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梨倒没有多怀疑, 毕竟这堪舆图,多出在兵家手中,只是隐隐有些担心:“我知晓韩先生一直帮你联系着将军原来的旧部, 咱不会连累了他们吧?”
白亦初不以为然笑了笑,指着堪舆图上面的一处小城镇:“以前他们能躲过去,自然是有自己的法子, 倒不必担心他们。晚上我们应该能在此歇息,过几日到了玉林山一带,那边多云雨,马车不怎么好走,兴许是要多耽搁些时间。”
又看了看周梨置放在这马车里的几件衣裳,嫌弃有些单薄了,“今晚到了前面的镇子上, 还是叫阿叶她们给你把氅子拿出来, 这马上寒气来了,氅子便是手前之物,不必再入箱笼。”
“不用吧。”周梨拉起车帘看了看外面,虽是有寒风凛然,但也没到那要披氅子的地步。又看了看这堪舆图,宝贝一般收拾起来,放进那羊皮筒子里挂到车壁上, 翻找几张信纸出来, 拿了笔朝白亦初伸过去,“张口。”
白亦初见她没摆砚台出来,顿时了然, 只哭笑不得地随了她的意,将口微微张开。
但见周梨拿笔尖往他舌头上沾了沾, 先是正襟跪坐,随后又一手托着腮帮子思考着看朝那雪白的纸张:“我要怎么和陈慕说呢?他如今在东海好好的,还有他那许多家伙什怕是也不好搬运,到时候只怕还要麻烦云大哥他们那里帮忙。”
可去这玉屏县,用脚指头都能想得到是个什么贫寒之地,不管是哪一方面的建设都是必要性的,那么人才自然是不可缺。
这陈慕就是个现成的当代鲁班,当然不可能放过他,就是不晓得他愿不愿意了。
她这话说着,也就是发发疑惑,压根就没有指望白亦初帮忙做决断,直接就开始动笔了。
白亦初换了
个位置,与她并排一列,“只是这样一来,你自是没有法子瞒住陈大人他们了,到时候你要如何说?”
周梨提着笔的手顿时就停下来了,一脸忧心,“是啊……陈大人那边如何交代?”人家也是帮了自己许多的。
于是周梨又焉了:“算了,一箩筐的烦恼呢!哪个都要想,要把人弄疯魔去。就这样吧,反正车到山前必有路。”
车马潇潇,夜色来临之时,果然是到了那堪舆图上所描的小镇子,得了一夜安歇。
接下来几日,队伍便沿着官道,到了玉林山脉一带。
此处往昔便多云雾,如今到了这瑟瑟冬日里,更是带着丝丝寒雨,周梨的马车里已经烧上了小火炉,拉着车帘看着窗外那山岭树丛,却见处处都像是裹了一层薄冰一般,就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像是镶嵌上了一层透明的保护层。
他们因为下午的时候,一辆运载着货物的马车打滑,使得队伍不得不暂停下来,就此没能赶上原定的那个小村子去过夜,只能就在山里找了一处山崖,点了几个火塘。
他们这队伍里,本就没有几个人,女眷更少,除了周梨这个主子之外,也就是殷十三娘母女阿叶母女,外加朱嬛嬛千珞两个。
然后便是韩玉真萝卜崽,挈炆和白亦初了。
如此这队伍的主力军,竟是公孙溶那一队人马。
眼下大家简单吃过了晚饭,女眷们都马车上歇息,男人们比较随意,火塘边垫着一层皮毛毯子,就地休息。
至于守夜,也是叫公孙溶的队伍给承包了。
周梨很久没有在外过夜了,又是这样的寒冬里,听着那山上林间传来的猫头鹰叫声,到底觉得有些心惊,只同和自己挤在马车里的殷十三娘瞧瞧问:“咱们们这一整天里,都没见着半户人家,这眼下离村子又远,这一带不会有山贼吧?”
殷十三娘想着这才出燕州地境呢!可不曾听说闹过什么山贼,“姑娘莫要多想,哪里有那么多山贼?好生休息,明儿还赶路呢!”
周梨听了她这样说,也觉得有道理的,此处离燕州那么相近,若真有山贼,在上京的时候就听说了。
接下来的日子,因这天气因素的缘故,没少在外风餐露宿的。
好在她不是那种娇滴滴吃不得苦的,有时候在外头,这生存经验还比家里这几个丫鬟要强几倍,也就是在山寨里长大的千珞与她能平分秋色。
什么野菜能吃,什么地方有猛兽粪便,不能靠近,她们俩都清楚得很。
转眼这十一月初,他们已是过了业州磐州两地,当下全州也过半,想来再过几天的功夫,就能到达十方州。
越过了十方州,就是目的边陲灵州。
这个时节已经很冷了,山上的树枝上到处都结满了冰凌花,只不过已经是见怪不怪的,周咯整个人都裹在氅子里,怀里抱着暖手炉,一双眼睛忧心忡忡地看着这眼前的泥路。
白天的时候,白亦初一般情况下都和她在马车里的。
“这哪里是什么官道啊!和那乡间小道有个什么区别?”非得说要有区别,也就是宽敞几分罢了。如今冬雨季节,路上到处是稀泥烂洼,稍不注意的,马车又打滑了。
白亦初显然也受够了,“等到了屛玉县,拖钱拉账,咱们也先修路。”不管要做什么,只要将这路修好了,都是事半功倍的。
周梨一听自然是来了兴趣,“好志向,俗话说的好,要致富先修路。不过我觉得就像是这样的所谓官道,犯不着费劲了,到时候真要修,咱不求能铺上石板,但多少弄些碎石子来,这样雨天既不必担心车马打滑,又不会到处都溅得全是稀泥。”
只不过说到这里,她忽然又发愁起来,且不说这个时候开采石头还十分艰难费劲,就是小石子儿还要靠着人拿那小寸锤一点点敲呢!
这样大的工程量,哪里耗得起?便道:“等陈慕来了,我一定要推荐他做个碎石机,将那百来斤的石头一下就能打碎成麻糖大小,这样用来铺路,若是真能成,我方才的说的石子路就能实现了。”
白亦初听了有几分兴趣,但实在是想不出来,到底是什么样的动力,才能将百来斤的石头敲碎成麻糖那般?不过他并没有觉得周梨是异想天开,反而满怀期待,“你这样一说,我也好奇,若是陈二公子能做出来,别说是只铺官道了,就是乡间小路,咱们也能铺上这样的细石子。”
两人说着,只将那寻来的玉屏县志给翻开来瞧。
但此处一直都十分偏僻,又是正儿八经的边陲之地,且还住着许多山民,所以这地方县志,历来的官员也是没有十分上心,写得很是粗糙。
也就是简单写了治下的几个镇子,都远比上京要大许多,又都合适种植什么农作物,还提了那久茂寨里,有两耳如扇,四腿高似巨塔的庞然大物,可怕得很,听说会食人,但平时都是吃香蕉水果为主。
所以那久茂寨的山民能驱使这庞然怪物,也最是不好惹,所以屛玉县官府一直对他们都是避之三尺。
加上此处是在上京挂了名的著名贫困县,所以历年来哪怕都晓得此处地大物博,但却因人口稀少得可怜,所以各种税赋,都充当衙门公用。
看似是朝廷的恩典,这上缴的税赋都给衙门充了公,不用上到国库去。
可事实上,也正是因为有了这前面的一条恩典,屛玉县便丧失了衙门的各种补贴。
比如天干日晒,便是地裂三尺,也没有一石的赈灾粮。
所以这确切地说,这屛玉县除了存在于当朝的版图上,朝廷打发个降罪的官员到此处来之外,其实便和当朝没有一点关系的牵扯了。
周梨看了看那薄薄不过几页的县志,“这地方到底是如此贫瘠,连像样的记载都没有。”
白亦初却是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其实除了屛玉县,整个灵州你没有发现没,对于灵州的记载都极少。你各处的州府游记也是看过许多,叫你细细数来,你能说上几个与灵州有关的?”
周梨一时哑口无言,思来想去,竟然只有灵芝的竹笋。不过即便如此,她对于灵州这屛玉县也没有丧失半点希望,心想反正只要有山有水,人是饿不死的。当下只雄心壮志地说道:“既然这地方志不齐全,往后我就一一给填补上,我就不信这样一个宽广之地,竟是没有一处半处的优点了。”
这一夜,因为下午的时候忽然下了一场小雪,落地没多久便又融了,使得那原本就满是烂泥的路面,如今积了许多泥水洼出来。
别说是马蹄上满是黄泥,便是周梨他们这马车,已经看不出来从前到底是什么颜色了,外头硬是糊了好一层稀泥。
哪怕逢着那天气好的时候,大家也将上面的泥土给扒拉下来,但很快又敷上了新的一层。
而这一次,理所应当又是一次夜宿山岭。
大家早就已经对这样的生活轻车熟路了,并且晓得如何对抗着夜里的寒凉。
可是没想到才吃着晚
饭,忽然听得不远处的路上竟然热闹起来。
周梨满腹的疑惑,将头从马车里探出来,“怎么还有大晚上赶夜路的?”
只见着前方来的路上,竟然出现了许多大小不规则的火把,只不过队伍并没有很壮观,因为那火把大小不一,高低不齐,总叫人觉得不是正规的队伍。
她正欲下车去瞧,那公孙溶就急忙跑来喊,“不对劲,表婶快进马车!”一面只朝自己那只有二十来人的队伍大喊:“列阵!”
一时间,连带着他二十一便将周梨他们的队伍给围在中间。
白亦初几人也满身戒备。
不过怎也没想到,那队伍走近了,竟然是些普通的老百姓,背着背篓或是挑着筐。
筐里是家当或是嘤嘤啼哭的孩子,半大的孩子背上,几乎都背着自己的被包。
此情此景,在车窗里挑出个小缝隙的周梨见了,只觉得异常眼熟。
那年大灾,他们村中人四处逃去之时,可不就是这般样子的么?她一下就慌了神,一面仔细回忆,并不曾听说何处闹灾?不禁朝殷十三娘她们看去,“你们也没听说吧?怎么瞧他们这样子,像是要逃难去?”
这厢白亦初他们面对着手无寸铁,大冷天里仍旧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老百姓们,也是动了恻隐之心。
约莫也和周梨想到了一块去,只示意公孙溶收起武器,自己走上前去询问。
对方并不知道白亦初是朝廷命官,就当他是那一处的行商,毕竟他们这个队伍,女人极少,有了公孙溶那队伍的加成,看起来更像是个小小的私人商队。
因此见白亦初没有恶意,还叫手下人收了刀,那老翁也是壮着胆子上前好言劝着:“这位少爷,听我们一句劝,不要再往前走了,前面几个县城,如今都没有一粒粮食,你们若是再往里走,少不得是遇着那些个亡命之徒,丢了钱财粮食是小,性命是大啊!”
“怎会没有粮食?这不是才秋收两个月左右么?”白亦初愕然,他在上京的时候虽是待在翰林院,但终究在皇城里,各处真有什么大风声,自然是能听到的。
若真有地方受灾,朝廷也不可能真不管,只不过是没有那样全面罢了。
一面又问起老翁何处人,因瞧出这些个难民,都听老翁的行事,便也是冒昧多问起了他的身份来。
方从老翁口中得知,这个队伍是他们整个村子的人,因他是村长,所以大家愿意将性命交托在他的身上,如今是计划要去往磐州。
因几乎都是一个姓氏的本家人,在外也没有什么远亲,所以他们趁早就从村里出来,打算到那磐州去,到时候化整为零,到各处的小县城里去乞讨,将这个寒冬过了,等开了春再回乡里种地,到时候就靠吃些野菜度日子。
至于他们没粮食的缘故,竟然是七八月份的时候,全州下了好几场暴雨,为了保全上游的县城,州府衙门那边决定开放水闸,使得他们下游的几个县城都尽数被湮没,死了许多人不说,庄稼房屋也全都被冲走,如此自然是颗粒无收。
“早的时候,衙门还开仓放些粮食,但到这后头,粮食里掺杂的河砂越来越多,一碗饭里,竟然选不出二十粒米来。”老翁当时见光景,晓得衙门是靠不住了,只能自己想法子求生,索性房屋也没有了,因此便和全村上下商议,一起逃出来求一条生路。
原本他们是没有打算去别的州府,就在全州苟存性命,可是全州的各大县城,他们这样的人根本就进不去。
无奈只能想着去别的州府。至于不往那十方州走,只因十方州的官员更是冷血,早年他们自己闹灾没粮食,还将难民往别的州府赶呢!
因此自然是不敢去那边自讨苦吃的。
但像是他们这样从打算去别的州府的并不多,几乎都在本州府打转,有的急了,已是占山为王,专门抢路过行人。
不过白亦初观这老翁身后的人,其实便是算那还在襁褓中啼哭的孩童加起来,也不过七八十人罢了。
因此心中已是有数,怕是余下的,早就死在了洪水中,想来是也是十分可怜。
只不过这样大的事情,怕是上万条人命,这全州衙门却是捂得死死的,上京一点风声不曾听到。
那么他们怎么可能放这些难民出全州呢?不然必定会朝外露了风声,到时候整个全州的官员都是吃不了兜着走。
老翁因和白亦初说话,想着大家赶路也累了,也叫村里人在旁边择地休息。
有人胆子大,跑来他们这边引了火源。
白亦初也趁机问了老村长许多话,趁着他们休息的功夫,便折身去喊了挈炆,一同找在马车里急不可耐的周梨商议。
自是先说了这些人的身份,又道了前面几个县城的境况。
周梨一听,顿时反应过来,“难怪咱们进入这全州后,到处都要盘查,感情就是为了防止这些灾民们逃出全州去,露了风声。”以此好瞒住他们那遮天手段。
当下又气又怒,“这些人,既是不配为人,又不配为官,这也大的事情,竟然不上报朝廷。”那些个死了的人,难不成就这样枉死了不是?还有这些活着的人,他们不想办法补救,却还想着将人活活困死在这全州。
这时候挈炆却幽幽道了一句:“他们都聪明着呢!如今上京那边,只一心一意要在这重修九仙台上下功夫,还打算往豫州军饷上动心思呢!如此哪里有银钱赈灾?怕是全州的官员也想到了这一处,才不去自讨苦吃,索性此处离上京又远,还不如将消息瞒下来,即便是露了风声,但等着朝廷的人再来时,再想办法一起瞒住,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毕竟当初芦州十方州等几个州府遭遇大灾的时候,朝廷的赈灾粮食和款项,也只有那么一点点罢了。
与其也管朝廷求不来可供灾民吃饱穿暖的灾粮和衣裳,倒不如索性不提,还免去了许多麻烦呢!
更何况在他们看来,这全州才是淹了几个县城罢了,只怕在上京那些尊贵人的眼里,也是不值一提的。
“昏庸至极!”在上京的时候,周梨到底是有些害怕祸从口出,从来不敢这样直接了当地骂李晟。
但眼下山高皇帝远,自然是没了半点担心。只是可惜骂过后又能如何?最后也只能朝白亦初看过去,“他们只怕还不知道前面又重重关卡等着他们呢!若是真继续往前走,恐是性命难保。”
“可是不往前走,他们留在原地,也只能活活饿死。”即便不被饿死,马上就要下大雪了,也要被冻死。挈炆说罢,回头看了看在远处围着烤火的村民们,心中的同情心是犹如那雨后春笋一般,怎么都抑制不住。
所以他又满怀期待地看朝周梨和白亦初,“阿初阿梨,我知道这些罪孽,我那该死的舅舅才是源头,若不是他要修什么九仙台,朝廷不是省不来银子的。可是眼下朝廷咱们都晓得,指望不上了,所以……”
挈炆的声音越说越小,因为他清楚地知道,难民可不止这些,若真朝他们这些人伸出援助之手,那么后面便是千万家产,也不够这许多张嘴来吃。
更何况这等同于肉包子打狗,花了个倾家**产,便宜的还是这全州的官府衙门,谁会记白亦初的功劳?
而且这还算是最好的了。就怕这些人吃了粮食还起了坏心,到时候一个不留神,大家恐还要在他们的手里丢命呢!
但周梨和白亦初相视了一眼,默契无比的两人已经达成了共识,只听周梨说道:“屛玉县眼下最缺的便是人,若是他们能愿意迁了户籍跟我们去往屛玉县,他们接下来的粮食,我是可以负责的!”
白亦初点着头,“不错,只不过
当下我不必亮明身份,他们只怕眼下就最是憎恶这朝廷官员。但阿梨说的对,他们的户籍必须迁移到屛玉县去才作数。只要他们愿意,这户籍迁移不是个什么难事,如今有人接手他们这些难民,本地官员还不知道多高兴呢!”更何况在本地官员看来,他们不过是些穷苦之人罢了,且真正的劳动力不过占了三分之一罢了,余下的都是些妇孺老人。
这对于本地州府来说,只怕完全是当作累赘来看待了吧?
可与白亦初和周梨来说,正是因为有了这些老人妇孺,他们才敢冒险将这景家村的人留下来。
因为这些人,就是那些劳动力的牵挂。
挈炆没有想到,白亦初和周梨居然就这样简单地同意了,且还有了应对的法子,当下便主动道:“若是他们愿意迁移户籍,这事情我带了几个人,拿了阿初你的官印,就直接能去办了。”
白亦初连说好,当下便和挈炆下了马车,一起去找景家村的人们。
也顺道带了些干粮过去给他们垫肚子。
那老翁见他们此举,只连忙起来带着村里人要磕头谢恩,“好人呐,恩公,我们这一路上也是遇到不少富贵人,唯独你们愿意朝我们伸手,这样的恩德,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报,你们以后也一定会有福报的。”
白亦初只将老翁扶起来,“老先生不必客气,你快坐下,我还有要紧事情同你们说。”
老翁闻言,心里便猜想,莫不是这粮食要卖给他们?一想到这里,淳朴的他立马就不收那粮食了,只朝身后的人示意眼色,大家见此也纷纷将那才到手的粮食归还。
毕竟他们的口袋里实在摸不出一个铜板来。
白亦初和挈炆见他们此举,皆是十分意外。白亦初只连忙说道:“这些干粮竟然是送了你们,便不要你们的什么好处,我如今只是想提醒你们,那前面的各县城,到处都设了关卡,查得严实,我们原来也不知是为何,如今见了你们,才恍然大悟,只怕他们原本是不愿意叫你们出这全州的。”
老翁一脸惊愕,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哀嚎哭起:“这,这是真要了我们的命才甘心么?”然后忍不住老泪纵横,跪在湿漉漉的荒草甸上哭起来。
挈炆见此,忙上前去将老翁给扶起来,“老先生,如今也还没有到绝路,咱们在想办法。”
老翁却是已经绝望不已,“还能想什么法子?我们即便是想做山贼去,可是这队伍里老的老,小的小,他们不要不说,怕是我们村子里这几个仅剩下的年轻媳妇和姑娘都要遭了秧。如此还不如直接死在官府的手里算了。”
这般水生火热的环境中,也就是好人活得最是艰辛了。
他这话一说,周边的几个村民也都神情凄然,抹起眼泪,好不可怜。
白亦初见得此情此景,心中难免也是起了恻隐之心,又看着这些个面黄肌瘦的村民们,当下只道:“老先生,不瞒你说,我其实并非什么商人,不过是得罪了家中长辈,被打发到那灵州屛玉县去生活罢了,你们若是愿意相信我,这一路上有我一口吃的,自然是饿不着你们,只不过却要将你们的户籍都迁往那屛玉县去,你们若是愿意,这个事情我便打发我兄弟去给办。”
说着,指了指一旁的挈炆。
老翁是个明白人,晓得白亦初要叫他们将户籍迁往那屛玉县,必然是担心大家白吃了他的粮食,等到开春后就又跑回老家来继续种地。
如此,岂不是叫人白忙活一场。所以便猜想白亦初是想将他们收做家奴,毕竟那些个大户人家,多的是家生子,几十人算什么?那几百的都不少呢!
但这要卖身做奴才的事情,不是他自己一个人能决定的。不过仍旧感激白亦初此刻抛出的救命路,“多谢两位少爷,只不过兹事重大,不是老朽自己一个人能决定的,且容我同村里人商议一回。”
白亦初也没有催促他的意思,当下只叫他去,自己也和挈炆回了马车这里。
周梨心急如焚等着,见他两人回来,忙问:“如何了?”
“人说要商量,但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白亦初回着。
果不其然,不过片刻,那老翁就托了那边在等着答案的萝卜崽来传话,说是愿意的。
白亦初闻言,当下只叫了挈炆公孙溶,一起去那队伍中。
将他们的户籍都给一一拿到手里来,明日便打发两人随着挈炆,捧着白亦初的官印直接去他们的县里,将这户籍一次性给办了。
老翁这会儿心中已然是默认将白亦初作为主家,便也是掏出内心话来,“老朽是一把年纪了,不怕死,只不过这哇哇啼哭的娃儿,托生到了我们的村子里,我们却不能不顾他们的生死性命。思来想去的,眼下活命才是最重要,卖身做奴,其实又算得了什么?说一句胆大妄为的话,我们不也一直是天子的奴才嘛。”
白亦初这时候才明白,老翁要去商议,竟然因为误会了自己要将他买来做死契的奴才。
不过当下也没有忙着解释,只道:“老先生放心,既然是将满村人的性命都交付与我白某,自当是不会辜负。”
老先生当下又细细道明了他们姓甚名谁等。
因他说话行事,都是有些样子的,听说还认识几个字,白亦初便称他为景翁。
如此这般,他们队伍隔日又掉头,叫景翁组织着,跟在白亦初他们的车队后面,周梨这里也是腾出了三辆车来,供给他们村子里的孩童使用,叫了两个身体单薄的妇孺一起在上面,既能照顾,她们也能修养身体。
景翁先是觉得使不得,他们如今既是奴才,怎么能上主人家的马车?更何况这小的也做不得什么事情,还不知道要白吃几年饭才能给主人家看牛放马呢!
所以也是几番拒绝。
白亦初如今正在前头和挈炆商议着分道,他直接带两个人去景翁他们地方衙门将户籍迁走。
周梨听得景翁不愿意叫孩子们上车,便下了马车来,走到跟前同他说道:“叫他们上去吧,这天寒地冻的,小孩子又穿得单薄,到了那车里到底是能遮风挡雨,也免去路上惹风寒之忧。”
景翁一听,到底是心疼孩子们,因此便诚惶诚恐地同意他们上车去,只叫那照顾的妇人千万小心,不可脏了马车等等。
一头又是对周梨这个夫人千恩万谢的。
此举不免叫周梨觉得这景家村的人,真真是淳朴老实,不过些小恩小惠罢了,他们就这样记挂在心头上。
只不过队伍里多出这许多人来,周梨也操劳了不少,幸好大家都是勤快人,到了饭点也是不用周梨这里吱声,各自见什么忙什么,没有一个懒人。
便是一开始最不同意的阿叶母女,也觉得真真是捡了宝,得了这一帮勤快人。如今又迁了户籍去往屛玉县,到了那边土地宽广,只要他们是勤快,是不会饿肚子的。
唯独是有些担心这全州既是闹了灾荒,那粮食怕是价格不低。
果不其然,到了前面的县城时候,一打听粮价,果然是高得吓人,也亏得车上还有些粮食,紧着点吃,是能撑到离开全州的。
所以周梨也没有花这冤枉钱。
而这个时候,挈炆已经将这景家村村民们的户籍全都更换成了灵州屛玉县的。此处的官员只觉得他们是魔怔了,那屛玉县已是糊口艰难,白亦初还要弄这些个要饭的去,准备一起饿死么?
景翁他们发现了每日饭菜骤减,便晓得是因为他们这七八十人的队伍,连累了人家四十人不到的队伍,便和周梨说,接下来几日他们吃一顿就可。
但叫周梨给拒绝了,仍旧是每日保持两顿,有一顿还是吃干的,带着些肉干。
此举让景家村的人觉得,真是遇到了神仙主人家,竟然为了他
们这些个穷苦人,也一起跟着挨饿。各自只教育着自家孩子,往后可要千万效忠主人家才是,不可做了那背信弃义的人。
毕竟他们这一路从村子里逃难出来,旁人都见他老弱妇孺,只想欺负拿捏,唯独这白公子和周姑娘好心肠。
而这接下来的路上,也遇着是了几波山贼匪徒,都是那灾民们一起汇聚而成的。
周梨是万万没有想到,有朝一日,竟也能看到一人抵万军之势,虽说这些山匪都是不成气候的灾民聚集而成,但在公孙溶带着的那二十人面前,竟是犹如土鸡瓦狗一般,瞬间就瓦解土崩,丢盔弃甲一散而去。
原本公孙溶见周梨和白亦初带着这些个景家村的人一起去屛玉县,便想着这些灾民聚集而成的山贼都是青壮年,到了那边正好做劳力。
也是有意给劝说一并带回去的,只是叫白亦初拦住了,“不可,这些人虽是被逼无奈才做了这营生,但我见他们面貌奸恶,没有几个面善的,若跟随队伍,怕是要日日防着,到了屛玉县那头,也不见得愿意安家乐业,肯听我们的安排。”
公孙溶不解,“可他们都是青壮年,是极好的劳动力。”屛玉县不是正好需要人么?就这样错过了,岂不是可惜?
周梨走过来正好听到他二人说话,见他疑惑只笑着解释道:“屛玉县的确需要人,可他们无家无业,到了那边心无任何牵挂,怎么肯安定下来?我们眼下也许不了他们多大的利益,所以想叫他们心甘情愿同我们走,怕是不可能的。”
而景家村的这些青壮年,他们虽都各自带着老人妇孺,看起来的确像是带着些个累赘,可这样才像是过日子的人。再何况,不管是人或是物,如果只单一一样的话,做什么也是成长不起来的。
所以屛玉县也不单只是要青壮年劳力,更需要女人孩子。尤其是那孩子,才是屛玉县的未来。
公孙溶没有想到这一层,其实也不奇怪,毕竟他是军营里长大的。如今听了周梨的话,若有所思,“原是如此。”因此也断绝了这心思。
如此这般,队伍也是顺利地越过了全州,进入十方州地境。
十方州还是如同十年前一般一成不变。不似那芦州那样,短短几年里,颇有一日千里之势。
也是如此远将十方州给甩在后头,成为这西南第一州府,这就不知道为何,无形中就叫十方州的人对于芦州人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厌恶憎恨。
而到了十方州后,这边物价正常了许多,周梨和白亦初这里也是分工明确。
粮食短缺不是一天半日了,所以白亦初和挈炆去置办这接下来路上的粮食,周梨则领了苏娘子殷十三娘她们去买办些布匹,再称棉花。
天寒地冻的,景家村的人虽穿了好几层,但都是秋夏两季的叠在一处,并无棉袄,是抵不住寒意的。只怕当初只顾得上逃命,那大水来时,都给冲了去。
所以既然是做了好人,自是要顾全人家性命,毕竟大头粮食都出了,这身衣裳还舍不得吧?
但话虽如此,这到底是八十来号人,所以棉花都是一百多斤。
景翁起先只晓得包了这一处客栈小住,是因为要去置办粮食,却没想到粮食还没回来,却有铺子里送来了棉花和布匹,他哪里还不懂是个什么意思?
果然等周梨回来,只叫了景翁来:“屛玉县虽是在灵州境内,有的地方千年不见雪,四季如春,但咱们还要在十方州走个七八天,到了灵州去往屛玉县的路上,最少也是十来天左右,总不能叫大家就这样凭着一身正气抗冻,劳烦您老去请了族里会针线的都过来,咱们抓紧些,把棉衣给缝出来。”
景翁听到她的话,已经是热泪盈眶,但也晓得周梨是不喜欢叫人跪拜的,只忙应了,一头擦着眼泪去将人都喊了来。
没有跟着去买粮食的男子,即便是不会这缝补的针线活,但也叫景翁喊来学着铺棉花。
大家分工合作,那裁剪的裁剪,铺棉花的专门铺棉花,穿针引线的穿针引线,流水线制作棉衣居然效果奇快。
周梨还想着,这么多人的棉衣,怕是得最少三天才能逢完,没想到第二天中午就完工了。
虽是不怎样好看,但好在防寒,一个个穿上新衣裳,那脸颊都红润了许多,干劲也十足。
白亦初那边粮食也置办好了,于是也是提前启程。
不过因为灵州因为已是属于边陲,许多在别的州府习以为常的物件,那里即便是有,但价格也昂贵得很。
周梨也是费心思打听了一翻,加上萝卜崽和街上的乞丐总是能马上打成团,确定好了那边什么东西珍少,因此从十方州这里,一路上她是七七八八买了不少东西。
小到绣花的线和女人用的香粉胭脂纱巾,大到一群牛羊。
也亏得是如今有景家村的人在,不然就叫他们这原来的队伍,如何能带得了这许多东西?
死物到底还好,绑上车马就好,可那些鲜活的牛羊群,就难了。
每日白亦初都是叫那牛羊叫声给吵醒来的,只有些哭笑不得,同挈炆和公孙溶说道:“这自古以来,拖家带口上任的不少,但是像是我这样带着牛羊上任的,怕是头一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