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家拿钱修筑城墙, 或是搭桥铺路,这些既是惠民之策,也是澹台家积福行善之举, 受益的均在百姓间。
可这军饷若是再由着澹台家拿,便算是逾越了。
除非柳相惜是做个将军还差不多,但他偏又只是那做文官的料子。
但杜仪的手里, 即便是有些银钱,可也不足以供养一个庞大的军队。众所皆知,这打仗最是花钱,到时候银子如流水,千财万贯也不够使。
金商馆虽是有进项,各处的税赋也开始逐渐恢复,但这点也是杯水车薪, 只够用于那书院等诸事上, 打仗的问题她是真管不起。
所以现在有了这阿姊山的金矿,大家想来都松了一口气,人也精神起来了,没了半点的困意,忍不住继续感慨起来:“真是天意了。”
赶车的是从衙门来找来的一个差吏,罗孝蓝与她一起坐在马车里,听得这话也是乐呵呵地附和着:“的确是天意。”
等出了这修得一半的北城门, 便下了马车转上了绵河的小船, 顺着这绵河一路,只往阿姊山方向而去。
又说这绵河其实并不大,且流到阿姊山前面那深坳里, 便是终点。
那里原先是一个深坑,绵河的水向来就仅靠着这城中几条阡陌交错的小溪流供给, 所以水流一向不大,但也从未干枯,绵绵不断的。
便得了这个名字来。
但是这一次的暴雨,短时间里一下得了这许多积水,全都灌进了温柔的绵河里,使得那原本柔软的水流也变得凶猛起来,在途经阿姊山的时候,甚至是形成了小规模的洪水,将那山脚下的泥土树木都给卷走,便使得藏在其中的金乌显露了出来。
所以这不是天意又是什么?不过周梨想着,这里只怕还要提一回去年的地龙翻身,使得这泥土松动了不少,如今这水流顺势而来,才如此轻松地冲去这泥土。
然这会儿绵河上的水势早就已经恢复了以往的温柔绵绵,不过顺风而
去,船只倒也快速。
河水两岸,仍旧能看到大片的淤泥和被大水冲得东倒西歪的小树与庄稼。
也亏得如今正是那收稻的季节,两岸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梯田里,稻谷已经收了回去,只剩下些还没来得及割的谷桩,如今叫大水一冲,横七八竖地倒在里面,有的还叫积水泡发着。
阿姊山离城里不算远,不过是去往一线峡的一半距离罢了,如今又是顺水而去,很快便到了。
远远地周梨便见着那里已经有很多人围着了,除了附近村寨里的老百姓之外,杜仪等人也是在场,周梨这才下船,便听得那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的老百姓在说:“真是天命所定了,咱不说远的,就说这些个强盗在屛玉县许多年,硬是守着这么一大座金矿不自知。”
又说如今这白大人和周姑娘来了后,接二连三发现好事,先是一线峡那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卤水塘,后又是临渊洼的各种矿洞,眼下这杜公子来了,又是喜上加喜,得了这一处金矿。
这屛玉县这灵州,是要真的发达了。
他们说着,见着周梨忙是上千打招呼,因山民和汉人混居,所以各用各自的礼节。
周梨这里回着礼,因见他们有的来看热闹,还带着小孩童,便也是好意叮嘱着:“绵河这会儿水流虽说是平缓,但也仔细看着孩子一些。”别摔了河里去。
众人得了这话,这才将几乎全部倾注在金矿上的心思分了一部份出来给孩子们。
哪里晓得周梨这还没走到杜仪他们身边,就听得有人喊,说是河里好像也是金光闪闪的。
便有那擅长水性的下河,一头扎进水流里,不多时果然是攥着一个紧紧的拳头举出水来,半个身子也随之从水里钻出,然后才展开拳头,只见那被他捏紧在手心里的一小撮河砂里,果然是有细碎的金沙。
于是大家又更激动了,连在阿姊山下的杜仪也被众人拥簇着走来,只吩咐人下水勘察。
想要确认这河里的金沙是大水来时从山坡上冲刷而来,还是这河里本身也是金矿所在?
因此这接二连三的人也下河里去。
杜仪见了周梨,也是红光满面,“阿梨。”
他身后的陈正良姜玉阳等人也上前与周梨见礼,一面也是迫不及待地表述着这金矿被发现的及时。
是及时,让周梨都觉得,好像这冥冥之中,天意真真是早定了一样。
以前屛玉县又不是没有出现过暴雨,唯独是如今才将这金矿给显露出来。
说来也是奇妙得很,按理这金矿上面就只覆盖了一层一两丈的泥土罢了,可竟是这么多年,无人所察。
就好像是专程留着等谁来一样?
下水的众人很快就上来,但却是还不能确定究竟,一切还要等司马垣来了再得个结果。
但其实就眼下这阿姊山坡下的金矿,已经叫杜仪十分满足了,只道:“是与不是,倒也无妨。”
又因此处得了这金矿,附近的村寨人家,近一年来,都将免除一切税赋去。
这倒是合理的,毕竟这金矿他们整日守着,却从未察觉,如今见着那金灿灿的金子,却是触碰不到,多少是要给人一些好处才对。
这里的村民们听得了,虽说这税赋本身也不高,但还是十分欢喜,当下是赶紧朝杜仪谢恩。
因此处终究是没有对这一科目专业的人,所以只能粗略测算出来这金矿的大概面积,至于如何精细,下面的金矿纯度似乎与上面一样,也不好确定。
可即便如此,也是叫人欢喜得很。
然等回了屛玉县后,那萧十策忽然又给杜仪跟前领来一个人,只见着人长得五大三粗,想是因为此处的炎热,所以他上身脱得赤条条的。
叫不过叫商连城见了,忍不住蹙眉,将一件薄衫扔去给他,“老牛,你这样像什么话?”
可不是嘛,周梨罗孝蓝莫元夕她们皆是在场。
那被他唤作老牛的人才有些不甘愿地将衣裳披上,穿那衣裳的时候,手里的两把板斧就凌空抛起来,看得一旁的众人心惊胆战的,生怕那锋利闪着寒光斧头砸下来,反而将他手臂给劈了。
哪里晓得他将这板斧抛起之时,那看似笨重的身体却异常的轻盈敏捷,两臂快速地套进了袖子里,然后一扬手臂,也不要眼睛去看,就准确无误地将两把大板斧给拎在手里了。
杜仪虽是手下能人异士不少,但如今见了这老牛,也是颇为震撼,“这位好汉是?”
然不等萧十策那里给介绍,这老牛就抡着板斧朝他拱手作揖,“在下牛满山,原是蓝州人士,家里武行出身,从前贞元公在的时候,祖父父亲便十分仰慕,只奈何没有那个机缘。”
所以他如今因和萧十策认识,晓得如今了些信息,便寻来这灵州,拜见这贞元公的儿子杜仪。
他是不曾见过贞元公的,但见杜仪这一身龙章凤姿的气态,眉眼间又隐约是可见的帝王样貌,因此那内心也是十分激动。
只奈何他并不是一个擅长言语之人,如今也是说不上什么漂亮的话来,只拿一双果然如同牛一般的大眼睛看着杜仪,“不求什么功名利禄,只求追逐在主公身边,用自己这一身蛮力气,做些有意义的事情来。”
他这话只怕也是不作假,他这一等人,多少是带着些江湖气息,那心里所想的便是行侠仗义多一些,至于功名利禄高官厚禄,反而是其次了。
杜仪见他一身威武,又有一身蛮力不说,却还那行动还异常灵巧,是个做前锋的好料子。
当下也是简单问了几个问题,见这牛满山虽说是口齿上不善,但一颗心倒是赤诚得很。
于是也是将人给留下来,暂时分到了火羽卫里去,左右他和那萧十策是旧识熟人,自是不怕萧十策轻怠了他。
这牛满山见得以留了下来,又扫视着在场众人,目光一下落到周梨的身上,一脸恭敬又崇拜地大步走过去,抱拳就朝周梨见礼,“这位想必就是大名鼎鼎的周姑娘了,我们蓝州许多姑娘家,如今都在效仿姑娘你,要拿你来做榜样,我瞧着这样好得很,我家的两个姑娘,我也允她们出门做事,不必在意别人言语,只大大方方的就好。”
这倒是叫周梨惊讶,毕竟她并未去往过蓝州,只是有那么一两单生意与蓝州有些联系。
正是疑惑着,忽然听得莫元夕在耳畔提醒道:“姑娘那酒楼里的两位老爷,可不就是蓝州人士嘛。”
原来周梨那出租去了多年的酒楼,两位掌柜正是蓝州来的。也不知他们是如何说的,竟是将周梨的事迹给带到他们本州府去,且影响还这样大。
也是叫周梨本人吃惊不已,当下只忙谦逊地回着牛满山。
那牛满山与她说罢,更觉得周梨是个磊落大方之人,虽是女儿身,却也是十分有风范,一头又问起来,“如何不见霍小公子?”
他问的,是白亦初。
周梨这里只说着去了奇兰镇,只叫他惋惜了一回,这才与在场众人各自打招呼,认了一圈人,因那萧十策还有事情,他与商连城也是认识的,便与商连城一起先下去了。
周梨这里见了杜仪他们还有要紧事情商议,也准备离开,却叫杜仪给唤住:“阿梨稍等,我还有些事情要同你作商议。”
周梨只得停住脚步,让莫元夕和罗孝蓝先行回去忙事情。
这里略坐了一会儿,吃了一盏茶,便听得杜仪他们那边不知是在说什么,竟是将陈正良说得情绪颇为激动,那声音都大了好几分。
不免是好奇地起身,朝这里面探过去,果然是见着陈正良气得老脸通红,吹胡子瞪眼的。
也是运气不好,周梨一起身探头过去,刚好叫他抓了个正着,立马就朝周梨喊:“梨丫头你进来评评理。”
坦白地说,周梨是不情愿去的,她要管的事情已经很多了,哪里操得这许多心?
也是如此,她宁愿在这外面喝茶,也不愿意进去听他们商议旁的事情。
哪里晓得这看一会儿热闹,反而叫陈正良给抓住,实在躲不得了,这才无奈踏步进去。
只将姜玉阳和睦春风地坐在竹椅上,朝她微微一笑,萧十策则是抱着剑站在厅里的,情绪起伏看起来不小,眼里还带着些怒意,明显是他跟陈正良没有谈到一条线上去。
而上头的杜仪则一脸的无奈,另外两个谋士蔡綦和卫枫,则明显是站在萧十策那里的,见陈正良还将周梨喊进来,那卫枫则失笑起来:“这行军打仗的事情,你一个拿笔的人,如何能比得过萧大哥?你今儿就是喊了周姑娘来,也没得用啊。”
陈正良却是不管,只一头和周梨说他们起了争执的起因,更叫他气愤的是,这一帮人竟然都觉得自己的法子不可用。
原来是他们觉得如今这军饷的问题是落实了,可先将澹台家给支持赞助的那些铁矿银钱给付了。
这样一来,以后有了军队,这衣甲武器用上了,也不必欠着澹台家的人情。然后就这一件事情给引出了这往后行军打仗的事情。
众人也是各抒己意,甚至是如何招兵买马等。
也就在这上头,陈正良和萧十策就有了冲突,萧十策还是沿用当初霍轻舟在世时候的那一套,但是陈正良觉得如此,到底是太过于浪费资源,只气道:“就算是有了金矿,也不带这样嚯嚯的。”
但是这行军打仗的事情,一样是不能马虎,若是在军队上都不能用心,那人家怎么可能愿意为你赴汤蹈火?
于是就这银钱事情而争吵。
周梨听他说了一回,约莫是明白了,当即只笑道:“陈老您非要拉我来说所谓的公道话,那我也就斗胆一说。”
“你且说!”陈正良只满怀期待地看着周梨。
哪料想周梨却说道:“我觉得,卫兄说的及是,咱们不曾上过战场,不晓得上头的凶险和那瞬息万变的局势,也不晓得这军费都要花在何处才合理,哪里又需要添补,只瞧见那表象,看不清楚下面的细节状况,这里说再多都没用。”
又看朝萧十策那里:“萧叔这里,到底是军中出身,便是阿初来了,也是要听他做安排。”
说到这里,周梨即便是没有看到陈正良的脸色如何,但也能判断出来他的气恼。但也只能朝他看去,“陈老,我知晓你是为了大局着想,恨不得一个铜板掰成两个来花,该省的地方要省,但这不该省的地方,咱们也不能太抠门了。”
陈正良冷哼一声,不在说话,只气呼呼地坐回椅子上,“这样说来,反而是我的不是?”
杜仪叹气,“如何是你的不是了?你的出发点是对的,这一份好意,大家铭记在心坎上。只不过此时,仍旧依萧将军的意思来办。”
又道了一回后续,他们这一行人才散了去。
杜仪见着众人下去,只有周梨和姜玉阳再此,不禁又长长叹了口气:“你们是看见了我的难处,我如今实在想不通,李晟与李木远究竟在争个什么?这每日他们要面对的,不就是我眼下这些琐事。”
说是做皇帝,坐拥这天下,听起来好生威风的。可说到底,不过就是
听下面的人唇枪舌剑地争论,然后自己提取一方之意,中和取用罢了。
如果不是下面这一帮人这样追逐着,又实在不忍心看着老百姓们受那水火之苦,杜仪是恨不得回乡下种地去的。
姜玉阳只笑道:“到底是主公仁慈柔软了些。”不然底下的臣子哪里敢这样在他面前争执吵闹。
杜仪摇着头替自己辩解着,“不是这样的,我只是想,我也没有比别人高贵几分,一样是吃粮食长大的,总不能借着祖辈的名声来压迫他人发言,那样独断专行,是万万不可,何况陈老今日所言,的确是为了大局着想。”
他愿意平等对人,不拿身份来压人,周梨觉得这是好事情,只不过于上位者,似乎这样的确是有些像是姜玉阳所言的软弱了。
但这帝王行事,和大家长一般,周梨自己也没有什么经验,因此如今也说不得话,便转过话题,问起杜仪找她作甚。
杜仪其实也没有多要紧的事情,只是那金商馆如今扩大,南眉河那边的港口也建造得七七八八,这船舶司也要成立起来,往后老百姓们可直接对外贩卖货物。
但如今十二属里,却只有周梨的金商馆来主持最为妥当。
所以他这又是要往周梨身上添担子了。
周梨扯了扯嘴角,忽然有些麻木起来,“表哥你看看我。”
杜仪不解,倒是一旁的姜玉阳像是悟出了什么,忍不住低笑起来。那杜仪才恍然,有些歉意道:“阿梨,从前是你同我道,这能者多劳,你如今虽没有七手八脚,但你不是有一颗七巧玲珑心么?所以表哥我是信你的,加油。”
“呸。”周梨翻了个白眼,“可也不能逮着我一个人薅。”
于是杜仪用那一贯敷衍大家的话来,“你别急,等我这里有了合适的人,我就打发去接手。”
周梨呵呵笑了,如何信他这鬼话?就比如他和白亦初说,白亦初就管着那赏罚司罢了。
然而那奇兰镇的大小事宜,几乎都是白亦初在张罗,如今在奇兰镇南边山下的草地上修建马场,又是白亦初亲力亲为。
但周梨气归气,这也不能真不管,毕竟她自己也掰着手将杜仪身边的谋士都算了一回,政务上的事情,他们兴许是擅长的的,但是这与商业有关的,还真是无奈。
交了他们手里去,不知道要赔多时银钱在里头呢!老百姓们如今都盼着那船舶司开设,以后方便对外出货,别叫人眼巴巴等着,到最后反而血亏。
回头只愁眉苦脸和莫元夕罗孝蓝说起来,又道:“我这个表哥也是实在,饼子也不会给人画一个像样的,亏得他身边这么多人追随着,老天爷又厚爱,几乎是缺什么就送什么来,不然就他这样,虽是个仁慈人,但也难成大业。”
罗孝蓝听了她这话,又是好笑又是担心,只朝窗外瞧了一眼,还是怕叫人听了去不好。
莫元夕则在一旁捂嘴笑起来,“这不就是典型的老天爷要给喂饭吃么?”
周梨心说何止是老天爷在追着给喂饭?自己和白亦初柳相惜他们不也是在给杜仪追着喂饭吃么?
但有什么办法呢?只有杜仪好,他们这些人才有可能活下来,命运有所转机,不然都是给那何婉音和李司夜做垫脚石。
若是那李司夜和何婉音皆是行事磊落之人,他们几个人的性命换了这天下太平,倒也是不亏的。
死就死了吧,反正人生迟早有一死,早死晚死的,就不计较这许多了。
可问题是,这两人偏偏行事又不是端正的,表面上看着是像样子,可只需要轻轻一揭开这面子,里子全是黑心棉。
这一刻她只能感慨一声老天爷实在捉弄人啊!简直是将他们这一行人给玩弄于股掌之间。
罗孝蓝见她两个胡言乱语的,好不心惊胆颤,赶紧将这话题接过去,然后同周梨说道:“既是答应接受了这船舶司,咱们人哪里够用?姑娘倒不如贴榜出去,能招来一个算一个。”
这点莫元夕是赞成的,又感慨道:“杜公子也不是不好,你看他都不插手这下面的事情,要是从前的老规矩,不是还要由着朝廷来选拔么?”可是那朝廷选拔的,虽说也是不错,但终究是丁卯不对称,不懂这一行,跟那小学徒没个两样,尽是耽误正经事情。
而眼下不拘一格降人才,不问英雄出生来路,只要是有一门合用的技术,比做出什么漂亮文章都要好。
周梨也觉得这个主意好,反正是真没有三头六臂,只能对外招人了。
所以和杜仪那里知会了一声,也就将榜给贴了出去。
为这一件事情,也是忙碌了十来日,却是想着芦州云众山他们的队伍,这个时候该要到灵州来才是,怎么是不见一点消息来?
正是焦急,竟是得了柳相惜来的消息。
柳相惜如今也是在归来的途中。因消息是他们家鹧鸪鸟带来的,那小小的一只鸟,如何能携带多重?所以也就小小的一张纸条,千言万语也只能写几个关键的词。
周梨从中只总结出了从芦州来的队伍于全州遇到了危机,柳相惜虽也在路上,却是怕来不及。
将那纸条捏在手里,周梨是一点不敢多耽搁,忙去找杜仪做商议,当下也顾不得许多,萧十策那里只叫了新来的牛满山,又从杜仪和霍家的人里,各自拨了两百号人来,喊来了公孙冕的次子公孙澈做主,匆匆忙忙赶往全州去。
只是周梨放心不下,隔了一日白亦初从那奇兰镇回来,两人也走着小河流,划船到石马镇,追上了队伍,只一路匆匆忙忙越过灵州城池,直往全州。
然因陈老夫人婆媳都在队伍里,那陈慕晓得了消息,竟然是乘着自己做的木鸟追来了。
那时候众人只见天空忽然来一巨大鹰隼,但瞧着似乎那翅膀又不十分灵动,等逐渐近了,竟然发现上面有一人。
众人巨大的震撼中,陈慕从飞鸟上跳下来。
整整一个全州,不过是比屛玉县大一些罢了,但实际说来也不小,如今却是同云众山他们断了消息,不知人在何处才是。
周梨和白亦初那里拟定了几条他们可能走的路,与公孙澈和牛满山做商议,兵分四路。
周梨和那陈慕都是不会武功的人,人常说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所以他两个做一队,往地龙翻身后断裂的九龙山脉而去。
这里是云众山他们极可能不会走的一条路,所以打发了他们三人去。
至于那牛满山白亦初公孙澈等三人,各自携着一百号人,走了其他三条道。
四个队伍,在这全州四处乱窜,颇有些无头苍蝇的样子,又因这会儿已是九月下旬,这里的天气可比不得那屛玉县,自打他们来了后,阴雨连绵就没有断过,那早就没有人走的道路上,一脚下去就是泥泞水洼,一个个给折磨得不成样子。
周梨他们走了四五天的
光景,与那断裂了的九龙山脉更是近了些,算着这脚程,明日便能跨进九龙山脉断裂后的峡谷中,若是不见人烟,没得云众山他们的音讯,再往前走就该能同牛满山他们的队伍汇合了。
当夜周梨和陈慕便带着一百号人歇在山里,不想下半夜那阴雨忽然变得密集起来,竟是有将火塘浇灭之势。
火塘熄灭了,帐子里歇息的人倒还好,可是帐子外面值夜的人却是遭这秋意凉。
好不容易挨到了天亮,忙拔营启程,进入那峡谷之中。
虽是地龙翻身已过一年之久,但那断裂之处,仍旧是一片白石黄土,不见半点树木,只有既丛荒草,叫人看起来,好似那碎石泥土,都有可能碎石掉下来一般。
好叫周梨心惊胆颤,只催促着大家行程快一些。毕竟云众山他们在这里断了消息,多半是遇着了伏击队伍。
虽不知对方是何人,但是这样的地方,最是合适前后夹击,将人困于瓮中。
因此即便早就有人前去峡谷里做个探查,但周梨仍旧是不放心。
众人也一直以一颗紧张的心出了这峡谷,早就已经心身疲惫了,如今见顺利通过,正要找一处地方停下来休息,前面去做探查的人却一脸急色匆匆来禀:“前面牛将军他们的队伍,似遇到了伏击。”
一听得这话,周梨和陈慕如何能坐得住?立马翻身上马上鸟,直接往那前方的荒原赶过去。
只走了两里多的路,只见那不过三丈高的断崖下面,竟然是因为地龙翻身后,行程了一望无际的荒原,如今两方人马在上面打得不可开交。
尸体横卧,鲜血纵流。
陈慕举着他自己做的千里眼,一下看到了中间被大家护着的那些妇孺弱者里,认出了他年迈的老祖母。
想他祖母在家的时候做千金小姐,身前身后都有人伺候,可谓是娇生惯养,嫁到陈家后也是做的少夫人,后来儿子们出息她这老夫人更是做得体面,这一辈子是什么苦头都不曾吃过的。
可如今她一头白发散批,浑身泥泞,叫同样没受过什么苦的母亲护在身后,陈慕那一瞬只觉得鼻子发酸,颇有些不配为儿女的愧疚感,“阿梨,我祖母和母亲他们在那里!”
他们在,也就意味着其他人也都在。
不管是哪个,于周梨来讲,那都是不能不管的亲朋好友,当下只一声冷喝,招呼着身后的众人加入战场去。
有两个想要留下来保护她,也叫她给喊去帮忙了。
至于陈慕,这会儿已经是乘在他那一只大鸟上,直接往战场上方去,看他此举是要将他祖母给先救过来。
周梨有些担心,只时时刻刻拿着他递来的千里眼观察下方,生怕下面有人伏击陈慕。
也是在这个时候,他看到那兵荒马乱剑光交错的人影里,居然有李司夜。
周梨那一刻的震惊和愤怒,远超过了她的理智,完全忘记他们这些人,是杀不死李司夜的。
抬起手腕来,一面利用千里眼来锁定,然后按动了手腕上的机关。
轻轻地一声‘咔’,周梨从千里眼看到自己手腕上飞出的小箭,直往那李司夜身上飞去。
可就千钧一发之际,那李司夜忽然就像是察觉了一般,随手拉了一个他的人。
然后那一支小箭便刺入对方的胸腔里,周梨是亲眼看到他心口处渗透出来的鲜血,以及旁边那李司夜震惊的表情。
显然,这一切又都是巧合,李司夜这个时候才察觉到远处有人在放冷箭。
也是这一箭,叫周梨恢复了冷静,也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顾少凌说杀不死的李司夜。
不是杀不死,而是每次都会有个替死鬼将他这一切灾难给挡了过去。
但即便如此,她也没有松开手腕上的小弩。
杀不死李司夜,那自己就杀他身边的人。
这个时候,所面对的是真正的战场,可不兴说什么人无辜,只有对立两个字。
自己若是不杀他们,回头他们该杀自己了。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这也是战场上的无奈。
更何况,她此刻能看到那牛满山满头的汗与鲜血,也不知血究竟是他的还是敌人的,反正她一个不会武功的人,已是看出了牛满山露出来的疲态,那两只手挥动着板斧的时候,早没了此前她所见过的敏捷。
只乱砍乱挥,已是没了任何章法可言,脚下的血液成渠,各样的尸体推到翻压,周梨离得这样远,那风里都是带着血腥味道的。
至于其他的人,更是死的死伤的伤,云众山的身上,更是无数能看得清楚的伤痕。
而且李司夜的人马,分明是他们的好几倍,她不知道牛满山赶来之时,云众山他们抵抗了多久,只是那横七八竖的尸体里,有许多是她曾经在城北所见过的熟面孔。
千里眼没扫到一处,看到一张面熟的容貌,周梨心里就就疼一回。
她来这个世界上,死人见过成百上千,遇到的刺杀劫杀也不在少数,可唯独没有像是这次一样,亲眼看到了所谓的战场是个什么样子的。
人间地狱,由人铸造而成的。
那种悲愤和难过的冲击,让周梨只觉得浑身发抖,又怨恨自己的无能为力,若她也有白亦初那样的好武功,这会儿已经杀进战场里去。
好在陈慕那样突兀地乘着木鸟出现在战场上空,一下引得了许多人望过去,这里赶去支援的人马见了这好时机,只趁机将那些被云众山和牛满山他们保护在其中的妇孺孩童杀出一条血路来。
周梨见此光景,也顾不得鞋底上那厚厚还没来得及刮干净的泥泞,只飞快地跑过去接应,哪怕只有她一个人。
他们这一干人,不知道被困了几人,又在这战场是苟且了多久,一个个如今都面色如土灰,身上或多或少都是沾了血迹的
。
但大概最初的恐惧已经过去了,眼下眼底更多的是麻木。
然明明只有周梨一个人接应,可因她的出现,许多人都像是见到了主心骨一般,那强撑着的精神这会儿也彻底崩溃来,只朝她哭喊起来。
周梨听着众人哭,眼泪也是一边流,“大家冷静些,先跟我走。”她记得原来这不远处,是有一个村庄的,虽是如今早已没了人烟,但能躲避一二。
只是问题来了,地龙翻身后,进入村子的路途彻底被截断,如今也不知要走哪一方才是捷径。
好在这个时候,陈慕将他祖母陈老太太给带来了,听得周梨的意思,只道:“你们在下面走,我在上头指路。”一面在上空,又试图将那信号花给点燃。
但可惜他们此刻与另外两支队伍可谓是所隔了十万八千里,行的刚好是反方向,要叫他们察觉,实在是要看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