

今天是练马的关东狂暴龙虾和台场的送葬者比赛的日子,天气十分晴朗,但相对地,体感温度要比平时更高。响抓着连帽衫的下摆,“呼哧呼哧”地扇起风来。歌也学着他的样子,抓起了自己的衣摆。

今天跑酷大战的赛场定在银座,这里对两边来说都是客场。

比赛期间,观众需站在不会妨碍到选手的位置观看。苍蓝火焰的成员将观赛位置选在了一处废弃的铁架下。稍远的废弃大楼屋顶站着前些天交手过的电气忍者成员,他们正面无表情地看着比赛。

今天前来观赛的不只有人类,空中还分散着许多无人机,耳边不断传来螺旋桨转动的声音。无人机紧紧地跟在关东狂暴龙虾和送葬者成员的身后,可能是在拍摄并记录赛况吧。

歌指着无人机,用唇语说了句“小鸟”。

“那不是小鸟,是无人机。”

歌似乎没听懂,疑惑地歪起头。响坐在铁架上,换右手握住柱子。

“无人机就是指无人驾驶飞行器,那边那个叫多旋翼无人机,有人在远程操控它。”

“那是送葬者的东西吧?”

听到响和歌的谈话,矶崎摸着下巴说道。

“那些家伙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海不爽地皱起眉头。下方不远处,送葬者的一名队员刚刚将关东狂暴龙虾的选手放倒。

送葬者的队员统一穿着以黑色和紫色为基调的赛服,他们最大的特点在于覆盖面部的机械面具。中间突出的那只眼睛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外人看不见他们的脸,也摸不清他们的性格。他们体形基本相似,动作整齐划一,旁人很难区分这几名队员。他们如同几台设置了编程的机器,几乎不会露出一丝破绽。

另一方面,关东狂暴龙虾是个重视力量的队伍。领队体格健硕,若要比力量,估计没人是他的对手。

响用力握紧柱子,咽了口唾沫,紧张地观看着比赛。

关东狂暴龙虾的领队遥遥领先,他正在墙面坍塌的废弃大楼上飞奔,凭借强大的力量穿过建筑碎片的缝隙,沿着看不见的路线前行。后面紧跟着送葬者的一名成员,两人间隔大约两百米。

然而,送葬者的成员只是往墙面一蹬,便轻松赶上了关东狂暴龙虾的领队。他踩住墙面的瞬间,鞋底像火箭一样喷射出水流,身体突然加速。两人的距离瞬间被缩短。

见送葬者的队员快速朝自己逼近,领队顺势抄起对手,将其扔了出去。关东狂暴龙虾的优势在于,无论遇到什么状况都不会自乱阵脚。倒地的送葬者队员立刻站起来,弓起身子进入备战状态,但他并没有继续追击敌方领队。

他只是对着面具上装备的对讲机,不带丝毫情感地说道:

“R5,前往M2。”

钟楼顶端出现一个人影。送葬者的领队站在了该区域视野最好的地方,旁边没有任何人靠近。领队张开双手,优雅地做起了柔韧性练习。

“他们好像用了奇怪的道具,那是什么玩意儿?”

正在观赛的海夸张地皱起脸。矶崎轻轻扶了扶眼镜。

“应该是用了一种叫喷射靴的道具吧,那玩意儿的广告标语就是‘非同凡响的推动力’。”

“啊?你在说什么啊?”

“听说他们有赞助商,这些也是电忍的人告诉我的。”

“赞助商?话说回来,那些直升机也很奇怪啊,到底是用来干吗的?”

“具体情况我就不清楚了,我们掌握的信息太少。”

“钞票的味道……我闻到了金钱的味道。送葬者的那些家伙竟然把外面的东西带来这里使用。”

海咂了咂舌,将针织帽往下扯了扯。视线前方,比赛终于进入尾声。

关东狂暴龙虾的领队朝着终点发起冲刺,正前方的墙壁上镶嵌着一块窗户玻璃,他没有选择避开,而是直接将其撞碎。玻璃很快碎裂,四周散落着许多透明的玻璃碎片。

只要平稳着地,就能抵达终点了——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大局已定时,钟楼上的人影突然动了起来。

赛服下的肉体十分灵活。他笔直地跳下楼顶,下坠片刻后,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关东狂暴龙虾的领队身上。

纤细的身躯踩着对手结实的后背,鞋底直接喷射出水流。黑影顺势跳向空中,落到插有旗子的高台上。

送葬者的领队若无其事地走到旗子前,用手掀起旗子的边缘,试着盖在自己头上。

“游戏结束,胜者是——送葬者!”

新的讲话是比赛结束的信号。

送葬者的成员将堆积如山的战利品运到了自己的摩托艇上。坠入海中的关东狂暴龙虾队员身上沾着无数的细微泡沫,领队更是已经虚脱到需要被电气忍者领队搀扶的地步。

“我们还没输呢,送葬者!竟然使用那种奇怪的靴子!”

关东狂暴龙虾的领队愤慨地说道。

“不是吧,你们明明输得很彻底……”电气忍者的领队忍不住低声吐槽道。

送葬者的领队正默不作声地看着队员们搬运战利品。听到声音后,他转过头,机械面具上的摄像头倒映出关东狂暴龙虾队员们狼狈的脸。他手上戴着的黑色手套里发出女性的机械音,看来里面藏了个扬声器。

“抱歉,我没有听懂,小龙虾先生。”

“叫谁小龙虾呢!明明是狂暴龙虾!”

“抱歉搞错了,寄居蟹先生。”

“都说了是狂暴龙虾!”

无视关东狂暴龙虾队员们的抗议,送葬者的成员陆续踏上摩托艇。

响身边的大泽担忧地蜷缩起身子。

“感觉不好对付啊,下次比赛真的没事吗?”

“管他们好不好对付,打赢他们不就行了!”

海唾沫星子四溅地说完,用大拇指擦了擦嘴角。

夜晚的船桥甲板上空无一人。响靠在护栏上,回想起今天的比赛。

送葬者队员的身上不时会发出令人不快的声音。那是一种刺耳的人工机械音,在耳朵深处久久萦绕,惹得人心神不宁。若是换作小时候,响必然会捂着耳朵坐在地上撒泼吧。

但如今响长大了,即便没有母亲的呵护,他也能独立生活。

响闭上眼睛,侧耳聆听大海的声音,规律性重复的海浪声听起来十分舒适。海浪时而撞到岩石上,溅起细小的飞沫。

——在深不可测的海底,有一座人鱼城。

响的脑中突然浮现出这样一句话,连自己都被吓了一跳。这是《人鱼公主》的开头,响很小的时候,妈妈经常为他读这个故事。

事到如今,为什么会想起这个?但响很快找到了答案。因为刚才歌拿了本绘本递到他面前,似乎想要响读给她听。

真琴的房间里放着很多书,当中也有很多绘本。最近真琴每天都会为歌读各种绘本。

虽然朗读绘本并没有什么不妥,但没必要在船上讲沉船的故事吧?说起来,真琴好像不太喜欢《人鱼公主》的故事,她之前喝醉的时候还嘀嘀咕咕地说:“为什么人鱼公主救了王子之后要变成泡沫啊?这人鱼公主也太可怜了吧。”

——人鱼城里住着人鱼国王和人鱼公主们。最小的人鱼公主有着银铃般的美妙嗓音,对海上的人类世界充满了向往。

人鱼公主为什么想去海上呢?响提问的时候,母亲回答了什么来着?海底的人鱼城明明那么美丽,人鱼公主却一心想去未知的世界,年幼的响无法理解这种想法。

——人鱼公主来到海上后,看到了船上的王子,她的心完全被他俘获。

响屏住呼吸,侧耳聆听。“塔”那边传来歌声般的共鸣声,一股莫名的焦躁感袭上心头。也许这就是所谓的煎熬吧。

——人鱼公主像是着迷了一般,目光始终无法从王子身上挪开。

海的对面耸立着一座被泡泡包裹的“红塔”。不知为何,那里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吸引着响。

“响。”

他听到一阵细微的声音,清脆而温柔,如同铃音一般。

响猛地回过头,却发现歌站在了那里。他下意识地嘀咕了一句“吓死我了”。歌没有嘲笑他,而是用右手食指指着他。歌的左手抱着《人鱼公主》绘本,可能是刚听完故事吧。

“你怎么跑这里来了?真琴呢?”

歌没有回答,突然朝响迈近了一步。衣料的摩擦声覆盖了海浪的声音。

“王子大人。”

“啊?”

突如其来的话语令响大脑一片混乱。歌战战兢兢地指了指自己。

“人鱼公主。”

她抱着的绘本封面上确实画着漂浮在海面上的人鱼公主。被水濡湿的头发、飘散的泡沫、洒下的阳光、充满光泽的嘴唇……

瞬间,响的脑中闪现出歌救自己时的场景。

响记得,自己快失去意识的时候……

“不,那不可能。”

响顿时感觉脸上一阵滚烫,之前忘却的记忆一股脑儿地喷涌而出。响连忙用手捂住嘴巴。

“响,王子。”

歌没有意识到响的困惑,天真地笑了笑,睫毛下的眼眸映照出响狼狈的模样。响用力摇了摇头,为了摆脱内心的羞耻感,连忙转移话题。可等回过神来,他才意识到自己声音有点大。

“话说,你什么时候会说话了?”

面对响的提问,歌微微一笑。

“歌,人鱼公主!”

压根没法对话!

响在心底暗暗喊道。不知是否察觉到了响内心的动摇,歌抱着绘本,愉快地笑了笑。

歌慢慢地会说一些话,苍蓝火焰的成员起初有些惊讶,但也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真琴比以往更热情地教她说话,但要想让歌说出完整的句子,似乎还需要很长时间。

几天后,苍蓝火焰用摩托艇运走了前些天从电气忍者那里赢来的部分战利品。

跑酷大战的战利品十分丰富,队伍内部短时间根本用不完,所以他们决定分发给涩谷的其他居民。

响忍着迎面吹来的风和不时溅起的飞沫,伸手撩起额前的刘海。摩托艇的震动声通过尾骨传递到身体。

大伙将摩托艇停靠在了涩谷废弃大楼的一角。真琴没有过来,此时的她正在“令洋”忙工作。她一般不参与分发战利品,而是宁愿待在船上。也许这是她划分界限的方式吧。

内地大多建筑都被淹没在了水中,这里因为地势较高,受损程度要轻一些。矶崎和大泽双手撑住围墙,练习起了“猴子跳”。

响招架不住歌热切的眼神,被迫教起了跑酷技巧。

“双腿并拢的时候,要收紧腋下的肌肉。”

说着,响上前,并拢双腿,示范起了侧空翻的要领。笔直的双腿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最后并腿落地——这招叫“并腿侧空翻”。

“能做到吗?”

歌点点头,毫不犹豫地跳了起来。看到她无可挑剔的动作,响不自觉地扬起了嘴角。

“不错嘛!”

得到响的夸奖,歌似乎很开心,得意地挺起了胸膛。看到两人的互动,兔激动地跑上前来。

“好厉害!运动能力不是一般的强啊!”

跟在后面的海不以为然地撇起嘴。

“也就这样吧。”

“嘴上这么说,其实你心里也觉得很厉害吧?”

“……”

海粗暴地摘下针织帽,用手指拢起刘海,再用手腕上的皮筋将长发胡乱扎起。他朝歌伸了伸下巴。

“你想玩吗?”

歌不确定对方是不是在问自己,犹豫地瞟了瞟响。响用右手按住头上的耳机,对她说:“他在问你呢。”响的语气明明很平常,歌却突然睁大眼睛看着他,激动地跳了起来。

“想玩!”

“那下次比赛你参加吧,千万别轻敌哦。”

说完,海快步离开了原地。“哎呀。”兔挠了挠脸颊。

“海虽然不够坦诚,但人还是挺好的。虽然经常喜欢在响面前逞强。”

“海,人挺好!”

歌重复起了兔的话,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懂。兔拿起头上的护目镜,一动不动地盯着响,似乎在等待他的回复。

响将脸别向一侧,轻声说道:

“这我当然知道啊……”

“哇!”

“干吗啊?!”

“没什么,就是没想到你竟然会说这种话。感觉自从歌来了以后,你变得更好相处了。”

兔“嘻嘻嘻”地笑了起来。响瞪了他一眼。兔故意哼着歌,扭头看向别处。

“喂,你们几个,差不多该走了!”

练习结束后,矶崎和大泽朝着这边喊道。幸亏有人转移话题,兔连忙伸了个懒腰。

“好了,我们也去帮忙吧!”

“帮忙?”

歌疑惑地歪起头。响边走边解释道:

“就是去帮忙搬日用品啊,苍蓝火焰要负责把物资分发给住在这边的人。”

“没错没错,每次跑酷大战赢了之后,我们都不会独占奖品,而是会分发给大家。我们可是义贼!”

兔得意地挺起胸膛,但这事好像没什么可骄傲的吧?还有,苍蓝火焰小队可不是义贼。

被泡泡壁包裹的东京已被政府规定为禁止居住区域,但仍有一些人选择留在这里,当中大多是老年人。他们与热爱自由的年轻人不同,他们留在这里,仅仅是因为不想离开这片深爱的土地,即便有生命危险,也甘愿在这里度过余生。

苍蓝火焰给他们发放物资和战利品,也是希望他们能健康长寿。

——因为年轻人也懂得失去正常生活和至亲之人的痛苦。

苍蓝火焰的六名成员抱起摩托艇里的物资,朝着废弃大楼的里侧走去。这一带的大楼外侧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爬山虎,如同树木群生的丛林。虽然大部分建筑都开始腐朽,但依然能从中感受到时尚前沿城市的气息。

老化的砖石经过风吹日晒,表面已经变成砂石,每走一步都会发出干涩的响声。如今响等人所在的位置,曾经是一座巨大的购物商城。因为能直通车站,曾经是一处繁华的中心地带。因为五年前的降泡现象,四楼以下全被淹没,商户搬走的时候,把所有商品和货架都运走了,如今里面空****的。

明明是白天,大楼里面却十分阴暗,虽然也有窗户,但阳光很难照射到整个空间。

往前走一段路,能看到零星的人造灯光,红、白、蓝、绿。到处摆放着小型的发光广告牌,生活气息突然变得强烈起来。

“怦怦……”

歌在一个绿色招牌前停下,上面写着“怦怦书店”的字样。

旁边还有“桃子精品店”“吉冈餐厅”“美容院”等招牌。这一带应该算是商店街了吧。各个店铺用长椅、混凝土块和隔板隔开,但店里并没有很多新款商品,大多是通过物物交换得来的物品。要想在二十三区弄到新款商品,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

“婆婆,我们来了!”

兔从歌的身边穿过,快步冲进了店铺。见歌也跟着走进了店铺,响只好跟了上去。矶崎、大泽、海则负责前往别处分发物资。

“哎呀,是小兔啊,长大了呢。”

怦怦书店的老板铃木笑容可掬地走了出来。她不管是穿着打扮还是精神面貌,都给人一种干净利落的印象。她的年龄大约七十岁。

她留着一头偏短的柔软白发,身形纤瘦,身穿一件贴身的黑色针织衫,外面围着一件绿色围裙,上面有一只黑色兔子的图案。据说她孙女曾经夸过这件围裙非常可爱。

“真是的,别叫人家小兔嘛。”

兔不满地鼓起脸颊。两人的交谈场面一向如此。作为苍蓝火焰年纪最小的成员,兔备受老年人喜爱。

响放下手里的箱子,把物资摆在了柜台上。里面有水、食物、电池等日用品。

“多谢你们一直以来的关照。”

听到婆婆的道谢,响轻轻点了点头。突然被人当面道谢,响多少有些不习惯。

怦怦书店虽打着“书店”的招牌,但其实等同于一间图书馆,附近的居民时常来这里借书。在没有网络环境的地方,书、漫画等不需要电和信号的娱乐商品变得尤为珍贵。

“婆婆,您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呀?”

“没有,能有你们这些年轻人惦记着,我好着呢。”

“可别这么说,您也上年纪了,千万要保重身体哦!毕竟随时可能会死。”

“喂!”

响被兔的一番言语弄得无地自容。铃木爽朗地笑了笑。

“正因如此,才可以毫无负担地待在自己喜欢的地方啊。”

“哦。”兔似懂非懂地说道。

“对了,那边那个孩子是谁啊?你的新朋友吗?”

铃木用布满青筋的手指了指正在凝视着招牌的歌。兔连忙拽着歌的胳膊,把她拉到铃木面前。

“不是朋友,是我们的伙伴!”

“伙伴。”歌眨了眨眼睛。不知她究竟听懂了多少。

“她叫歌。”

“这名字真不错。歌有想看的书吗?”

歌思考了片刻,轻轻咳嗽了一声,看向书架上的书本。齐腰高的书架上放着大小不一、类型各异的书本。

“绘本比较合适吧?真琴不是经常读绘本给你听吗?”

兔拿出一本《桃太郎》的绘本说道。绘本封面上画着桃太郎驱鬼的画面,画风有些抽象。

歌严肃地扫视着书架,从中抽出一本书,书名叫《一本书帮你了解高中生物》。这哪里是绘本,连故事书都算不上。

铃木睁大眼睛,咯咯咯地笑着说道:

“你想读这种难的呀?那就把这本借给你好了。”

“给?”

“不是给,是借,意思是看完要还。”

响连忙更正道。歌点了点头,将参考书紧紧抱在怀里。铃木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下次来的时候,还给我就行啦。”

看着铃木眼角慈祥的皱纹,响的心里五味杂陈。铃木的孙女也在那场爆炸事故中去世,年纪应该跟歌差不多吧。

歌天真地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