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元夕看着眼前的谢离枯, 其实这个时候对他的改观已经很大了,觉得传言多有误,说他是个杀戮成性的莽夫, 可是他那一手好字,自己是亲眼所见,便是屛玉县那十二属正儿八经的文官们, 不知多少还不如他呢!
而且他又会打仗,还这样支持金商馆办差,从来都一丝不苟,也不像是自己记忆中那些莽夫们一样满嘴污言秽语,且有时候还能作几首气势磅礴的诗词来。
因此这个时候她是坚定地认为,果然老话不欺,字如其人。
他字写得好, 人也万般好。一时也是热心肠顿起, “不知谢将军家中还有何亲眷,可是订了亲没?”
她问这话,本意是想着谢离枯这样好,算得上是文武双全,那些传言对他于他本人实在是有所偏颇。
因此想要替他说一门亲事,除去了金商馆里单身漂亮的小姑娘不少,那十二属里更是数不过来。
她就不信还没有一个能让这谢离枯瞧上的。
莫元夕问完, 也是满怀期待地看着谢离枯。
然而却不知, 这误会大了去,谢离枯将这话听进心里后,当时那心跳就咚咚地快速跳个不停, 心想这莫大人和自己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自己才想着和她商议婚事的事情, 没想到她就主动问起自己来。
但一面又在心里告诉自己要冷静要冷静,那书里说了,男人不能太上赶着,不然女人肯定不会把自己当回事的。
于是干咳一声,故作深沉起来,“早年江南水患,谢某双亲便不在了,那时候家中穷困,谁能瞧得上我这样的毛头小子,忍心让闺女同我一起过那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的苦日子。”
他说这话的时候,大抵也是想到了父母在洪水中挣扎求生的样子,眼睛里不禁也闪过丝丝凄凉之意来,声音也多了几分沙哑。
这让莫元夕忽然有些后悔,心中万分责备自己,怎如此唐突了?一面忙歉意道:“抱歉谢将军,在下绝非有意提起你伤心之事,只是瞧谢将军常一人出入,只怕身边也没有个贴心之人,所以有意与你许一门因缘,才问起的,你若心中介怀,就当在下今日不曾说过这样的话。”
谢离枯忽听得她着急又歉意的声音,竟然心生出些不忍来,忙收起那有些替父母难过,他们没能活到现在享福的惋惜,“不妨事,那些年,天灾频繁,贼寇四起,又有几家能安生团圆的。”
一面看朝莫元夕,试探地问道:“听闻,莫大人从小便在周家长大,那令尊令堂呢?”
莫元夕的过往,也就是周家那一帮人和芦州旧故们才知晓。
如今谢离枯所掌握关于莫元夕的消息,便只是晓得她还没成婚,也没有什么青梅竹马。
莫元夕想到人家都如此坦白地与自己说了过往,自然也是没有一点隐瞒,更何况她也挺喜欢这谢离枯的,觉得是个仗义又爽快的小弟弟,当是引以为知己人。
半盏黄酒下肚,一时也是忆起往昔来,只说那年西南几个州府天灾不断,她本也是殷实人家的千金小姐,有一兄长,父母疼爱。
但那天灾之下,人性善恶都照得清清楚楚,她不甘心往后成为父母给兄长培养的工具人,也害怕成为了爹娘拿去换粮食的两脚羊,因此便偷偷从太难队伍里跑了出来。
可那时候遍地都是腹中饥饿的流民,易子而食之时比比皆是,她为了求生,便将头发剪了,假装成了个小子,混在那些流民手下,帮忙做这些打柴烧火的杂货。
虽不能填饱肚子,但到底还能干些活儿,所以免去了做两脚羊的凄惨下场。
她跟着那些流民,看到了许多丑恶,人性的肮脏在天灾下显露无遗。想到这些凄苦艰难,仿佛好像又置身于当时那苦难中,眼里的光芒都黯淡了几分:“我那时候真真觉得,这世间是没有一个好人了,直至我遇到了姑娘和公子。”
哪怕如今莫元夕也为朝廷女官,在那金商馆中可独当一面,但面对周梨和白亦初之时,仍旧称呼两人为姑娘和公子,对于两人都十分尊敬。
谢离枯有些诧异,他一直以为,莫元夕是周家买来的。
哪里晓得,他们竟然是在天灾中遇到的。
莫元夕回忆起当时自己的决定与他们一起逃的决心,虽然那时候也不知生死如何?但那一路上,白亦初对于周梨的无保留付出,让她看到了,原来这世间,也不见得个个都是人面兽心自私自利,也会有像是白亦初这样的好人。
再到后来,因周梨对自己的好,白亦初也开始照顾自己放慢了行程,或是在山林中给自己留下线索。
也许这些说起来,不值一提,但放在当时那环境,却是不同的。
那时候他们身后还有流民在追捕着他们,稍微慢下来,天晓得又是什么样的结局。
即便不被那些流民给抓到,也会遇到野兽群。
可周梨和白亦初给了自己生路。
活下来后,他们还将自己一起往芦州城带去,弄了户籍,在周家住下,继续学习。
如果没有这些,哪里又有现在的莫元夕呢?所以周梨和白亦初对于她的恩情,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
谢离枯有些唏嘘,他是听说过周梨和白亦初的事情,但都说两人从乡底下走出来,一步步也是很艰难。
但却没有仔细想过,当年他们那芦州也是天灾不断,当时也还是两个小孩的他们在那天灾里活下来,也是何等的艰难。
也是这个时候,谢离枯对于周梨和白亦初,这心底也不单是像从前那般,将他们当做顶头上司来看待来尊敬了。
而是由心而敬。
又觉得自己与他们比起来,实在是有些……心里也打定主意,往后也不要总是提从前那所谓遭遇的苦难了。
看看人家,以前比自己过得还要艰难呢!却从来不提一句,也没有怨天不公。
因说起这些旧事来,叫谢离枯也忘记了最开始打算,如今又更心疼莫元夕了。
觉得以后也要将周梨和白亦初做救命恩人。
他们虽然没有救自己的命,但救了自己未来媳妇的命。
而见莫元夕因回忆起这些
过往来,心情有些低落,便也没好意思再继续那谈婚论嫁的话题了。
但也因这一次两人的追忆过往,使得这之间的距离,是拉近了许多。
到后来谢离枯回到了军中,捧着他那本水生他们帮忙找来的《女人的话外之音》又开始认真研究起来。
一面回忆起前儿两人见面之时,她和自己说起身世来,这弦外之意,话外之音,不就是拿自己做最亲近的人了么?
不然怎么如此细致地同自己说她的从前呢?
想到这来,谢离枯的嘴角一下就咧到耳根子去了,心里盘算着,等下次沐休,去秦州一定和她提成婚之时。
她小时候那样可怜,自己要早早将她娶过来,然后对她好。
对就是这样!他满意地合上那本《女人的话外之音》,塞到枕头下面,翻身起来,打算像是以往一般,照例在河边巡游一趟。
哪里晓得他刚将双锏挂在腰间,要跨步出军帐去,忽听得外面传来一声急促的擂鼓声!
是有敌来犯了!
谢离枯当即便闪出军营,只见各百夫长们已经整理好队伍,见了他来连忙禀报:“河对面有船只过来了,想来不过盏茶时间,便能到河中心!”
这一场战事来得很急促,早前对面龙玉的军队也没有露出半点风声。
而事实上,那龙玉就是忽然想打的,什么都没有准备。
但这种打法,一向都是谢离枯的作风。
战前从来都不会做什么部署,就是想怎么打就怎么打,打到哪里就算哪里。
所以他的对手们不管怎么研究战略,都无法对付他。因为谢离枯本人也不知道他下一步是要打哪里?又怎么打?
所以当看到另世自己的时候,谢离枯在船只掀起的巨大浪声中哈哈大笑起来,半点没有被偷袭的紧张和担忧,只举着双锏,在身后将士们挥舞着的麒麟旗子里,越过了一艘艘小船只,朝着前面的敌军奋勇杀去。
这一场临时而起的恶战,比大家预想的都要艰难,打了整整一天一夜。
当然最终还是以谢离枯胜利为结局,不但如此,他还带上追击,夺去了大半的汉州。
自此那汉州以汉水一分为二。
战事传到秦州那边,莫元夕得知谢离枯受了伤后,和几位从馆主商议过后,决定到那军中去探望。
彼时的他正带伤书写奏章,意欲往那屛玉县送去了。
而屛玉县这边,新政不断推出,但那李仪也是力排众议,甚至是那军机书院都已经有了雏形出来。
韩玉真自打上一次来了后,便未再去往那豫州,因此如今这军机书院事宜,几乎都是由着他来主持,反而是太常属那边,还分拨了不少人来专门辅助他。
于是太常属又在十月底开设了今年第三次的招公。
只不过因科举在即,因此这一次所招收的人员,与那鸿胪院一般,皆然是三年或是两年制,到时候还要再经两次考核,若是都过了,才能继续留下来。
但即便是如此严格,还是吸引了不少附近州府已经赶来屛玉县准备参加明年春日科举的学子们来考。
而出乎意料的是,女子竟然不在少数。
也是热闹了一阵子,周梨听闻大表嫂崔氏说他们鹭州也有不少族人来参考。
连那江南鹭州神童崔亦辰的小妹崔央央也来参考了。
鹭州全因那崔家的缘故,当时没有费一兵一卒,且在那动乱之际,也是崔家将鹭州给护住了。
如此功劳,以百姓性命为主,周梨觉得才可担真正的世家之名。
而不是看着灾难来临之前,便开始卷着包袱逃跑,对于那些底层的老百姓们不管不顾。
正因是如此,后来李仪要提携那崔亦辰为完州知州时候,并无人反对。
那完州也属后虞一方边境,越过一条江水,便是一个番邦小国,曰:鲜国。
虽不过是弹丸之地,但是时常口出狂言,颇有些夜郎自大的意思,竟然好几次试图越江来完州抢夺。
但每一次都被打个落荒而逃。
不过这并不影响他们的士气,虽说军队被打了个落花流水,但他们总是能变着花样给自己找自信。
早前就说江南的云锦技术乃是鹭州崔家从他们鲜国偷走的,但事实上,他们鲜国那环境寒凉,哪里能养得了蚕茧子?
所以自然是无人理会他们。
于是他们国中又有那自命不凡的书生们撰写出不少话本子来,明明国土面积还不如屛玉县下面一个镇子大,但那话本子写出来,这个世家那个豪门侯爵的,实在是……离了大谱。
虽是有些叫人觉得好笑,但却十分受后虞人的喜欢。
时而久之,这话本子也养活了不少鲜国人。
后来还出了什么《追妻一百问》、《侯爵夫人如何孝敬婆婆》等乱七八糟的书籍。
这般跳梁小丑,早前那完州的知州实在是懒得理会他们,但崔亦辰去了后,可不惯着他们,才打了一会他们就安分了不少。
崔亦辰从前在上京的时候,和白亦初挈炆他们还一起在翰林院里待过,但那时候他多是忧心于树大招风,叫崔家受牵连,于是安心做条
摆烂的咸鱼。
如今世道不一样,他到了那完州去,也是开始学着屛玉县这边的新政,试着治理起同样有不少山民的完州来。
周梨听的这霍央央也是去过完州的,便也是与之聊了几句,只觉得这姑娘好生娇软,不愧为江南水乡养出来的小美人,声音又甜说好又好听,关键还十分温柔,叫她十分喜欢。
自此后回家,没少将这霍央央的名字给挂在嘴上。
然而她才去太常属半个月不到,便听闻将那云众山的大儿子云予,这个视女子为无物。
或许换一种方法,在云予的眼中,男女没有什么区别,他对于情爱成婚,都从来没有任何想法,反正天仙一样的美人放在他面前,他也是不会多看一眼的。
他弱冠之后,云众山最担心的便是他的婚事问题,如今每次从豫州那边回来,都要找一回媒人,就是为了替这云予说一门亲事。
但云予虽然在太常属里,算是声名鹊起的后起之秀,但是与他这名声一起齐名的,还有他这块木头做的心。
因此满城的媒婆,没有不拒绝的,都不愿意将时间浪费在他的身上。
所以当周梨从沈窕口中得知这云予开了窍后,一脸震惊,几度怀疑是假的。
沈窕也觉得很吃惊,她和云予兄弟也算是熟悉几分的,料想着云予这般人,怕是云戈成婚当爹后,他还是个光棍。
毕竟太常属里,那么多年前美貌的女官们,也不是没有朝他表示过,但他真的是一点不为所动。
这一帮算是一起长大的好兄弟姐妹们,都坚定地认为他是个奇葩了。
谁曾想这奇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要不是周梨最近没空,非得去大表兄家里好好打听打听,这崔央央到底是如何叫云予动了凡心的?
反正要说美貌,崔央央虽然生得也好看水灵,但是她这一款娇软小美人,那太常属里也有好几个呢!
所以肯定不是美貌的缘故了。
这日那顾家的船又来了,不但如此负责这一条航线的顾少鸢也来了。
她和周梨一样,算得上是个老姑娘了。
那顾少凌做了少主之后,性子沉稳了不少。当然也有可能是这几年事儿太多,肩膀上胆子过重,使得他不允许像是此前那般任意妄为了。
和玉笙烟打打闹闹了几年,终究还是圆房了,听顾少鸢说,玉笙烟现在有了身孕。这一次她来屛玉县,还帮嫂子玉笙烟带了话来,问周梨可是晓得她爹几时能解甲归田去儋州养老?
“养老是能养老的,想来要不了多久了,但是宁安侯怕是去不了儋州了。”周梨说罢,与顾少鸢解释着这军机书院的成立,到时候必然这些老将们都要被留下来授课的。
顾少鸢听了十分有兴趣,“我能去参加么?”
“可以。”但是不出意外,顾家怎么可能放人呢?一面打量着她:“顾羧这次怎么没有同你一起过来?”
早在顾羧第二次和顾少鸢来南眉河的时候,周梨就看了出来,这顾少鸢喜欢顾羧。
但没想到都这么几年了,仍旧是男未婚女未嫁。
而她这话一问,那顾少鸢肉眼可见地颓废下去,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筋骨一样,软绵绵地靠在椅子靠背,“他说就将我当作兄弟看待。”
周梨一时有些同情顾少鸢,但见她穿着一身男子劲装,脚踩着长靴,头发也如同男子一般用发冠给高高束起来。
而且她个头还有些高,使得从这身后一看,的确是有些少年郎的影子。
但见她是真的难过,便也是安慰着:“没事,好歹还是兄弟。”
可顾少鸢对于顾羧的感情,显然已经超过了周梨的预想。以至于顾少鸢听到周梨的话后,忽然垂着嘴角毫无预兆地哭嚎起来:“可是谁要和他做兄弟?我想做夫妻!”
沈窕听得这忽如其来的哭声,抱着还没削好的菠萝急步跑进来,担忧地看着她俩:“这是怎么了?”怎么听着什么夫妻兄弟的?
顾少鸢却憋着嘴转身一把抱着周梨痛声哭起来,全是委屈:“呜呜,阿梨,你说我怎么办才好?我一想到他要娶别的女人做娘子,往后睡一个被窝,我这心里跟针扎一样。”
沈窕抱着那没削好的菠萝,瞠目结舌地看着哭得一塌糊涂的顾少鸢,“你上次不是说,你们还同塌而眠了么?”沈窕好几次和她干娘殷十三娘去南眉河接货,因此与顾少鸢没少接触,两人十分要好。
虽说沈窕小了她好几岁,但许多私密话,也是与沈窕分享。
周梨眼睛一下圆了,看朝沈窕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两人都睡在一处了?
抱着她的顾少鸢察觉出了周梨对顾羧的怒气,连忙解释道:“不是那样,是那次遇着忽然涨潮,出了意外,我们挤在一处休息。”可是一想到对方是拿自己做兄弟,她顿时又难过起来,眼泪不要钱一般往外掉。
周梨松了口气,一面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劝慰:“算了算了,不喜欢就算,这屛玉县多的是青年才俊,咱另找一个就是了,找个比他顾羧要俊武功要高的。”
沈窕一听这话,连忙凑过来,立马就数出了好几个名字,然后满怀期待地看着顾少鸢问:“怎么样?看中哪一个?”
哪里晓得顾少鸢现在钻了牛角尖,那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认定了就要那顾羧,反而回着沈窕:“那样好,你怎么不要?”
沈窕嘴角直抽,忍不住想要将手里的菠萝朝她砸去,但担心周梨被波及,便作罢了。“好心没好报,哭死你得了。”
顾少鸢见沈窕对自己态度这么恶劣,指着她气呼呼出去的背影朝周梨告状:“你看她,我这样难过了,她不安慰我就算了,还骂我,这是做姐妹的人么?呜呜。”
“别哭了,这事儿哭也没法子,要不了咱就算了,实在是没有道理在一棵树上吊死的意思。何况你们认识那么多年,他若真有心,也不会等到如今啊。”周梨起先是想劝的,但是没想到这劝着劝着,话就有点扎心窝子。
于是她连忙将嘴巴给闭上,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要不你在屛玉县多留几天?你瞧子星子月多可爱,还有阿黄它们一大家子也十分有趣通人性呢!若是你还觉得无聊没趣味,那等我和窕窕回来后,带你上街去逛逛。”
顾少鸢抹着眼泪,“行吧。”她来了屛玉县这么多次,的确没有在这边待过多久,如今城中大变样,留下来瞧一瞧新鲜也好。
但旋即想到船,又不放心,“可我不在船上,不大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鸿胪院正好要派人去往蓝州连州等地,到时候也要搭这一艘船一并去的,叫他们在上头看着,出不了岔子的。”
顾少鸢得了这话,放心了些,便挽着周梨:“那你随我去山鬼庙里,我还是想求山鬼保佑我。”她觉得自己还是有机会的,那顾羧整日和自己几乎是寸步不离,又没有和半个女人有所来往。
所以她还想努力努力。
“行行行。”只要不哭,什么都好说。
看猛女流泪,到底觉得有些奇怪。
这厢也是拉着她到院子里吃水果,正好子星子月也都睡午觉起来了,两张可爱的娃娃脸,嘴里有时候还能冒出些像样的字眼来,把人的一颗心都给萌化了。
但顾少鸢却不敢上去抱,只怕给人摔了,就围在那千璎的身边看。
回头只和周梨悄悄说:“柳相惜他真是走了大运,白得了一个媳妇和两孩子。”一面神秘兮兮地朝她继续问:“也没听说成婚,怎么就有了孩子,是不是?”
一双眼睛,不停地朝周梨眨着。
周梨不知她是不是猜对了,一时犹豫着怎么回她的话,哪里晓得顾少鸢忽然一脸心灵福至的表情,甚至激动起来:“你说,我要不要也用强?”
好吧,她果然是猜中了。所以要给顾羧下药么?于是周梨耐心劝着:“姐妹,别胡来,新编的律典里,不止是男子给良家女子下药用强是要吃牢饭的,女子给良家男子下药也不行。”
当然,顾少鸢想换个环境,去往山里挖矿,就另当别论了。
“什么时候改的?”顾少鸢觉得听着还挺有些意思的。
“你管什么时候改的,这事儿你可不要胡闹。”又见叫她闹着,便领着去金商馆处理了些事,然后赶紧往那南广场处的山鬼神庙去。
神庙已经竣工大半年了,所以这南广场上多是卖那茉莉花环花串等。
当然,叠荷花也少不得,更有各种少数民族的香火蜡烛,看起来多模多样,顾少鸢竟然觉得挺好看,逛得那叫一个认真和兴致勃勃,压根和周梨所预想伤心难过不一样。
反而这看那瞧,半响都没买完东西,好不容易看上了吧,她还要拉着人讲价。
以至于到她将所需物品全都准备好,都到十二属以及各工坊休息的时间了,各处大街小巷上,一下犹如洪水般涌满了人,接送孩子的幼儿馆马车也陆陆续续地从街道上经过,使得这原本就热闹的街头巷尾,越发拥挤了。
周梨见此赶紧拽着她,“你倒是快些,一会儿人多起来,做什么都要排队。”
这话周梨是真没有唬她,不然也不会专门请了一个时辰的假来陪着她拜山鬼。
可叫顾少鸢这一蹉跎,南广场人都挤满了。
顾少鸢先前还觉得周梨实在是夸张,那人再怎么多,能多到哪里去?
直至她进去后没多久,忽然见着那大门口涌来了不少人,手里都拿满了荷花香火等,一时看傻了眼,“阿梨,今天什么节日么?”
“没,只是拜紫萝山鬼的少数民族们,每日都要来这神庙里祈祷,那早上没空的,几乎都是傍晚休息后来。”然后拜了就直接回家。
至于现在有多少人,也不用她去复述了,反正顾少鸢能看得见。
只不过周梨见她傻愣着,便推了她一把,“你还傻站着干什么?赶紧把香点上,磕头走人啊!”
“哦哦哦。”顾少鸢的确被那人山人海都给惊着了,叫周梨这一推,像是才回过神来,连忙一套流水动作,显然已经忘记了早前来的目的是什么。
反正她还没来得及许愿,后面排队的人就催促起来,让她十分不好意思,连忙起身让开。
虽说这里是紫萝山鬼的神庙,但里面供奉的却不止是她,还有她的十二个守护神。
因此一个个拜下来,也是要不少时间。
加上现在人潮人涌的,又要排队,最终顾少鸢才拜了四个,天色就已经暗了下来。
到第五个的时候,她看着前面那长长的队伍,又看看其他的守护神,一样是排着长龙,终究还是泄气,“算了算了,命啊!看来山鬼也保佑不了我的因缘。”
然后和周梨又苦巴巴地从神庙里挤出来。
这时候少不得感慨这些少数民族的活力四射了,干了一天的活,还这么虔诚来拜山鬼,这精神实在充沛。
但她不知道,这屛玉县的真正夜生活,现在才算是开始呢!
周梨本意是有心带她去逛一逛的,但见她那无精打采的样子,心想怕是在神庙里挤来挤去的,已是没了什么精神,就打算领着回去。
哪里晓得还没走出南广场,就听到有人喊,回头一瞧,竟然是那娇娇软软说话温柔又好听的崔央央。
“央央妹妹。”周梨和她说话,声音都是下意识温柔了不少,见她隔着人群朝自己挥手,便也扬起手来。
崔央央很快就挤到了她跟前来,撅着樱桃小口就抓起她的胳膊撒娇:“阿梨姐姐,人家好想你哦,好几次想去金商馆找你,都怕打扰了你办公,你想不想央央呀?”她说着,回头还站在那边的崔墨沅:“表姐带我去长月街,我们一起去好不好呀?”
“好。”周梨想都没想就直接拒绝了,这会儿面对满怀期待,拿着一双小鹿眼看着自己的崔央央,她完全忘记了才失恋的顾少鸢。
见她答应,崔央央兴奋地原地蹦起来,“太好
了,我终于可以和阿梨姐姐你一起吃饭了。”一面看到周梨身后无精打采的顾少鸢,笑问道:“阿梨姐,这位姐姐是你的朋友么?她看起来好漂亮,我第一次认识这么帅气的姐姐,像是话本子里的江湖女侠一样好威风好潇洒的样子哦。”
顾少鸢前一刻还在想,这小姑娘谁啊?说话怎么嗲声嗲气的,就不能好好说话?但是下一刻见对方看自己时候眼睛里冒着星星,还夸自己漂亮,夸自己像是江湖女侠,当下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笑道:“哎呀,常出门在外,图个方便而已。”
转头和周梨悄悄咬着耳朵问:“哪里认来的妹妹,真讨喜。”
四人便一起去了那长月街,在一处临溪小亭里要了烤桌,桌子中间摆着碳火,上面是火架,接二连三的鱼虾和蔬菜都被送上来。
以及八大类的蘸料。
崔墨沅要了些酒,“在家中你大姐夫身体不好,我怕当着他的面饮了,叫他馋,今儿出来了,该叫我喝个痛快。”
于是便点了好几种果酒来。
那顾少鸢本就情场失意,如今正需要这酒来麻醉自我。如今得了崔墨沅这个酒友,也不介意对方的长子比自己还要大,那是一杯接着一杯,等周梨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喝高了。
然后就如同大部份醉酒人一般,哭哭笑笑的,到了最后掐着腰指着溪水对面抚琴的少年公子骂起来。
周梨几人吓得不轻,连有些晕乎乎的崔墨沅都一下酒醒了,三人连忙连拖带拽地将她按回了椅子上。
然后她拽着周梨,满嘴的酒气,“阿梨,我越想越气,他凭什么拒绝我?我顾少鸢哪里不好?我要写信,我要给她写信!”便嚷着要纸笔。
周梨看她这样醉醺醺的,哪里能写出来个什么?但她一直嚷着要,声音又大,引得四下小亭子里的人都张望过来,于是崔墨沅那边赶紧将竹帘都放下来,又让崔央央去找店家借了纸笔来。
没想到看着喝得东倒西歪的顾少鸢,却还能拿笔写字,很快就龙飞凤舞地写了两页出来。
“阿梨,你去给我寄了。”一边说一边哭,“我都这样低声下气了,他要是不愿意,往后我再也不见他!”说罢,一头栽倒在了桌上。
一旁的信笺也被她推落到地上。
崔央央连忙弯腰去捡,听她说得如此卑微,好替她委屈,哪里晓得捡起信来的时候,不小心瞟到了那信中内容,只一副被惊吓到的表情。
“怎么了?”周梨见她那满脸的震惊,还以为顾少鸢信里写了什么自寻短见的话来威胁顾羧,便也赶紧凑过去瞧。
不怪她这样想,而是刚才顾少鸢的确说,没了那顾羧在身边,她生不如死。
哪里瞧了过去,却见就是些废话,甚至是带着些大小姐的刁蛮任性。
但好歹没说要死要活,也就松了口气。不过好像没有顾少鸢说的低声下气。
崔央央将信交给周梨,“少鸢姐姐这信,内容是对的,但是我想那为顾羧大哥收到了,可能不会给少鸢姐姐回复。”
“那也没法。”周梨其实想说,要不是见了顾少鸢在这里哭哭闹闹想顾羧,周梨也不会认为这是一封表白信,分明就是一封讨伐的信。
“有法子的,我给少鸢姐姐改一改,明日等少鸢姐姐醒来重新抄一遍,那顾羧大哥看了,应该是能回的。”崔央央主动请缨,实在是不忍心看为情所困的少鸢姐姐难过。
周梨怀疑地看了看崔央央,“那,你试试?”一面将纸张铺好。
等崔央央坐下,周梨看她一边瞧着顾少鸢给顾羧写的信,一边给‘修改润笔’,瞳孔都是震惊得颤动的。
她愿意将崔央央称之为‘翻译’。
顾少鸢给顾羧写的第一句:在干嘛?
崔央央给改成了:羧哥哥都不理人家了么?
绿茶语录?不对这分明是人间小可爱啊。
第二句:死了么?我来屛玉县你也不问一声?信也没有。
崔央央翻译:是不是最近太忙呀?人家来屛玉县后一直很担心羧哥哥你,要是有空的话可以不可给人家写封信呀?
……
周梨最后总结了这封信,每句话都温柔,而且语气词用得多,还巧用问句?看起来很容易激发男子的保护欲。
如果不是她认识顾少鸢是什么样的人,只看这一封信,就她一个女人都觉得对方是温柔弱小,一点都不忍心拒绝。
但是,这封信要真是用顾少鸢的笔记写,寄出去给顾羧,顾羧怕要被吓个半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