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莫元夕的一腔热血, 没有被这安州大雨浇了个透心凉,却被这谢离枯等人的举动凉去了大半热情。
眼下已是要入夜,她便在这安州的驿馆中住下来。
此地虽也有暂代的知州大人, 但因听说是个小县城里临时提拔上来的,如今这州府的事情他自己都处理不过来,莫元夕也就没去给人添麻烦。
这厢换洗了衣裳, 请了那徐杨过来,与之问起:“那谢将军等人可是回了秦州去?”
秦州对面,便是那龙玉的汉州了。
所以按理谢离枯他们应该是镇守在秦州的,但因听说这屛玉县金商馆的莫元夕要来江南,虽说最后金商馆择址在鹭州,可却要经过这安州。
且安州秦州都隶属江南,于是他也趁着最近休息, 便过了安州来, 看是否能与这莫元夕提供什么帮助。
莫元夕其实一开始也没指望这个水匪起家的谢离枯能帮什么忙,但这头一次见面就是如此光景,叫她心中对于此人的印象,又大打折扣了一回。
“还没,属下来时候,听说已经去醒酒换衣裳了,想来晚些, 应该会来请大人。”徐杨想着, 那谢离枯虽是看起来的确不靠谱,但这金商馆之事,如果有帮忙, 的确是事半功倍。
即便是有鹭州崔家鼎力相帮,但是崔家的势力也仅仅是在鹭州罢了, 像是安州秦州这些地方,到底是这谢离枯的名号还要响亮一些。
于是察觉到莫元夕对谢离枯的不喜,便好言劝道:“大人,那谢将军今日此举,的确是不妥,但属下也打听过了,如今并非是他当值期,其实饮酒倒也不犯军规。更何况白将军能将此处兵家要地交托于他,可见此人也非浪的虚名,往后咱们金商馆在安州秦州两地,多要仰仗着他。”
言下之意,无不劝着莫元夕,万不要为今日之事,影响往后金商馆的发展。
他的这些话,虽也不无道理,但的确也让莫元夕感觉到了什么是仰人鼻息。
“我知道了。”可又能如何?此处又非屛玉县,本来要再此建立这金商馆的分馆就处处艰难,不提旁的,便是自己这个分馆主的女子身份,怕也是阻拦重重。
但她不能什么都让周梨亲自来,也该自己出来挡一挡这外面的风雨了。
徐杨其实是挺佩服这莫元夕的,也相信这一次她一定能办好这一件差事,不然自己也不会主动提出与她来这江南了。
而他也不单只是莫元夕的文书,更是此处的从馆主之一。
而徐杨也没猜错,他与莫元夕这里才商讨着接下来要面对的诸多问题,那谢离枯的帖子便来了,邀她于对面酒楼吃饭,说是与她接风洗尘,赔今日怠慢的不是。
莫元夕将那帖子拿在手里,看着上面的字,却是有些惊讶意外,“想不到这莽夫,还能写得出这一手好字来。”不过常言说,那字如其人,但是如今她觉得,显然也不见得。
这谢离枯的字分明就是比他的人还要像样数倍,甚至怀疑,没准是找人代笔的。
当下也叫徐杨准备一二,叫上其他两个从馆主纪唐州和万红袖。
说起来这纪唐州和万红袖,两人是一对夫妻,原先未曾考到金商馆的时候,原本两人就在燕州做布匹生意的。
后来因时局动**,夫妻俩便举家南下。
不想着南下又有许多起义军们,反正鱼龙混杂,有真心想要替天行道者,也有那想浑水摸鱼的。
于是兜兜转转的,夫妻俩便到了屛玉县来。
到屛玉县第一时间,他们本是打算重操旧业,但最后发现他们在外面带来的布匹,虽然也是品种良多,但此处各民族的织布技术也不差,甚至价格还相当便宜。
反而是他们手里带来的那些贵重布匹,价格偏贵,根本就卖不出去,半月镇山民们所织出来的其中一种布匹,甚至与之不相上下,但价格却十分便宜。
原来没有,是因为土匪横行,后来白亦初到此处做了县令之后,大力提倡农业发展和工业生产,周梨这个金商馆的馆主还亲自到各处考场,在那半月镇还建立了不处织布坊,槡田麻园更是处处可见。
所以此处的布匹也快速发展起来,加上他们本来都擅长各种织布工艺,又擅于创新,所以品样良多。
因此夫妻俩这布匹生意眼见做不得,却要忙着寻个生计,于是那纪唐州就先考去了金商馆,吃起了公家饭。
在里面待了两个月,他立马就撺使自己的娘子万红袖也赶紧去参加公考。
如此一来,万红袖将三岁的孩子往幼儿馆里一放,也吃上了公家饭。
原本她与丈夫纪唐州也是一同经营布坊的,且当时开了还不止一家,所以这本事手段都有的。
也是如此,夫妻俩这一次都被提拔上来,与莫元夕一并来了这江南。
如今四人一同前往那酒楼里去,却才到大门口,忽然就窜出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军曹。
如果不是他的衣裳,徐杨早就阻拦上去了,要将他当做刺客来看待。
而且这军曹怀里还抱着一大束本地盛产的火红色长春花,也就是后来的
月季。
似怕上面的刺扎到手,所以特意修剪过,还用一些纱绢在外包裹起来,倒也有几分花束的意思。
那军曹猛地塞进莫元夕的怀里,也不知是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显得十分紧张,说话也结结巴巴的:“莫莫莫大人,这这这这这是我们谢将军的一点心意,您您别拒绝。”
他说完,似生怕莫元夕把花塞还回来,忙地拔腿就跑,一下就没了身影。
莫元夕看着怀里被硬塞来的花,又看了看徐杨三人,“这,江南有这种送花的习俗?”
纪唐州憋着笑,万红袖也是忍着笑:“莫大人,我夫妻二人乃上京人士,并不清楚。”
莫元夕又看朝徐杨。
徐杨摇头,“下官和大人一样,原是十方州人,不过倒也是第一次听说江南这边有这样的习俗。”
莫元夕便想,这谢离枯原本是从那小地方来的,兴许是他们乡间习俗,于是也没放在心上。更何况这花也挺美的,犯不着为了与他早前醉酒之事置气,将花给扔了。
因此就给抱在怀里,一同上楼去。
大堂里,早就有谢离枯的亲卫队在这里等着,见了他们四人来,只热情款款地请上楼去。
待到了雅间,才开门,便见着那早前趴在泥水里狼狈不已的谢离枯如今穿得人模狗样的,他本来也年轻,长得又俊俏,想是常在战场上厮杀,因此即便是穿上了那文人们的圆领长袍,仍旧是有些桀骜不驯的模样。
不过他的表情是真的谦卑又真诚,尤其是在看到莫元夕怀里抱着自己送的花,眼睛几乎都溢出欢喜来,“在下谢离枯,莫大人有礼了,今日之事,实在是我等过错,还望莫大人您大人有大量,别放在心上,同我等一帮粗人计较。”
他这认错态度如此端正,表情真诚得没有一点作假。
莫元夕也不是那不近人情的,自然是不会就白日之事而揪着不放。更何况这谢离枯如今在沐休时间,也没有接自己的义务。
眼下见他态度也极好,自己往后在这安州秦州两地,少不得要同他多打交道,便也是露出笑容来:“谢将军不必客气,往后还要多麻烦谢将军。”
“好说好说。”谢离枯嘴里答着,那嘴角却有些快要咧到耳根子去,眼睛却一直盯着莫元夕,当下便走过来,很不客气地将那徐杨挤到一旁,殷勤地给莫元夕拉开椅子,“莫大人快请坐快请坐,也不知莫大人什么口味,不过听说莫大人原本是十方州人,又在芦州长大,也是巧了,这里的厨子两处的菜色都会做,你快坐下来尝一尝,可是合口味?”
他的过度热情和殷勤,大家没有去多想别的缘由,反而都松了一口气,这谢离枯果然是武将,行事大方热情,是个不拘小节之人,看来往后不用担心安州秦州两地事宜了。
一时间,这桌上的气氛都不错。
只不过介于谢离枯介于白日里自己喝醉之事,于是今晚也是有错就改,以茶代酒。
莫元夕越看他行事之风,就越是觉得此人性格爽朗不错,难怪白亦初会如此放心他,将如此大权交托给他了。
也将白日对他的那些不好印象,暂时抛之脑后了。
酒酣饭饱,本该各自归去。
那谢离枯却仍旧是热情不已,一定要送莫元夕回驿馆去。
使得那原本四人的队伍,如今多了他一个,纪唐州夫妻俩走在一处,倒也没有觉得什么不对。
但那近来时常挨在莫元夕身边的徐杨,却是被这谢离枯挤得远远的。
不过介于谢离枯满嘴都是这金商馆大事,大家也就没往别的地方想他会有什么私心。
等着谢离枯将莫元夕一行人送回驿馆,刚出来就见他的小弟们牵着马来此接他。
水生和大蒲是他从乡间时候结拜的兄弟,但俩人年纪还小,今年也不过十七八岁,所以便留在他身边做近卫。
“离枯哥,怎么样怎么样?”水生将马匹缰绳塞他手里,就迫不及待地问。
谢离枯满脸都乐开了花,眼睛都是带着笑的,“我觉得莫大人肯定也对我有意思,我说要送她回来,她都没拒绝,而且一路上我说的话,她都觉得好。”
水生和大蒲一听,都满脸欢喜,“那可要兄弟们准备彩礼不?明日就来接七嫂?”
他们这些结拜兄弟,还有十几个,谢离枯排行第七,余下的要么战死了,要么如今在他军中当值做些百夫长或是前锋等。
谢离枯一想起莫元夕的一颦一笑,嘴角不觉又扬起来,“不不不,太急了,万一她不好意思呢!咱们再缓一缓。”心里一面想着,她对这金商馆之事如此上心在意,自己一定要好好帮她。
于是连忙朝水生和大蒲问:“咱们这里,有没有那特别会做生意的?若是有,都快些给我找来,我得帮帮莫大人。”然后一边开始吐槽起来那金商馆的馆主周梨,一点不如她夫君白亦初大方。
只道:“白将军走的时候,好歹给我留了几万人呢!你们看他这媳妇,小家子气,这次莫大人来江南开设分馆这么大的事情,就给了几个人。”一面也不忘鞭策着两人,“你们都传令下去,好好配合莫大人,不能
叫她小看了咱们,得叫他们都见识见识我们江南人的热情如火。”
大蒲和水生都很激动,“是是是!”
而另外一头,那回了驿馆的莫元夕并未去休息,而是徐杨几人商议着接下来的事情。
这谢离枯酒醒了以后,倒是像些样子的,既然他这样热情地支持金商馆的工作,那大家肯定不能怠慢,要趁热打铁。
因此就这件事商量了半个多时辰,众人对于那谢离枯的印象也是有了大大的改观。
又说那远在屛玉县的周梨,抱着柳相惜在哭的女儿子月坐在院子里哄,忽打了好几个喷嚏。
吓得那抱着儿子子星的千璎吓了一跳,“怎的,你也叫子星传染了?”
柳相惜盼星星盼月亮,没盼来家里给他安排照顾儿女的人,就盼来了他爹娘给孩子们取的名字。
他不喜欢,但后来介于自己也取不到什么好听的,又叫大家说,星月灿烂,甚好。
于是就这样定下来了。
但今天早上他自作主张,觉得自己已经是带孩子的熟练工了,强行要带俩孩子,也算是休息一天,让千璎去这个许娘子去洗尿布挤羊奶等等。
两个孩子乖巧得很,加上爹娘都在身边,自然是不哭不闹,只需要陪同他俩玩耍就好。
所以别提柳相惜多兴奋了。
只是可能高兴过了头,以至于有些得意忘形,竟然带着孩子们到溪边去看鱼。
事实上,千璎也没少带着孩子们去溪边看鱼,两个孩子每次看到在水中游来游去的鱼虾,都激动地小脚小手乱蹬,嘴里含糊不清地发出些大人听不懂的音节。
不过从情绪上来判断,他们那是欢喜的声音。
可柳相惜终究不是千璎,也没有千璎这个职业杀手的基本素养,所以当孩子在他怀里兴奋挣扎的时候,他一时没抱住又胖了两斤多的儿子,当时只听得‘噗通’一声,子星就在溪水里嗷嗷大哭了。
儿子一哭,女儿也哭,虽然当时也被哥哥掉入溪水里的场面给惊吓到,但在听到哥哥的哭声后,立马就紧随跟上。
柳相惜也被吓着了,看着自己空****的左手,吓得呼天喊地,连忙将嗷嗷大哭的女儿放在一旁的草地上,也急忙下水去捞儿子。
好在这溪水并不深,就淹到他的膝盖,但是对于他那还没会站立行走的儿子,结结实实给淹完了,所以除了孩子在水里吐出来的一串泡泡和那扑腾的四肢外。
水面什么多余的反应都没有,溪水仍旧潺潺而流。
好在他动作也快,下水第一时间就把儿子给捞上来了,但是灌了许多水,如今儿子眼睛已经闭上,没半点声音,他浑身发抖,大脑一片空白,就这样抱着儿子站在水里,大喊大叫:“来人啊来人啊!”
但这白天,也就他和千璎在。
好在那于厨房里煮羊奶的千璎在听到孩子哭声的第一时间就赶过来了,却不想只看到柳相惜站在溪水里抱着浑身湿漉漉的儿子哭喊。
而女儿则哭着半个身体都要掉进溪水里了,全靠着那阿黄和几只大猫在一旁奋力咬着衣襟。
不然女儿也要掉河里去了。
“柳相惜!你做了什么好事情?”她的怒吼发出的同时,人也落到了溪边,一只胳膊将大黄它们努力拉住的女儿夹在胳膊里,一手从柳相惜怀里将浑身湿漉漉且昏迷中的儿子夺过来,直接用轻功落在院中。
把女儿往凉席上一放,便开始救儿子。
她身上那大大小小无数的伤痕,使得她也算是个‘久病成医’的典范,一翻操作,儿子小嘴里吐了不少水出来,然后哇啦啦地大哭起来,终于是醒过来了。
柳相惜一阵后怕,这个时候整个人的手脚都还在发抖,眼眶红着,显然刚才他以为儿子都已经被淹死了。
这会儿看到儿子哭,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刚要蹲下,就叫千璎隔着面具的一双冷眸一瞪,“还傻站着干什么?快去请大夫?”难道他以为自己将孩子腹中的水弄出来就没事了么?
柳相惜这才像是反应过来,也顾不得换了那湿漉漉的鞋子衣裳,急忙去跑去找韩知意。
这么大的事情,自然是将孕中的杜屏儿也给惊动了,随后就乘着马车追过来瞧。
却见子星因为被吓得不轻,这会儿即便韩知意也诊断没有什么大碍,就是被吓着了,但仍旧是哭啼不止。
哥哥哭得这样伤心难过,妹妹子月也一样跟着哭。
那柳相惜也在一头哭,哭声比两个孩子都要大,也不知是因为自责还是因为险些害了孩子丧命害怕哭的。
反正他这一哭,大家倒不好说他的不是了。
毕竟他是孩子的亲爹,哪里能去害孩子呢?于是反而最后韩知意和杜屏儿还要劝慰他。
至于千璎这里,这会儿没一巴掌劈死他,已经算是好的了。
周梨闻讯回来的时候,韩知意已经回去了,就杜屏儿在这里。
也万幸这屛玉县的天气暖和,所以子星哪怕掉了溪水里去,但也没有着凉,就是被吓着,便是后来千璎给哄睡着了,仍旧在梦里哭醒过来。
千璎这做母亲的,给心疼得不行,整整一日看柳相惜那眼神都是带着刀子的。
杜屏儿见周梨去看了孩子回来,与她悄悄问着,“你找来的许娘子是个什么来路,你倒是老实和我说。”她是做了母亲的人,总觉得子星子月兄妹俩对于这许娘子的态度,好像是儿女对亲娘一样。
而且今日她也见识到了这许娘子教训柳相惜的样子,哪里像是什么仆从?也好像没将柳相惜当做主人家。
反而好像是要将柳相惜做杀子仇人生吞活剥了的样子。
周梨闻言,少不得在心里夸赞杜屏儿一句,道她是火眼金睛。
也没有做隐瞒,“表姐你好眼力,她就是孩子们的母亲,至于不愿意相认,这个中缘由,我也不好说。”
杜屏儿倒是没有多问,只道:“可见我是没看错。”但一想到那柳相惜竟然没察觉,便忍不住道:“柳公子也真是,孩子娘在跟前,整日和他这样相处,他尽是半分也没察觉出来?”
可不是嘛,周梨都懒得吐槽了。又想到今日他此举,忍不住叹了口气,“是真一点不靠谱,你说他老老实实洗尿布就好了,没有那金刚钻,非要揽这瓷器活来,万幸孩子没有什么大碍,不然这会儿我该给他收尸了。”
又心疼子星,受了惊吓,得吃不少安神的汤药。
杜屏儿听到她这话,想着那柳相惜也哭得不轻,这会儿眼睛都肿了,也是可怜,便劝道:“你也不必说他的不是了,他小时候不也是这样过来的么?你想当初他还险些死在你弘文馆的屋子里呢!可见他家这祖上,就是有根源的,父辈们都不会养孩子,能活到如今也全凭着好运气。”
她不提,周梨也快忘记了。
这柳相惜从前可不是也多灾多难的么。
一时是叹了口气,“真是命了。”只不过回头还是好好劝一劝他,不如再请个人专门回来洗尿布得了,这样他也好有时间去陪同孩子们。
免得就眼巴巴看着千璎和孩子们一处玩耍,他心里羡慕。
这厢送了杜屏儿归家,回来已是晚了,两个孩子千璎哄不过来,但柳相惜却站在一旁畏畏缩缩的,根本就不敢上去再抱孩子。
显然是白日里留下的后遗症。
而千璎也不放心将孩子再给他抱。
周梨只能将子月给抱过来。
好叫千璎放心哄子星。
却发现子星打了好几个喷嚏,让千璎担心不已,生怕是着了凉。
这正想再叫柳相惜去请韩知意,又听得周梨打喷嚏,一时几乎认定孩子真着了凉,还传给了周梨。
周梨连忙摇头,“我没事没事,就忽然可能鼻子吸了蒲公英的绒毛。”才打的喷嚏。
一面伸手去试探子星的额头,倒也没有发烫的意思。
但为了安全起见,还是又麻烦了韩知意一回。
韩知
意这夜里跑来了一趟,仔细检查,发现孩子没事,就是鼻子里呛了些东西,这会儿喷嚏一打,反而通畅了许多,只叫她放宽心去。
得了他这话,千璎才放下心来,将兄妹俩哄着睡了。
周梨也趁着那柳相惜送韩知意回去的这功夫,去试探她接下来的打算。
毕竟今日柳相惜做的这事儿,是如何都洗不清的,哪怕他绝非有意。但事实就是他造成的,所以周梨很担心千璎会不会气得一下将孩子给带走了。
千璎见孩子都睡下了,她还在屋子里坐着,便晓得她多半是有话与自己说。
只能到了外间来,“你是担心我再离开?”
周梨连点头,一把将她的手抓住,“千璎,今日之事是他的错,我是绝对不会偏袒他一分,想来我干娘他们晓得了,也会狠狠揍一顿,你千万别因一时意气,就将孩子带着走了。”
虽说现在也算是天下太平了,但是两个孩子跟着千璎到外头去,哪里比得过家里好?
千璎想着就算要走,也不是现在,也得等孩子们会说话会跑会跳,学了些简单武功后再打算。
所以见周梨这样紧张,便安抚着,“你放心,我不会走,总不能因为他一个无用之人,就否定了大家对于子星子月的疼爱。”
但是一想起柳相惜连只猫都不如,还是气得够呛,只忍不住将他给骂了一顿,那心里才顺畅了几分。
周梨只等她骂完了,才试探地问道:“那要不,再雇两个嬷嬷回来给孩子们洗衣裳煮饭?”
千璎摇着头,“那倒不必,样样都找人来,他倒是坐享其成,只怕觉得一眨眼,孩子就长大了,哪里晓得这其中的艰辛。”更何况如此一来,他对于孩子们的成长也没什么参与感了。
那自己带着孩子们留下来还有什么意义?还不如去找个地方,雇两个人专门帮忙伺候孩子呢!
周梨听这话,也是在理了。
找了人来,他那里闲下来了,的确是在孩子们的成长中没什么参与感。
于是便作罢,只是想到他今日此举,便又道:“往后他说什么,你也别听他的,今日是运气好呢!孩子们的事情,仍旧你做主拿主意。”
千璎想,这样的事情哪里还有下次?要不是自己看他近来也算是长进了不少,不然今日才不会答应他,和他互换一日的工作。
而见她不走,周梨也放心了不少,只叫她安心陪着孩子们休息,有事就尽管喊自己和沈窕。
便也去休息了。
不多时就听得柳相惜回来了,去拴马的时候弄得一阵吵闹,周梨正要起来喊他小声些,就发现那噪杂的声音一下戛然而止。
不多会儿就见千璎的身影从院子里路过,回了房间里去。
忍不住唏嘘起来,心说管他还得是千璎以暴制暴有用。
这叫周梨开始想起柳相惜的父亲,好像也是时不时被他母亲压制着……
所以这于他们家,是老传统了么?
孩子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陈家那边也过来瞧。
只不过白日里周梨不在家里,就听说柳相惜又被大家耳提面命地教育了一回。
所以晚些回来,见他整个人都很恹恹的,很不自信的样子。
见了周梨更是委屈不已,“阿梨,我也想好好看着孩子的,可是我哪里晓得会出意外。”
事实上那样的意外,是可以阻止的。当然这前提是他要有千璎的那一身本事,不过见他也实在可怜,便也是宽慰着:“没事,小孩子嘛,磕磕碰碰也常有的。”
但话又说回来,这屛玉县大大小小的溪流怕是上千上万条,阡陌交错犹如落网一般遍布这满城。
更不要说河流了。
昨儿之事,也算是得了个警钟,便和柳相惜说道:“孩子现在也算是大些了,弄两个大点的木桶来,白日里放点水,你们扶着叫他们在水桶里学一学。”当然,还是要用那鱼鳔做个防护的。
柳相惜一听就上了心,“该学的,往后能救命,明儿一早我去早市上个他们买鱼炖粥的时候,就挑几个大鱼鳔回来。”
这事儿千璎那边晓得了,也没有拒绝。
不过周梨找她,也不单是和她说这件事情,而是与她说道:“今日我看了那调任名单,看到了段少白的名字也在其中,他要往老家珑州去做知州,千珞多半是要跟着一并去的,你是真不打算与千珞见一面了?”
千璎以前不敢同千珞见面,是怕千珞知晓她曾经杀过许多人,不愿意有她这样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姐姐。
后来天星阁被灭之后,她算是松了一口气,调整好了心情,是跟着柳相惜一并来屛玉县,准备见一见妹妹的。
哪里又晓得出了这一桩意外。
反正就这样拖下去,带着孩子在外,又叫仇人发觉。
不然她也不会将孩子送来屛玉县这里了。
眼下听到周梨的话,如今做了母亲的她知道这亲情之间的羁绊,是想同妹妹见面的。
但旋即一想自己在外那么多仇人,以后什么时候死还不知道呢!于是摇着头,“还是算了,我仇人太多了。”
周梨却是抓住了她这话,“正是你仇人太多,才该要同千珞见一面,不然你两个一样的面貌,她这往后随着段少白去了珑州,什么都不晓得,半点防备也没有,叫人给认错了,被当成你该如何是好?”
这话一下就将千璎给吓着了,倏地起身来,“不能叫她出屛玉县。”
“她哪里能与自己的丈夫分开,更何况还有孩子呢!要我说你见她一面,自家姐妹,以前种种又非你所愿,如今与她交个底,她在外也好自己防备着些。”更何况以周梨对千珞的了解,怎么可能去埋怨千璎曾经的身份?
那又不是千璎所愿。
如果千璎本身就是个杀人狂魔,别说是千珞了,就是周梨这里也不会容她的。
但千璎还是要先考虑一二,周梨也就留了话,“你快些考虑,调令已经下去了,不过几日他们就到这屛玉县,也许就歇一晚,各自与朋友聚一聚就走了。”
再想见,下次还不知是猴年马月呢!
又说她自己忙着备送往豫州的粮草,前几日得了大捷消息,那辽兵粮草殆尽,极有可能在近期退回草原的意思。
但这使得朝堂上出现了两种不一样的声音。
有的提议乘胜追击的主战方,将他们赶去最北边常年结冰的荒草地上。
有的却觉得现在大虞这内乱也才结束,如今天下初定,百业待兴,处处都要花费银钱,金商馆哪里
有多余的银钱来继续支持?
但主战方觉得,后虞武器精良,以一敌十并不在话下,且那临渊洼里又不断创造出各种机关武器来,胜算就更大。
就该一鼓作气,趁着这好机会也能为后虞争取来一片草原,将来再度开战,也不再畏惧他们的骑兵。
草原两个字的确引得李仪等人都有些心动了,但也考虑到了金商馆的难处,所以结果如何,最终也迟迟没有下定论。
周梨其实是反战一方,当然战方也说得对,打仗嘛,也是要拼势气的,如今对方衰竭,正是该出手的好时机。
可是现在过来几十个州府,大部份都处于那颓废状态中,多少良田都荒废着。
所以现在最好是解甲归田,让将士们先与家人团聚,生活过几年,等着后虞各州府都逐渐恢复上了正轨,再重新编收入伍,好生训练。
那时候金商馆想来银钱也充沛了,临渊洼那边的武器和装备也都足够分配,灵州城外的马场里,也有多余的战马供给将士们使用,完全能组成一支像样的骑兵来。
到时候由着这骑兵做先锋队伍,在那一马平川的草原上,也不至于被对方的铁骑压了一头。
那时候,才是战的最佳时机。
但这个道理,大部份人都明白的,但总是有人抱着侥幸之心,总觉得现在去追着辽兵们打,能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可事实上,对于草原,从前的大虞并没有先驱部队去探寻过,所以在草原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实际的作战经验。
实在是没有道理哪这么多将士的性命送到草原上去盲目做实验。
但周梨一家之言,肯定是不足以撼动主战方,所以后来也就没再管了。
等着她忙了半个月出来,这一批粮草都从各方组织着朝豫州送去,才得了结果。
最终李仪那里还是选择了休养生息,只要这些辽兵退回草原后,后虞的将士们也都要大部份选择解甲归田。
到时候便留了边城将军再豫州镇守。
此举是引来了主战方的不满,觉得李仪到底是有些胆小怕事。
不过这些声音并没有多大,也没有嚷多久,就被从边关来的韩玉真给压了下去。
只道了一句:“诸位既然觉得打仗这样容易,那我等退下来,尔等去吧,望诸君佳音!”
于是,大家全都歇气了。
周梨听说后,忍不住嗤鼻一笑,“也就是一帮只会纸上谈兵的废物罢了。”可偏偏朝廷里,还真需要这么些废物。
果然,这人没有个十全十美。
而她忙的这段时间,千璎和千珞姐妹俩也终究是见面了,想是因为姐妹俩过于激动,使得那还没来得及和段少白交代,他身边的小厮四饼就个嚷开了。
于是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了,柳公子和段少白是连襟,柳公子一对龙凤胎的亲娘就是千珞的双胞胎姐姐千璎,且现在就一直在周家照顾着自己的儿女。
还都因为千璎这一对龙凤胎,于是一个个都盯着千珞肚子里的二胎是不是也是双生。
巧的是这事儿发生的时候,周梨在久茂那边,她的徒弟女婿正用大象帮忙运送物资。
自然是不知道当时那柳相惜知晓和自己相处了这么久,天天睡在自**哄着自己一双儿女的许娘子就是千璎后是什么样的表情。
后来听说,当时柳相惜震惊得那嘴巴张得老大,足矣塞个鸡蛋进去。
周梨是不知后来那几日,两人是怎么相处的,反正她回来后,发现千璎这层身份被揭穿后,他两人相处的模式,好像有点变的怪怪的。
但哪里奇怪周梨也不知道,直至有一日发现柳相惜蹲在木盆边洗衣裳的时候,盆里不但是孩子的衣裳,还有千璎的。
他见到周梨察觉后,只慌忙将千璎的衣裳往孩子衣裳下面藏。
不过到底是有些多此一举了,得周梨多瞎才看不见啊?“你给千璎洗衣裳?”
柳相惜保持着最后的倔强:“我就是看她平日带孩子辛苦,才帮她的,不然我堂堂一个大男人,怎么可能给女人洗衣裳?”
“额,我的意思是,洗是能洗的,但是千璎可能不允许让小孩子的衣裳和大人的混在一处洗。”周梨看到许多做母亲的都是这样,孩子的衣裳一定是要分开洗,甚至盆都是单独的。
虽然周梨不懂这是为什么,而且这也是看来的,但周梨觉得到底算是个经验,于是就友善提醒一二。
虽然柳相惜后来照办了,可最终还是漏掉了一件,以至于让千璎发现,他果然是被狠狠训斥了一顿。
不过周梨发现了,千璎身份被揭穿后,面具不戴了,嗓子也好了,而柳相惜会的才艺也就越多了。
除了负责孩子们的日常之外,额外还能连带着千璎的也负责,不但如此,周梨和沈窕有时候还能沾光,吃到柳相惜煮的晚饭。
他这笨拙努力的样子,也不知千璎动了心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