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辈?”顾少鸢的表情略有些夸张, 因为三婶也说了有个晚辈来拜访。
所以三婶说的这个晚辈就是钟离相如?
这不合理啊?顾少鸢想着三婶又不是吴州地带的人,跟那仙游人更没有什么来往,即便是仙游和顾家有些船只上的生意来往, 但这一块也不是三婶在负责。
所以她所说的晚辈怎么可能是钟离相如呢?
“是啊。”钟离相如笑应着,见她站在门边发愣,一动不动的, 便又问:“怎么,不欢迎么?”
顾少鸢连连摆手,“没有没有。”只是不知道为何有些心虚,一面侧身请他进门,但仍旧不死心地探着头朝门外看去,想瞧一瞧是不是还有客人。
来拜访三婶的晚辈,其实在后面呢?
但是外面除了那熙熙攘攘来往的行人之外, 并没有一个人有要在此停驻下来的意思。
她只得关了门, 回头却见钟离相如还站在这里等她,于是就更尴尬了,扯了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钟离请。”
菜圃里的菜不过这么点时间,又更新了一遍,各种小小的菜苗才冒头出来,品种良多,以至于钟离相如并不认识几种。不过余光瞧见顾少鸢的尴尬, 便提起话茬来:“我上一次, 见着菜畦丰茂,怎么这么点时间,就换了新的?你们这里才几个人, 就吃完了么?”
顾少鸢闻言,扫视了一眼地里的菜苗, 发现好多花又被柳相惜给挖了,用来种菜。
“后院马棚那边还养了鸡和猪,估计割了去喂猪喂鸡。”至于这新种下的,是柳相惜专门为他俩宝贝孩子种的。
反正孩子喜欢什么,他就种什么。
不过孩子都是今日喜欢这,明日喜欢那,顾少鸢心想只怕等他种出来,孩子又不喜欢了。
也不知柳相惜这种得有什么意义可言?
这般在心里想着,已然过了这菜园子,便到了家中所谓的前院。
其实这个所谓的前院,算是正常人家纳凉种花的花园,至于那正儿八经的前院,只要没有石板地的地方,都被柳相惜给翻了种菜。
而现在这个前院里,也是各种凉椅凉席等,花自然也是有的,且也是品样繁多,当下也是花团锦绣。
院子里也很热闹。
顾夫人戴着围裙,正在院子里喂猫,见着与顾少鸢一起前来的钟离相如,笑得十分慈祥:“相如来了啊,你随意坐,不必客气。”一面要同大家介绍这钟离相如。
那周梨却已是笑问起来:“这便是伯母你说的晚辈?那是巧了。”一面忍不住悄悄去看顾少鸢。
却见顾少鸢垂着头。
“你们认得?”不过顾夫人没有多想,只道:“也是了,他在十二属里,想来也是见过了的。”因此继续引荐给自己的儿媳妇玉笙烟和一旁带孩子的千璎。
又叫他安心坐下,自己去往厨房帮忙。
还特意叫顾少鸢招待。
顾少鸢却觉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的,反正浑身不自在,见那钟离相如坐下来,同周梨她们说话,便趁机道:“我去厨房帮忙。”
哪怕叫玉笙烟在那里嘲讽她酱油醋都分不清楚,别去厨房捣乱,她也是一点不敢多留,拔腿就跑。
只不过到了厨房里,那顾夫人一见她,顿时皱起眉头来:“你怎么将钟离就这样扔在那里了?”
顾少鸢生怕叫顾夫人察觉出自己的紧张和不自在,连忙蹲下来扒蒜。嘴里则回复着:“不是有阿梨她们在么?”
“那哪里一样?人家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小时候被困在那洞窟里的时候,要人家这样要人家那样的,我看那孩子也是个实诚的,竟然听信了你的鬼话。”顾夫人说起此事来,越发嫌弃起顾少鸢,只觉得这孩子大抵是废了。
顾少鸢却是傻了眼,有些难以置信地抬头看着自顾自说的顾夫人:“三婶?你说什么?什么救命恩人?”
顾夫人闻言,扭头瞥了她一眼,似才忽然想起顾少鸢那一夜受到了惊吓,留了不少后遗症,不大记得清楚了,便道:“你那年被困在洞窟里,你抱着人家,说要人家往后学做饭学绣花,还要人家扮成女娃儿,往后你要娶人家。我看钟离是个好孩子,是真的把你的这些鬼话听进去了,除了没有扮成女孩子嫁给你,人是样样都做到了。可是你这个缺心眼,不知是被那顾羧给你下了什么迷魂药,追着人不放。”
顾少鸢彻底呆住了,好半天才像是彻底反应过来,顾夫人这话里的意思,当初和自己在洞窟里待了一个晚上,答应了自己许多无理要求,还那样耐心温柔哄着自己的,不是顾羧,而是钟离相如?
但她为什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顾夫人见她半响才扒了一瓣蒜,嫌弃不已,“别这里待着了,你去陪陪相如,没准是真能再续前缘。”
顾少鸢被赶出厨房了,只不过她却没有到院子里去,而是坐在廊下的长椅上,躲在那一丛花卉之后,仔细想努力想,但是仍旧没有半点记忆。
可三婶说,现在钟离相如现在这副样子,学女红学煮饭,那都是因为当年自己在洞窟中的无理要求……
甚至还要他扮成姑娘家嫁给自己!虽然他没有扮成姑娘家,但却总是穿着姑娘家喜欢的颜色,叫许多人误会,都是因为自己的缘故?
如果这些都是真实的,那顾少鸢想一拳锤死自己算了。甚至忍不住骂起自己来,“顾少鸢,你真是不做人!”
“你在这里作甚?”千璎抱着子月过来,瞧那样子是要回房间给孩子换尿布,见她愁眉不展地坐在这里,便问起来。
顾少鸢叹了口气,无奈起身,“我就过去。”
只不过到了院子里,却是犹如坐针毡,好不容易等着开饭,饭桌上气氛热闹了不少,可不知道是谁先提起了旧事过往来。
顾夫人那话甲子就打开了,看着钟离相如同情道:“你这个孩子,这许多年实在委屈了。”说这话的时候,还不忘瞪了顾少鸢两眼,“她放个屁,你断然用不着当真,回去将这衣裳换了,不知道多少名门闺秀要踩坏了你家的门槛呢?”
千璎不八卦,但是周梨和玉笙烟不一样啊。
两人立即就察觉到了顾夫人这话中有话,眼睛都亮了,齐齐落到顾夫人的身上去,满满的求知欲。
尤其是那钟离相如道了一句:‘其实已经习惯了’之后,顾夫人就恨铁不成钢地瞪了顾少鸢两眼,“你看看你。”
顾少鸢不敢吱声,险些将脑壳都埋进了碗里去。
任由顾夫人在那里和玉笙烟周梨几人说:“当年啊,少凌都还没送走,少鸢这丫头调皮,偷偷爬上了一条出海的小船,运气不好叫一帮海盗给抓了去,关在那海上一处小岛上,可叫人好找,险些将她爹娘都给吓得半死。”
在岛上被关在一起的,还有当时年幼的钟离相如。
顾少鸢是天塌下来了也不怕的小牛犊子,趁着那守卫没留意,竟然带着那早被关了好一阵子,受了伤的钟离相如逃了。
只不过到底是小孩子,在那小岛上也无路可走,反而叫海盗们察觉,最后慌不择路之下,钻进了一处狭小的洞窟之中。
外面的海盗进不去,他俩也出不来。
也是那日,顾家和仙游那边救援的队伍都到了,只将那小股海盗斩草除根,却是没有法子将两个孩子给救出来。
顾少鸢是个虎性子,那个时候也怕了,在里头哭起来,那钟离相如因觉得是顾少鸢将自己从海盗的笼子里救出来,所以哪怕受着伤,也被困在了洞窟里,但仍旧是对方说什么他就承诺什么。
也是他这些个承诺,叫那担心死在洞窟里的顾少鸢逐渐冷静下来。
可顾少鸢最害怕的就是待着那种漆黑又狭小的空间里,顾夫人说小时候和顾少凌他们躲猫猫的时候,因躲在一只箱子里,还吓得抽搐晕死过去几个时辰。
周梨听了,心想这应该是那什么幽闭恐惧症。
所以那一夜顾少鸢没有在那洞窟里抽搐昏死过去,这钟离相如是有泼天的功劳。
只是可惜,这对于顾少鸢来说,终究是一种病症,以至于在出来那一刻,坚持了一夜的她还是崩溃了。
昏迷过几天后,醒来看到守在她面前的顾羧,一直都以为是顾羧和她度过那一夜。
而且不单是忘记了陪她度过那一夜的是谁,还忘记了自己都说了什么
顾夫人的这些话,逐渐让顾少鸢有了些许的印象,只是她十分不解,甚至有几分委屈:“那你们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她错把顾羧当成救命恩人!看自己追在他身后跑。
顾夫人叹气,“还不是怕你又想起那一晚的恐怖来,两眼一翻,醒不来了。”不过现在她看,顾少鸢好着呢!又不忍钟离相如信守承诺当年顾少鸢说的那些鬼话。
她想如果不是顾少鸢那些话,钟离相如怕是仙游第一人了。
此事有些狗血,且狗血程度足以超过了陈茹的话本子。不过周梨知道顾少鸢喜欢钟离相如,也明白了顾少鸢对于顾羧的爱都是源于那一个模糊的晚上。
所以觉得现在顾夫人将这些过往说出来,是皆大欢喜的事情,也就没有什么担心的了。
哪怕现在看着顾少鸢状态有些不对劲,但这事儿她也帮不得,还
是要靠着顾少鸢自己梳理。
于是只和玉笙烟说起陈茹有一个类似的话本子。
却没有想到话本子里的桥段,可照进现实。
晚饭过后,钟离相如告辞要走,顾夫人自然是要顾少鸢去送,彼时顾夫人还不知道顾少鸢对于钟离相如的心思,只同她说道:“你便是忘记了从前那些话,但好歹人为你付出了这许多,你就是没有这个心,但最起码的礼仪要有。”
顾少鸢难得没有与她抬杠,恭恭敬敬地应声去了,这反而叫顾夫人心里有些七上八下的,只和周梨几人问:“我不会好心办坏事,叫她又想起那洞窟里被困的一夜?”要出个什么事情,她爹娘怕是要将自己大卸八块了。
玉笙烟闻言,也有些替婆婆担心,只朝周梨看去,想要朝她寻求意见。
哪里晓得周梨却笑道:“伯母您这是做了一回月老呢!哪里是什么好心办回事?此前一直没空同你们说,他两个早前就已经认得了,还险些结拜成为兄弟,不过我如今想来,怕是那钟离相如故意而为之。”
但不管是不是钟离相如故意而为之还是怎么的,反正顾少鸢的确是在和他相处后,立马就将顾羧给抛之脑后了。
比起那不爱顾少鸢的顾羧,钟离相如就算是有预谋而来,但也无所谓,他现在是顾少鸢喜欢的样子。
顾夫人一听这话,也是满脸惊讶,“已经认识了?”一面又庆幸道:“好在相如这孩子不傻,没一见面就和她说当年的事情。”
周梨想,虽然说了也没事,但可能效果没有这样好吧?又道:“他二人是天定了的缘份了。你们想少鸢哪里不好,人又漂亮仗义,还出息,钟情了顾羧这么多年,都没能修成正果,可见和顾羧从来都是没有这缘份,如今遇着了正主,该是百年好合了。”
玉笙烟也忍不住感慨,只道这好事多磨。当然少不得说当时自己在不知顾少凌身份的情况下,对他一见钟情,给抢回去做了夫婿之事。
而此刻送钟离相如的顾少鸢,在大门口的时候,那钟离问她,“要不要去走一走?”
这边的夜幕是戌时后才彻底落下,此刻还早,天边火烧云重重,仿佛镶嵌于这鼎沸热闹的城池之上,使得这整个天地间,都多了几分宏伟壮观。
顾少鸢一直不敢看钟离相如,听到他主动邀约的话,将目光从火烧云上收回来,内心根本就没有办法拒绝,不由自主地应道:“好。”
两人的身影很快就淹没在了熙攘来往的热闹人群中,看起来终于不在那样突兀,顾少鸢想心情也没有那样不自在了。
她先说了一句:“对不起,我真的想不起来了。”
钟离相如却没有半点责怪她的意思,“没事,我记得就好。”
顾少鸢闻言,将脚步停住,很认真地抬头看他,“钟离,你脾气一直都这样好,你不会生气么?我将旁人错认成了你这么多年,甚至是到现在,我都还没想起来所有。”
“没有那样好,只是对于你,我愿意。”他的声音很轻,目光全在顾少鸢的身上。
但在这来来往往的人群里,顾少鸢却将这话语听得清楚,她的心不是石头做的,对于钟离本来也早就有几分悸动,如今这话入耳,更觉得心跳加速,想着回个什么,可张着口,却发现不知说点什么。
最后就只能呆呆地看着钟离相如。
钟离相如见她这样呆傻的样子,忽然忍不住笑了,伸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头,“傻丫头,别觉得对不起我,因为我的命是你救的。”
这个动作看似很随意,但是对于男女来说,还是有些过于亲密了。
不过顾少鸢却没有拒绝,反而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她被人爱护着疼惜着,而这种疼惜爱护并非是来自于她最为亲密的长辈,而是一个与她完全没有一点血缘关系的男人。
这就很奇怪,给她的感觉和亲人给予的不一样,她甚至很喜欢这种感觉。
这种欢愉感也致使了她的脑子此刻不大理智了,那说话的语气也略带着几分娇气,“我救过你么?”可是听三婶说,自己虽说带着他逃命了,但却将他带着往那洞窟里去,两人还被困在那里了。
如果不是家里人来得及时,凿石救人,他俩可能都要活生生被饿死或是被吓死在里面。
钟离相如知晓她被救走后昏迷好几天,醒来了也遗忘那一晚上的话。但钟离相如并不气恼,因为他的父亲就是大夫,清楚地告诉了他,这听起来可能荒谬,但的的确确就是一种病。
所以在钟离相如看来,顾少鸢忘记自己,爱上了别人,那都是病的缘故,自己怎么可能去憎恨她呢?
至于那些话,她忘记了不要紧,自己还记得,所以变成了她喜欢的样子。
想着也许哪一日,他们再度重逢,她看到自己就想起来了。
这可能是有些可笑了,其实钟离相如有时候都觉得自己荒唐得很。可是当那日他沐休闲逛至沉鱼馆的时候看到了她,便晓得老天爷没有遗忘自己。
他们果然是再度重逢了。
甚至在他还没想着怎么与顾少鸢重新认识,顾少鸢却找来了。
果然冥冥之中,一切都是注定了的。
“你大概不知道,此前有三四个孩子与我一同被关在笼子里,他们都是从别处抓来的。”但是钟离相如生得秀气,与那几个孩子相比起来,就显得没有那么多肉。
那些个海盗便没有早早杀了他,而是将笼子里最胖的一个抓走,就当着他们这些孩子的面杀了,开膛破肚,然后挂在一个巨大的鱼钩上,拖着往海边去。
听说是为了钓吃人的鲨鱼,那样的鲨鱼可比他们这些孩子值钱多了,一条鲨鱼能顶十个他们这样的孩子。
钟离相如一面回忆着,一面继续说:“我最廋,所以看着一个个孩子从我面前被他们粗暴残忍地做成鱼饵,你被带来的那天,刚好到我了。”
顾少鸢是不记得洞窟里的事情,但被关在笼子的记忆却是有的,听到这话下意识地绑紧了身体,怀疑地打量着钟离相如:“你不会觉得我救了你的命,是因为我当时比你胖,我的到来,他们就不会用你做鱼饵了?”
钟离相如见她那紧张又认真的表情,忍不住笑起来:“怎么可能?如果真是那样,你也不算救我的命,因为那天他们发现了鲨鱼群,可能我们这两个鱼饵都要被改成四个呢!”
“那你感谢我带你进洞窟?”顾少鸢后怕,心想万幸那个时候自己虎,天不怕地不怕,不然不等家里人找来,真变成鱼饵了。
钟离相如颔首:“我要是与你说,我那时候从来没有想过逃跑,哪怕见过了那血腥的一幕幕,但那时候是真的傻,就这样坐以待毙。你应该会笑话我是个蠢人。”但当时钟离相如就是这样如同笼中鸟认命的。
逃跑这个词在他脑子里压根就没有产生过。
而顾少鸢的出现,蛮横地撞开了那木质腐朽的笼子,拉着他就跑。
他想过很多可能,顾少鸢也许不带着自己跑,她一个人很轻松就能逃出去,且还不会被那些海盗们发现。
可她毫不犹豫,一路从未松开过自己的手。
这是钟离相如第一次发现,原来被一个陌生人这样在乎保护是什么样的感觉,那种巨大的震撼中,致使他打开了原本封闭的桎梏,思想开始活跃丰富起来。
虽然这最终,都是以顾少鸢为中心点。
顾少鸢听到这话,良久赞同地点着头:“是真傻。”居然不知道要逃跑。
不过她大概知道了,为什么钟离相如后来在洞窟里愿意那样哄着自己,甚至到了这后来,自己将所有的话都遗忘了
,他还依旧坚持。
但即便是弄清楚了缘由,顾少鸢对于钟离相如,仍旧是产生了许多愧疚感,“对不起。”
“我们未来还很长,你现在忘记了也不要紧,我们可以重新认识一下。我,仙游钟离相如,家中四口人,双亲皆在,有一个妹妹,我现于十二属之一的太常属,在书院教授女子礼仪女红等课程。”
他这样认真,顾少鸢觉得想笑,但还是忍住了,以同样的态度回复着他:“我顾少鸢,儋州顾家人,家中三口,父母皆在,现在无业人员。”
说完后,她便再也忍不住笑起来,然后将手伸了过去。
钟离相如看着她的手,沉默了片刻,便牵起她的手,往那人流里去。
自此后,但凡她要出门去,那钟离相如必然接送到位,对她的无微不至绝对不比云予对崔央央少。
以至于崔央央后来听说后,也感慨道:“可见,真正喜欢你的人,才不管你是什么样子的,少鸢姐姐也不用委屈自己。”然后还问,那信既然已经寄出去了,顾羧可是有回信?
周梨算着时间,就算真有回信,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到。
回信是没有收到,但顾羧却来了。
不过这个时候玉阿满将军他们已经归来,玉笙烟和顾夫人也搬了出去,在玉将军的寓所附近,两个亲家也做了邻居。
而顾少鸢也被顾夫人抓着搬了过去,毕竟周梨家这边,终究是不好长住,又比不得那柳相惜,人家是周梨的义兄,住也是理所应当。
其实柳相惜也不是没有起过心思搬出去,他连整个屛玉县的路和桥都能随便修,甚至是延升到了各州府的主干道上。
按理不缺这买房的钱。
但他觉得孩子都习惯住在这里了,总是换环境不好,加上他们走了,就周梨和沈窕在,没个人照顾,如何放得下心?
而且一个家,总是要有人在常住才有人气,还有这么多猫也需要人照顾。周梨那里,还要时不时去灵州城或是下面的镇子上,总不能都等着那上官飞隽从小苍山下赶回来喂。
于是和千璎商量过后,还是决定就在周家这里住下来。
有他们一家四口住着,热闹了不少,且回来还有热汤饭。
这一点感触最深的便是周安之了,每一次回来都要拍柳相惜的马屁一回。
自打柳相惜一家四口常驻后,他回来家里再不是空**无人,只有一群猫陪着自己了。
这让周梨开始反思,大家都投身于事业之中,对于孩子来说是不是有些委屈了?
但这又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建设需要人手,就算是各处的幼儿馆有人来接手,但也不是一朝一夕人家就能管理的。
所以还是需要些时间,因此对周安之十分愧疚。
只不过她这愧疚也没多少,毕竟事情一多,回来吃过晚饭洗澡后就想休息,哪里有空去多想?
加上这些将军们的得胜归来,将士们的安置之处,哪怕现在十二属人才济济,不需要自己去亲力亲为,但李仪将她和姜玉阳等人放在了同一个位置,这样的大事情,每一次必然是不会漏了她。
因此周梨也时常参加这所谓的大朝会了。
不过豫州战事了结后,这粮草上的压力也大减了不少,如今只剩下了那竭州三地的龙玉,白亦初的大军压过去,如果他要打,想来也是很快就结束的。
不打就更好了。
毕竟这战事能免就免,不管是己方还的敌方,哪个将士不是人生父母养?若于这一场无意义的战事中丢了性命,那便是整个家庭的灭顶之灾了。
暂停了往军中运送粮草,周梨也节省了不少时间来,但辽北这一次退兵,却不代表以后他们就没有胆子进犯了。
因此畜牧司还是大力支持马场。
又有针对于各地州府环境的新政要推出。
试想这整个后虞,几十个州府,就算是以东南西北为区域来分化,那便也要对他们这四个区域做出针对性的新政来。
因此十二属是忙碌的。
且马上又要过年,年后就是举天之下都在拭目以待的后虞第一届科举,还一改以往旧历,一次三考,所以城中人口之密集,俨然已经达到了巅峰。
外城快速新起,无数刚建成的房屋里都挤满了人。
但仍旧不够考生们居住,如此一来,周梨和不少官员便主动将自己家住所免费提供给前来赶考的学子们。
以抽签的模式决定他们暂居在哪一家。
周梨家这边,也很快就住满了人,整整十二个考生。
有三个条件好的带着书童,余下的都是些衣衫洗得发白的穷书生,但这并不影响什么,于周梨甚至是整个后虞朝廷来说,如今都是一视同仁的。
按理等阶的划分,于当下的世道已经不是那样明显了,即便还有像是崔氏那样的世家,但他们家的子弟,也没有任何特权,不管是要进入十二属任何一个地方,也都是经过公考才录取的。
可还是有人没有意识到,仍旧觉得自己是高高在上世家,不管朝廷帝王如此更换,但是他们世家的位置仍旧无人可撼动。
所以这屛玉县多年以来,第一个刑事案件便产生了。
庾氏,这个坐落于珑州蓝州两地交界处庾城的大族,如同崔氏一般,是存在了千年大族,不管王朝如何更迭起伏,他们的世族仍旧是沉沉浮浮于这世间。
但和崔氏不一样的是,崔氏出过的公卿将领,但他们虞氏曾经却在乱世出过皇帝。
哪怕这位虞氏皇帝的王朝也只是短暂地存在过三年五载,但是因为这短短的三年五载,却给虞氏的祖业上添了一份别家没有的光辉,以至于他们总是自称为虞氏皇室后裔。
在这些真正的世家大族里,也时常自称为世家之首。
便是李晟那皇城里,也是有几位虞氏的娘娘。
当然,后来庾城也给李仪送来了多位虞氏美人,只不过都被拒之门外。但他们虞氏的小姐却也没有选择留下,而是回了庾城。
按理说,基本上十二属都将庾城定为像是仙游那样的小国了,既然你不愿意插手周边民生之事,又不愿意遵守后虞新政,那么后虞也不会管这庾城。
只不过庾城的人要从庾城出来,或是他们的货物要出来进去,都与仙游等地一样,需要繁复的程序。
这对于庾城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情,他们没有仙游那样的成熟的一套系统,以至于这一阵子整个庾城里因为物资的缘故,人仰马翻。
商家们进货艰难,不得不放弃在庾城的经营。
这便导致了庾城即便是在蓝州珑州两城交界处,按理四通发达之地,但却没有他们理想中的那样,乘着新王朝发展的翅膀腾飞,反而比那战乱的时候还要破败。
他们是享尽了荣华富贵的,怎么可能吃得了这样的苦头?所以这一次派遣了子弟来参加后虞的科举,也算是一次低头。
后虞的朝廷是大度的,怎么可能去同他们这样的小城池斤斤计较?后虞朝廷连仙游人甚至西域人都能接受入十二属,更何况这庾城人,本就是后虞百姓呢!
但是没想到,虞氏的这位八公子,来到屛玉县略有些晚了,这时候内城外城皆然已经住满,十二属大部份官员家腾出来的房屋,也都住满了人。
所以不少老百姓们都效仿官员们,愿意将家中的房屋挤出一两间来。
没想到这位庾家八公子抽中一处老百姓家的空闲房间后,浩浩****带着一群奴仆去,一看着不过是一方小院,在他眼中便是他家中的马棚都不如,且那并不算大的院子里,还养了不少鸡鸭。
使得他当场出言不逊,自然是引得好心接待他的主人家不满,因此口角一起,他凭着自己人多势众,便指使着奴仆,将主人家砸了个稀烂不说,连特意请了半日假期回来帮忙收拾房屋的主人家,也被打得半死。
这样的事情,可能在庾城,在庾家,那都是稀松平常的事情不值一提,反正他们是姓庾,是少爷是主人。
可在屛玉县,却是引起了轩然大波。
不等老百姓们发怒,火羽卫和赏罚司的人就快马加鞭赶到。
那庾家八公子看着被手底下人砸得乱七八糟的房屋,和被打得半死不活的主人家,仍旧不解气。
看到了赏罚司和火羽卫的人到此,还十分嚣张道:“你们来的正好,看这厮将本公子作甚?竟然让本公子住在这样肮脏又狭小……”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忽然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等反应过来后,后背一阵巨大的疼痛,整个人觉得头晕目眩的,而自己离原来所站的地方,竟然已经是两尺之举。
商连城又调到火羽卫了,他是轻轻一巴掌,但是天生神力的他,却是将那嚣张跋扈的庾家八公子打到了隔壁的墙上。
万幸没有用力,不然抠都抠不下来了。
也是这个时候,杏林馆的人到了,立即就抬着担架将那受了重伤的主人家抬去杏林馆里诊治。
庾家八公子这个时候也像是才反应了过来,嘴里含糊不清地骂着什么,似又要杏林馆的人救自己。
但他迎来的却是赏罚司的手铐脚镣,不但如此,他一帮奴仆如今也一个个如同鹌鹑一般,身上都戴了铁镣。
他有些茫然,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不是该将那个怠慢了自己的低贱平民给杀了么?为什么要将他们绑了?这些人难道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么?
他张开口,想大喊出自己尊贵的身份。
可一张口,不知道嘴里被塞了个什么,耳边依稀听着有人愤怒骂着:“这种贵族公子,穿得鲜光体面,其实和那马屎外面光一个样子,内里全是渣滓,指不定肚子里多脏呢!塞了嘴巴,免得他口吐污言,脏了大家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