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江心里有点慌, 面上却端得住,他在和常家差不多富贵的人面前有些心虚,总觉得人家在笑话自己。但面对一个出身普通的未婚姑娘, 还是挺有底气的。

“你该不会不想嫁我大哥, 故意利用我帮你退亲吧?”

高玲珑颇有些无语:“你接下来是不是就该说不中我的计?话说,你是搅黄不了这桩婚事故意给自己找台阶下么?”

常江轻哼:“你等着。就凭你对本公子这不恭敬的态度,你能嫁进家门……哼!”

家中父亲根本就不答应,父子俩险些吵起来。之前他想让常海生找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女人,帮着劝了几句父亲才消气的。回头他不管了, 到时常海生想娶到这个女人, 就算能娶,父子之间也会闹翻。

想到此,常江又欢喜起来。

看着富贵公子坐上马车离去,高玲珑边上的女伙计满脸担忧地看着自己东家。她是真的怕东家得罪了富贵人家后生意做不成……到时她就没了这份活计了。

这点心铺子很累,但工钱比别人翻了一番,她一个姑娘家,可找不到这么多工钱的活计。

高玲珑不管异样的目光, 该如何还如何。

*

罗母的身子已经强弩之末,本来大夫都说多则一年, 少则几月,她看自己不行了才压着儿子娶妻, 还想着熬一熬, 兴许能看到孙子出生。

结果婚事处处不顺, 她就看不惯白青青才压着儿子在自己死之前娶别人。谁知道兜兜转转让自家丢了脸, 儿媳的人选也没能改变。

她一想到儿子不听话, 一想到周围几条街会议论自家,心头的郁气就越来越重。

病重的人最忌讳多思多虑生气, 她样样都占了。喝过大夫的药后,病情也不见多少好转。

罗泰安心中歉疚,他知道如果母亲没有强撑着给他办这两场婚事,病情绝没有这样严重。如果他和高玲珑做了真夫妻,对母亲只有怨气。但如今他得偿所愿,青青又有了孩子……总觉得对不起亲娘。

罗父找到儿子,深谈了一回。反正就一个意思,罗母最多还有两三月的时间好活,让他最近不要一心护着妻子,让白青青乖一点,学着讨好婆婆,学着做一个懂事的媳妇,最重要的是,别让白家的人上门打秋风。除此外,白青青腹中的孩子千万不能出事。

罗泰安知道母亲的心结,不乐意让白青青做儿媳的原因总结起来就两点,一是白青青身子弱,可能没有子嗣。二是白家一大串拖油瓶,会带累他。如果孩子能保住,白家少过来要东西,青青再会待人接物,母亲就能瞑目。

“儿子知道,爹放心。”

罗父并不能放心,中年丧妻,他想到就特别难受。妻子是个好的,嫁给他后任劳任怨地伺候瘫在**的母亲足足七年。真的,一个手脚完全不能动的人还活这么多年,如果伺候不周到,是绝对不可能的。妻子是衣食无忧,却也没过上几天宽心的日子,如今连孙子都抱不上就要去了,儿子还这么不听话。

他叹口气:“你娘没有几天好活,我也不指望你有多听话。只希望你娘还活着的时候你能装一装孝子。她讨厌你媳妇,尤其讨厌你对你媳妇百依百顺,回头你注意一点,反正……也只需要你装几个月……”

说到后来,罗父哽咽难言。

罗泰安心里也堵堵的,愈发觉得对不住亲娘,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儿子明白了。”

罗父满脸疲惫,摆了摆手:“日子是你自己在过,你别觉得我是个负累,回头等你娘没了,我就搬去东家安排的屋子住,我一个人还轻省些。”

罗泰安从来没有当过家,闻言忽然就有点慌,如果爹娘都走了,这还是家么?

“爹,儿子伺候您终老。”

“没到那个份上,我好手好脚的,不用谁伺候。搬去外头住,也眼不见心不烦。要是哪天我瘫了,需要人照顾,你再去接我不迟,或者我运气好点,无灾无痛自己走了。你把我接回来跟你娘葬在一起,就算全了这段父子缘分。”罗父满脸伤感。这个女人在的时候他不觉得她有什么好,如今人要走了,他忽然就觉得很孤单。

罗泰安又劝了几句,眼看父亲无心说话,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他还想再说,就听到外头有人敲门。

罗母卧病在床,这会儿喝了药正睡着,白青青身怀有孕在厨房里熬安胎药,父亲正在伤感呢,罗泰安也没指望他们,主动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个少年,衣衫褴褛,身上很脏,头发乱糟糟的。乍一看就像是个小乞丐,看见他后,哇一声就哭了出来。

“姐夫,娘……娘吐血了……你快去看看吧。”

罗泰安心头咯噔一声,下意识想去厨房里喊白青青,回头却对上了父亲沉沉的眼神,他突然就想起来了方才答应父亲的话。

话才刚刚说出口,还是滚烫的,他这边……大概做不到了。

白青青本就一直支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得知是自己娘家弟弟,已经下意识奔出厨房。听完了二弟的话,整个人慌乱无比,她一着急,眼泪就落了下来。看向罗泰安的眼神中满是哀求。

“爹,岳母都吐血了。”罗泰安声音艰涩,“几个弟弟都还小,我不能见死不救。”

罗父呵呵:“老子跟你扯半天,纯属白费唇舌。你他娘的说话跟放屁一样,出尔反尔,有个男人样么?”

罗泰安被父亲骂得狗血淋头,却一句都不反驳,只低低道:“你小点声,娘还睡着呢,要是把娘吵醒了听说这件事,她会生气的。”

“呸!”罗父狠狠啐了一口,“你要是眼里还有娘,就不要管这件事。”

白青青刚嫁进来,但却已经学会了自己的生存之道,她没有立场在罗家长辈跟前争取什么,反正哭就行了,等罗泰安去说。

罗泰安果然不负她的期待,被父亲吐得一脸口水也没改主意,伸手抹了一把脸:“爹,我娶了人家的姑娘,就得负责。”

“谁让你娶的?”罗父不客气地冷笑,“我跟你娘我一开始就不答应让这个女人进门。明明是个无底洞,你偏要往里跳。那边的登天梯你就跟眼睛瞎了似的看不见!”

白青青忍不住辩驳:“我也不想有这样的娘和弟弟,您让我怎么办嘛?”

“关我屁事,你这种带了一大串拖油瓶的女人,就不应该嫁人!要嫁也嫁那些富裕的公子,人家抬抬手就能帮你解决所有事,你可倒好,抓着我儿子不放,我儿子就那么像冤大头?”罗父怒火蹭蹭往上涨,那样子好像都要动手打人了。

白青青往外挪,紧紧扯着罗泰安的衣衫,却也没有拔腿狂奔,因为她知道,罗泰安那点儿为数不多的积蓄已经用在成婚上,甚至外头还欠着点长辈不知道的黑账。两人就这么走,去了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母亲受苦。她不敢和罗父争执,哭着哀求:“泰安,我娘身子不好,我好害怕,咱们回去瞧瞧好不好?”

罗泰安本来也打算去。在他眼中,岳母算是半个娘,见死不救,他和白青青之间的感情肯定会受影响。

两人很快去了街上找马车,他们运气比较好,刚好看见有车夫要去枫树街,跟别人一起搭车,车资能便宜一大半。本来就没有多少银子,能省则省。

事实上,罗泰安身上的铜板付完了来回的车资后,只够啃两个饼子,甚至连回娘家该有的礼物都买不起。

可非回不可,也顾不得这些,还可以推说去得急没来得及置办。

白母的病情果然加重了,她本来就身体不好,看到女儿那寒酸无比的婚事,又看看底下要成亲的三个儿子就特别发愁,心里郁气不散,堵啊堵的就吐血了。

最大的儿子离开,底下的两个今年才七岁,压根不敢出门。因此,罗泰安赶到了大夫还没到。

来都来了,总不能看一眼就回家。白青青让弟弟去请大夫,宽慰了母亲几句后就躲到了院子角落悄悄地哭。

罗泰安看到她哭到浑身颤抖也不发出声音,心里就止不住的怜惜。最后大夫离开时冲动之下就把这一次的账认在了自己头上,还说明天就会把钱给大夫送到医馆之中。

回去的路上,罗泰安一路都在沉默。

白青青心满意足,大夫说了,母亲喝了药后休养几天就没事了,不至于到办丧事的地步。甚至开玩笑说她能活到抱孙子的时候。

二弟今年才十一岁不到,十七成亲,十八生子,也还有七年时间呢。她心情愉悦,唇边哼起了小调,也有兴致打量马车了,当目光落在边上人脸上时,声音一顿。

“泰安,我不该拖累你。这一次后,白家无论大小事,你都不要再管。”

罗泰安摇摇头:“我不是嫌弃白家累赘,就是怕我娘知道了生气,她气性大,又不喜欢你,要是得知此事,怕是更要为难你。”

白青青苦笑:“谁让我的家人不争气呢?不怪她,不管她如何对我,我受着就是。你放心,你娘就是我娘,她又生着重病,不管她说什么样的难听话,对我是什么样的态度,我都绝对不会还嘴。”

结果,两人一进门就对上了脸色黑沉沉的罗父,他手里端着药罐,看见二人进门冷哼了一声:“泰安,你娶了媳妇之后眼里就只有丈母娘了是么?你娘刚才被气吐血了你知不知道?那边吼得跟要死了似的没出事,你娘怕是得先走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