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说韩知意留在这城里, 外面那贺知然已经到了,有他这个当世神医在,不信就不能救下这些全州逃过来的老百姓们。
更何况这些老百姓们又还没确定全都感染了瘟病。
罗又玄见一切都已经安排好, 萧十策这一次来,不过是来告知自己,也是告别自己。
最终只能哽咽着用那苍老的声音说道:“祝君万事顺意!”虽还躺在病**, 却双手拱起。
萧十策走了,带走了数十人。
周梨站在城墙下,亲眼看到他们的队伍淹没在那衣衫褴褛的灾民中。这一次的天灾,比不得当那他们所遇到的那样,这里有着天空盘旋着的黑鸟。
这黑鸟杀不尽,也许这瘟病就无法止住。
即便是在这里灵州它们没能落下,但也会飞到别的地方去祸害人。
眼见着萧十策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那灾民中看不见, 她收回了目光, 朝着身旁的韩知意和柳相惜说道:“用此前说的办法吧,能杀多少便算多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些宛如死神一般的黑鸟在上空肆意飞旋。
物资的短缺,使得他们的办法无非不过是传统的鞭炮轰炸,或是用死牛羊马下毒引它们下来吃那里头的蛆虫。
至于稻草人,只能起到吓唬的作用,却不能终结掉黑鸟的性命。
这是一件零散且难以见到效果的苦差事,但却又不得不用全力去做。
果然, 任何事情, 即便是成效不大,但还是那句老话,只要用心用力, 铁杵都能磨成针。
而且这也不是什么难以操作的问题,城中老百姓和城外全州逃过来的老百姓们见此, 也都纷纷效仿。
人多力量大,三五日后,这黑鸟的数量是肉眼可见地少了下去。
但到底是牲畜,明明见着那么多同伴死了,最后被熊熊烈火焚烧,但是面对食物的引诱他们还是无法抵抗。
所以就这样前仆后继,将性命丢在此处。
而城里城外,韩知意和贺知然皆是带着药童们守着灶火,一锅又一锅的苦汤药熬出来,分送到各老百姓们的手中去。
这对于瘟病,治疗效果暂时没有,但对于没有感染的人,似乎有着些许的抵抗作用。
那早前因触碰到了那黑鸟鸟粪的人,就因日日都喝个三大碗,所以他一个人躲在自家的阁楼里三日,既是没有发热,身上也没有出现红疹子。
贺知然和韩知意得知了此事,两人也是隔着城墙钻研,改良了方子,意图能扼制住这瘟疫的蔓延,将那被隔离在灵州城外一座小山村遭了瘟疫的老百姓们救回来。
只不过这哪里有这样容易呢?不然的话,这瘟病怎么会叫人如此惧怕?
而这连日的奔波劳作,大家的睡眠都严重不足,一个个满脸的疲惫,便是周梨那张如今算是养得还不错的圆润脸颊,也是肉眼可见的日渐消瘦,皮肤变得蜡黄。
如果不是因为要时刻保持着卫生洁净,以免大家被瘟病所传染,不然只怕这洗头沐浴的时间都抽不出来。
可能现在一个个就是蓬头垢面的模样了。
周梨此刻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住所,一推门却见一身寻常妇人装束的石云雅,见着她左右无人,一时是吓了一跳,“雅姐姐,你怎么来的?谁护送的你?”
石云雅摇着头,周梨这才看到她满脸的划痕,更不要说那一手的细伤口了。
顿时也是惊住了,脑子里闪出一个不切实际的念头来。
石云雅却是误会了她的意思,“我到了城里,找人打听,一下就晓得你住在这里,便过来等你。”她说着,一面弯腰将鞋子脱了。
显然这个娇生惯养了的贵妇人,可没吃过这样的苦头,袜子都和脚上的伤粘在了一起,疼得她娥眉皱起。
这样的疼痛,周梨是晓得的,和当初自己手上受伤一样,也是心疼她,“你别和我说,自己一个人偷偷跑来的?”
她一问,石云雅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大颗大颗的眼泪好似那断线了的珠帘,“我听说,你二表哥来了全州,那边全是瘟疫,他一个实心肠的人,我实在担心,便悄悄跑来了。”
又说自己是摸着周梨他们的小河道来的,现学划船,幸好没翻。
到了石马县后,自己先是搭了一个马车,但是后来人家不走灵州城这边,生怕被瘟病传染,她只能靠着双腿走来。
周梨见她眼泪汪汪的,也难为她这般娇生惯养的人能吃得了这份苦头,如今只找了药来,“我是回来拿东西的,怕是这会儿也顾不上你,你自个儿拿酒消毒了,再把药自己擦上。”又喊她自己弄些吃的。
石云雅点着头,哽咽着应了声。
周梨不是不想管她,实在是无暇抽身,那罗又玄都是萧十策出城后,自己有些事情要找他,才去见了的。
只是怕屛玉县那边担心,就借了柳相惜家的鹧鸪鸟,给送了消息去屛玉县,好叫大家知道石云雅的安危。
没想到她这没空管石云雅,不过是两三日,石云雅那手脚身上都结了疤,竟然跟着周梨出来帮忙。
周梨身边原来还有个寸步不离的殷十三娘,只因情势紧急,她和贺知然又是旧友,所以那日同萧十策一起出城去了。
也是如此,周梨如今是要事事亲力亲为。
眼下有了这石云雅,还能叫她帮忙跑腿等。
不想着这日,得了消息说公孙曜的队伍昼夜行军,终是到了这全州城里,也是救了不少还遗留在城中的老百姓。
可是他们即便是躲过了早前的瘟病,如今也没逃脱,连带着那公孙曜都遭了秧,如今也不知生死如何?
石云雅一听,二话不说,收拾起包袱,便要跟着韩知意一起深入全州城,亲自去照顾公孙曜。
这一去,可比不得只在城外,算是整个人都踏进地狱去了。
周梨见她哭得难过,心想她这样一个不能吃苦心思单纯善良之人,能冒险一个人跑了这千山万水来灵州,本就是为了公孙曜的。
如今人也算是在跟前,不叫她去,只怕她一辈子不能释怀。
所以周梨思索再三,即便晓得这一去可能真的不复返,还是点了头。
石云雅见此,只抱起周梨哭着别离,“阿梨谢谢你,我这一辈子过得糊里糊涂的,前半生在家的时候,听从父命,恪守礼教,出嫁后顾忌两府名声,锁在楼阁里。可是我始终没有替自己做过一次决定,更辜负了你二表兄对我的一片深情。”
因此她这次如果真死在了全州,也不怪哪个,和公孙曜在一起,她也是心甘情愿的。
早前已经白白浪费了这许多光阴,若真是阎王要他们的命,那这接下来的几日,也要在一处。
她亲自将石云雅和韩知意给送出了城去。
那石云雅该说该交代的都已经和周梨说完,也就不过是上官飞隽要多看着些罢了,免他长大后走上歪路去。
至于这韩知意,如今面对着周梨却是沉默无言,周梨看着他那
眼脸下不知道多少夜晚没休息好而产生出来的一片青紫,只故作轻松地露出个笑容来:“我等你们回来,家里屏儿姐母女也等着你,千万珍重。”
“好。”韩知意点着头,这一次的瘟病比不得以往。以往的还有回旋的余地,可是这一次只要一感染了,忍不住抓破皮,就没得救。
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是否已经强健到可以抵抗着病毒,但作为一个大夫,面对着无数的灾民,他先是一个大夫,才是别人的丈夫。
所以他没有选择的余地,这是他作为医者的使命。
只是这一个‘好’字说完,他与随行的众人一般,都感觉到了迎面扑来的沉沉死气。
这一次,他也忍不住想要乞求着远在边陲的紫萝山鬼,也保佑自己和这些可怜的老百姓们一回。
他也曾和女儿一起串过茉莉花串,叠过刚从山民们手里买回来的荷花,送往清唛河边的南广场那山鬼神庙废墟里,虽是丑了一些不算美观,但那也是他的诚心。
周梨哽咽着,忍住了最后的哭声,依旧保持着那个艰难露出的笑容。
直至目送着他们的离开,她的眼泪终于是忍不住了。
每日城外要焚烧的除了那些传播瘟病的黑鸟,还有着无数的尸体,黑色的烟熏从城外远处的林子里不断升起。
使得这城中的空气里似乎也含杂着那血肉烧焦的臭味。
她绝望无力的哭声从阻挡在口鼻前的面巾里慢慢传出来。
然后有人给她递了手绢来,她伸手接过,擦了眼泪才要道谢,却见来人是一身风尘仆仆的白亦初。
她愣了一下,以为是自己看错了,随后又反应过来眼前的人的确真实存在,连日来的心酸疲惫,使得这一刻看到这可靠的肩膀,她是义无反顾地扑了过去。
只是周梨终究是个理智的人,她很快就冷静了下来,慌里慌张地看着白亦初:“你来了,屛玉县怎么办?还有朝廷那边?”
白亦初同样带着疲惫的目光从她的身上移开,朝着城外那缕缕焚烧尸体的青烟看去,“全州都这样了,哪里还顾得上朝廷?”他来这里,是因为他也要去全州,便是那里还有一个活人,都不能就这样放弃了,用焚烧的方式解决。
而周梨听到他的话,对于朝廷又一次的失望,哽咽着说道:“他们就给了二表兄几百个人,一路昼夜行军,到那磐州就留了一部份人,到了全州本就所剩无几,如今他还感染了瘟病。”
反而是那李司夜,听说派头十足,光是扛着彰显皇帝的明黄色金龙旌旗的闲人,就有上百个。
只不过他们的队伍,还没出业州呢!而磐州那边因没早前像是灵州一般驱赶那些黑鸟,也有不少人感染了瘟病。
李司夜的人,怕是也要在磐州留下来的。
所以这全州,如何是能指望得了朝廷?想到了这里,周梨看着眼前的白亦初,才发现他已是整装待发的模样,一时吓得忙抓住他的双手,“怎么,你也要去?”
“阿梨,我不能不去。”当年遇着芦州的天灾,因是年幼没有那个能力,可如今自己是一方官员,也有这个能力,就不能不去了。
他的声音很温和,一如屛玉县那半夜流淌在院中花草上的月光一样,那样的美好。可是这说出来的话,又是那样的决绝,不容任何人拒绝。
周梨紧握着他的手,终于是缓缓放下来,用那哭过后变得有些沙哑的声音说:“保重!”
她要放手了,可这个时候白亦初却忽然将她紧锁在怀里,连日赶来的他,几乎没顾得上梳洗,下巴上已经冒出些胡茬来,摩挲得周梨的额头有些疼。
但也是这份疼让她的脑子变得更清醒了几分。
她在这个时候听到白亦初在她耳边说:“阿梨,我回来后,我们成亲吧。我今日才晓得我原来是个极其自私的人,我等不得给你盛大繁华的婚礼了。”
周梨听得这话,忽然来了一股子疑惑,“哪个和你说我要什么盛大的婚礼了?”
周梨大概忘了,自己当初因怕成婚后怀孕,所以和殷十三娘说过。
没曾想,传到了白亦初耳朵里,竟然给他造成老这样大的压力。
一面也答应了他,“好,我等你回来。”又见队伍已经陆陆续续出城,便也从他怀中抬起头来,“去吧,等你!”
白亦初这才万分不舍地松开了周梨那明显变得削瘦的身体,“好,你也要保重!”
周梨从未想过,自己和白亦初原来这一辈子,还要再经历过年少时候的生离死别,只是她也同样没有想过,眼下自己竟然会如此冷静从容。
她直至目送着白亦初带着物资的队伍浩浩****消失在官道的尽头,方收回目光。
在短暂的休息后,她又开始忙碌起来。
忙的都是些零零散散的事情,有的甚至都说不出个名堂来,但她的确是累。
夜幕又一次来了,地龙翻身后的第二场雨水洒落了下来。
这个时候已经临近九月的秋色,使得这雨水也带了几分凉意,她添了件衣裳,打着灯笼从寓所出来,却见着那日去罗又玄跟前,有过一面之缘的罗孝蓝。
罗孝蓝用那满是倦意的声音说道:“周姑娘,我得空了,以后我跟在你身边吧,有什么事情你只管吩咐我。而且在这城里,我比你还要熟一些。”
她的声音有着天灾后大家惯有的沙哑,那是痛哭过后的明显特征。
不过周梨的关注不在她的声音和苍白的脸色上,而是她头上的白花和胳膊上拴着的一缕粗麻。
周梨那一瞬间只觉得心忽然从万丈高楼低落到了平地,这个急速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直至好一会儿才盯着罗孝蓝问:“你祖父他?”
比起她的震撼,罗孝蓝反而异常的平静,“祖父享年七十有三,一生见过了大虞四位君王的起落,然却空有满腔热血和抱负,转辗左迁数年,最终于灵州结束他的一生。”她说完,目光环视着这连带着空气都是紧张的灵州城,“祖父是遗憾的,他说才等来了些热血儿郎,却没有亲眼看看未来的大虞是怎样的波澜壮阔……”
她越说,那声音越来越低。
到底是个小姑娘,终于是哭起来了。
罗又玄于今天中午逝世,孙女罗孝蓝谨遵他的遗愿,并不操办,也不要惊动他人,待他咽气后,便直接入棺封钉,在自家后院里暂时埋了。
此后,周梨身边最得力的助手,除了十方州的莫元夕,便是如今的罗孝蓝。
说来也是巧,这两个人都是在天灾中走到她身边来的。
罗孝蓝果然不愧为罗又玄的孙女,不但熟悉这城中人与事,且也有独断见解,周梨得了她在身边,许多问题也是迎刃而解。
城中的状况一切好起来,唯独是要源源不断要往城外和全州运送的物资,逐渐有些叫周梨吃力起来。
即便是有柳相惜全力置办,可因为沿途周边也受到地龙翻身的影响,官道和山路多是已经阻断,所以运送到此极其缓慢。
因此当他们为着物资送不过来而急得焦头烂额之际,陈慕他们驱使着一只
只木流马从屛玉县运送粮食和水果来,周梨和满城的人都惊住了。
陈慕脚踩着草鞋,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他的身后的那司马垣一行人。
他们原本是在临渊洼里开采矿石的。
如今却都用来运送物资。
他们的到来,犹如是天降甘露,将周梨当下的困境给解开来。
周梨看着从那木流马腹中取出来的大颗谷子,激动得满眼的泪水,“这是我们屛玉县的新粮!”
陈慕点着头,伸手指着这数只木流马:“这里有县里各个寨子送来的粮食和水果,还有他们将自家的锅和铁器都捐献了,由司马兄淬炼出我要的零件,景翁带着他们村子里的人跟着帮忙,方有了这些不畏山水的木流马。”
周梨听得这话,心就越发颤动得厉害了,“我替全州和此处的灾民们谢谢大家!”
“小舅妈,你留下城中所需,剩余的我带着去全州。”公孙溶从人群后面走出来,神色凝重。
周梨犹豫了一下,“不用了,都送去全州吧。”那边地龙翻身,庄稼颗粒无收不说,后面又有灾民们为了驱除这病疫,放火烧了村庄是山林。
如今那边是连树叶子都吃不上。
这灵州再怎么说,地里还有马上可以收的粮食呢!
公孙溶闻言,只将这些木流马里的粮食果蔬药材都尽数取出,装进了那特制的皮囊袋子里,送往城外去。
这些日子,见惯了人出城,周梨开始有些麻木了,没有此前那种生离死别的感觉。
想来也是因为城外有贺知然,因他的不断改进,加上这屛玉县里送来的雪山药材,极其有效地将那些还没有抓破皮的瘟病给止住了。
到目前为止,虽没说能将他们都彻底根治,但好歹是见到了些希望,只要他们没有将皮肤抓破,如鱼鳞一般脱落,就有的机会治好他们。
且喝了那预防的药汁后,大家果然没有被传染,城外的贺知然一行人就是例子。
他们到目前为止的健康,给了周梨无数的期盼和勇气继续坚持下去,让自己知道眼下的一切都不是徒劳。
远在全州的白亦初韩知意他们,都仍旧还是健康的,没有被这瘟病所荼毒。
司马垣和公孙溶一起出城了,陈慕继续赶着他的木流马回屛玉县,周梨见陈慕好好的一个世家公子,如今跟个流浪汉一般,下巴的胡子比指甲壳都要长了,便劝他留下来休息半天。
他却是给拒绝了,“如今人人忙碌,哪里有叫我这一队人休息的道理?何况久茂县的杨蝶长大哥已经召集了他们寨子里所有的青壮年,驱赶着大象从各寨子将捐献的物资送到临渊洼,那边我虽然喊了萝卜崽看着,但这个人命关天的当头终究没有叫粮食等人的道理。”
周梨听得这话,是真切地体会到了众志成城四个字不单是个词语,而是一种团结精神和无尽的力量,且不分宗教和种族。
“好。”于是周梨也没有再劝阻他。
直至他带着人和那叫人震撼的木流马们启程离开,罗孝蓝才问,“我听人叫他陈慕,我原也认识一个叫陈慕的。”只不过那是个轻佻风流的二世祖。
周梨并不知道罗孝蓝是认识陈慕的,点着头,“嗯,他是我在芦州的一个朋友。”
罗孝蓝闻言,却是有些惊讶,“他是芦州陈大人家的陈慕么?”
这下换做周梨吃惊了,“你认得?”
罗孝蓝却是没有马上回周梨的话,而是难以置信地看着陈慕所离开的方向,一面回想起刚才自己视线里的陈慕。
那穿着破旧短衣,且胡子拉碴满脸沧桑的男子,怎么可能是陈家的陈慕呢?她的记忆里,那陈慕是个温润的公子,听说他每年花费在穿戴上的银钱,比姑娘家还要多。
可见他对于这些个多么讲究?可是方才那人,连双像样的靴子都没有,就脚踩草鞋。
所以实在是难以置信,“可是,我认识的陈慕不是这样的……”
周梨也回想起初见陈慕时候那一副贵公子的样子,锦衣华服那是标配,的确和现在的形象差了个十万八千里。
不禁苦笑起来:“这原本就是你所认识的那样,只不过我觉得他对于机括一术,略有些疯狂,专研起来,两日不吃喝他都过得去。你说这样的长久生活不协调之下,哪里还有什么公子哥儿的风流倜傥?”
罗孝蓝眼睛瞪得大大的,仍旧是有些难相信,只不过后来从周梨口中得知陈慕这几年来的事迹,一时对他的刻板印象也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而这一次屛玉县那样在世人眼里偏僻的边陲贫苦之地,且还费劲千辛万苦,横跨过紫萝山脉送物资支援全州。
这叫灵州其他县里的老百姓们看了,自然是觉得脸上有些过不去,不管是真心想要为全州的灾民出一份力,还是为了争这一分面子,反正陈慕来了这一趟后。
便陆陆续续收到了其他县里送来的物资。
这使得城池里的物资宽裕了不少,周梨这里也能匀出更多的给城外的灾民们。
虽没有专研出将这瘟病治好的良药,但一切都似乎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着。
最起码这人心是凝固在一起的。
然而李司夜那浩浩****犹如长龙一般从尾看不到头的队伍,如今也出了业州,进入磐州的地境。
刚开始的时候,何婉音还穿戴着那随从的衣帽,只是出了燕州后,她与檀香姑姑她们一起汇合后,便又作丫鬟装扮,光明正大地跟在李司夜身边。
但凡是李司夜所到之处,必然有她的身影,好的如同是一个人一般。
众人这个时候哪里还不明白,这何大姑娘好一个深情女郎,李大人这是去全州救灾吃苦,她一个深闺里的姑娘家,居然是愿意跟着吃这一份苦头。
一时间,随行的众人都只觉得这李司夜运气好,又想何大姑娘好一个情深意重的,从哪里再去找第二个这样愿意和心爱男子同甘共苦之人?
李大人真是好福气啊!
加上好几次遇着山匪,她都没有半点惧色,身边的那小子和丫鬟姑姑,还没有一个是吃素的,众人对她就更为崇拜得五体投地了。
渐渐的,等走完了这业州,这一支原本属于帝王的私家队伍,已是逐渐被何婉音给驯化,成为了李司夜真正的私人队伍。
而何婉音虽还是做丫鬟一般装束跟在李司夜身边,但队伍里大部份的人对她的崇拜,已经默认了她为这个队伍的女主人。
几个仆从也是与有荣焉。
当然,其中还有不少不满李司夜和何婉音之人,但都被那何婉音和李司夜暗自记在心里,只想着找个机会一次解决。
眼见着到了磐州地境,便意识到可能沿途听到的风声并不假,磐州果然也出现瘟疫了。
所以大家不敢再冒然前行,在李司夜和何婉音商议之后,暂且将队伍就驻扎在这磐州的边境上。
随后李司夜将几个统领大人都给召集而来,一起相商对策。
何婉音自然也在,如今的她已经换上一身优雅的月白色男装,还特意配了一把桃花折扇,倒是有几分俊俏公子的样子。
只不过眼下她却是一脸的怒意,“这公孙曜在燕州的时候,我看他还是个智勇兼备之人,办了几件像样的案子。何曾想原来也不过是个酒囊饭袋的草包,比我们提前到达这磐州,竟然没有半点救灾措施。”
她气得不轻,好像那公孙曜真是办了多少蠢事,又是如何混账没有本事的人一般。
却不想一想,他们的队伍不过是晚了公孙曜三四天启程罢了,可是人家都已经到了全州那边好一阵子,他们这才姗姗来迟,入境这磐州。
更何况当初公孙曜到这磐州之时,磐州已然有瘟疫发生,他当时为了顾全大局,把自己队伍里的大部份人留在此处供给本地官员调遣救灾。
自己不过是带着那百来人去往这地龙翻身最严重,且还是这疫情源头的全州去。
他是竭尽全力了的,奈何天塌地陷非他一个凡胎肉体的凡人所能决定的,那所带的物资药材,都留给了磐州。
而他半道上自己花了重金雇佣而来的大夫们,见着此处瘟病已是如此严重,都不愿意再继续前往去全州,就止步于了这磐州,
在这满是尸骨恶臭的断裂山河残垣里,他一介凡人又能做什么?他已经尽力了去救那些还活下来的人了。
甚至拼了命地想送他们去安全之地,可是环境不是他能决定的,他自己也病在了这途中。
只是外头的无人知晓全州如今是那人间地狱一样。李司夜他们只看到了眼前的磐州,又见着远处村庄外面飞舞着的招魂幡,这让他们意识到了瘟疫的恐惧,所以便将这一切都理所应当推到了公孙曜的身上。
非得给他安放一个失察之罪。
有了何婉音这愤怒的话语做开场白,余下的统领们将这一切罪过都推卸到公孙曜这个先驱者的身上,也就那样理直气壮了
。
所以一场商议对策的会议,过半的时间都是他们在众志成城地讨伐着公孙曜。
最终得出来的结论,也是暂时按兵不动,他们带几个人去前面村庄探一探。
听着何婉音要带着她身边那擅长医理的檀香姑姑去,各个统领都是十分赞成的。
只是李司夜却不高兴,当场的时候没有在这些统领的面前表露出半点不满,待那帮人散尽了后,气得将一桌子的茶碗给打翻,“一群贪生怕死之辈,竟然不如阿音你一个女流之身!”
摔打破碎的茶碗声,叫他心中的怒火得到了宣泄。然后转头将何婉音一把搂进怀里,“阿音,我不能让你去,若是万一你……”
何婉音踮起脚尖,软香如玉一般的唇在李司夜英俊的脸上蜻蜓点水一般划过,“阿夜,你即便不相信我,也要相信檀香姑姑,更何况我们就在村子外面打探一下,不会有事的。”
李司夜还是不同意:“不行,我不能叫你去冒险,要去也是我去。”
“不可,你是整个队伍的主心骨,若是你去了,下面那帮人可不好说,他们的野心,你难到看不出来么?”何婉音有自己的考量,苦口婆心一般劝说,终于将李司夜给说服了。
最后李司夜亲自送她一行人到那营外。
何婉音一出军营,就马上麻利地戴上了檀香姑姑用药水浸泡过的面纱,听说是可防去大半的病气和毒气。
所以她有檀香姑姑在,也是有恃无恐。
很快他们便沿着队伍走到了小村庄附近,却见这小道两旁都是些新坟,两个光着脚丫的七八岁孩子正挨着坟头面前拿贡品吃。
见了他们似乎被吓着,慌里慌张就要往村子里跑去。
不过下一瞬,就被木青给提溜到了何婉音的跟前。
何婉音看着两个脏兮兮的孩子,并不敢怎么靠近,生怕他们也带着瘟病,只意识木青将他们放了,然后问着两人:“这村子里到底怎么回事?可还有大人?村子里的管事在么?”
这两个小孩子本就被吓坏了,还叫木青提着半空中飞过来,这会儿都瑟瑟发抖,自然是没怎么听懂她这官话。
檀香姑姑见此,有些不耐烦,“我们姑娘问你们话呢?哑巴了不是?”说着从怀里掏出两个钱给他们,有些鄙夷地居高临下地问:“是不是要这个?”
两个孩子却因她的厉声又被吓了一阵,不住地朝着后面缩,偏那后面又是木青挡着。
“莫不是傻的?”何婉音见他们这举动,衣衫不整连鞋子都没有,还拿坟头前的供品,便猜想着脑子不好。
但是这话,其中一个小男孩儿却是听懂了,“你们是什么人?这里有瘟病,你们怎么赶来?”
说罢,用冰冷冷的眼睛看了檀香姑姑一眼,“现在钱有什么用?你就是给我们金子,也换不了救命的药。”
何婉音见不是傻子,还开了口,便松了一口气,“我们不怕瘟病。小孩我问你们,村里如今还有多少人?怎么你们不晓得将外人拦住吗?竟然还被传了瘟病。”
那小孩闻言,却是抬头看了看天上,指着那些在上空盘旋的黑鸟:“看到了么?人没有带来瘟病,是它们。”然后摸出裤腰带后面别着的弹弓,捡起地上一个小石子,朝着上空一只黑鸟瞄准。
何婉音若有所思地看着上空盘旋的黑鸟,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时警惕不已,“姑姑,咱们快回去!”
原来,李司夜送他们从营地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大群的黑鸟在那里盘旋呢!
所以现在听到这小孩儿的话说是鸟带来的,就意识到了鸟粪的问题。
于是也顾不得管这两个小孩,快速往营地赶去。
只不过到底是晚了一步,只见着她回来的时候,营里已经有人将那黑鸟射杀下来,还拔了羽毛,如今正在开膛破肚,准备用来打牙祭。
因为黑鸟数量过多,所以他们猎杀了几十只,如今堆在那里,仿佛一座小黑山一般。
何婉音见了,顾不得和李司夜打招呼,只撕声揭底地喊道:“都快将这鸟放下!”
众人还是头一次看到时而温柔时而英飒的她发出如同街头妇人们争吵时候的这种声音。
当下都愣住了,只不过却是一个个都满脸茫然。
但何婉音已经让人上前去,准备将那些黑鸟烧了。
见着火盆翻倒在地上,众人才回过神来,十分不满道:“何姑娘,你这是何意?”
何婉音连忙解释:“瘟病是这些鸟从全州带来的。”她说完,有些防备地打量着这些人,“你们都碰过那黑鸟了?”
那些人听得她的话,也是有些慌张起来,但更多的还是对自己的身体充满了自信,不以为然地说道:“哼,不过是碰了一下羽毛罢了,有什么要紧的?”
可瘟病之所以叫瘟病,又叫人这样恐惧,正是它恐怖的传播速度,以及没有药物根治,且还会短时间里了结了大家的性命。
因此她见这些人根本没有当一回事,一时间也是心急如焚,试图将这些碰了黑鸟的人劝说,单独到营外观察一阵。
但这些人自然是不同意的,甚至是有人怀疑起她的居心。以及她作为一个女人,混迹在男人的队队伍就算了,且还妄想将他们赶出营地去。
有一个人当下就表露出自己的不满来,皱着眉头看朝同样神色严肃的李司夜:“李大人,兄弟们敬重你,但却不是叫你让一个女人来对我们指手画脚。”
当下就只差没说牝鸡司晨。
有人做了出头鸟,接下来也自然有了应声虫,大家都纷纷表示自己对于何婉音的不满。
这是何婉音怎么也没有想到的,一路上可没少给他们好处,居然没有几个记人情的,果然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心中当下是委屈不已,只拿一双泛红的眼睛看着李司夜。
李司夜当然不能让这帮人欺负自己的女人,更何况这帮人里有几个他早就不顺眼了。
如今正是个好机会,即便有可能杀掉几个无辜之人,但没有办法,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更不能优柔寡断。
于是只见他眉宇间闪过一抹阴冷,随后便听得一声惨叫,滚热的血液便溅在了何婉音的脚边。
她并没有半点被吓到的意思,甚至眼里对于李司夜露出一种赞赏之色来,也了然他此举并非冲动而为之。于是为了不给这些人还手的余地,立即朝木青使了个眼色。
嘴上则说着正气昂然地话,“你们已经感染了瘟疫,我们也是没有办法,为了保全大家,只能牺牲各位了!抱歉!”
说完,她还正儿八经地朝这些死在李司夜和木青手中的人鞠躬道歉。
当然,她这是做给闻声赶来的其他人看的,其实那双透露着狡黠和精明的目光,正满意地看着那因防备不及,死在李司夜和木青手下的七八人。
有四个,是早前她就想找机会除掉的。这些人没有真心臣服李司夜和自己,自然是不能留着,不然就是后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