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晚亭看到走近的他, 到底是没有忍住,微微叹了口气,然后伸手从他怀里去抱那同样是面黄肌瘦的林乐池, “我来吧。”
林乐池倒也是十分体恤他的小叔,朝宋晚亭怀里扑了过去。
不是他不想走,只是这个被娇生惯养的小儿郎, 不曾吃过什么苦头,这一路的逃命,他的一双小脚上,早就走得满是血痂了,没有一片完肤。
宋晚亭将林乐池接了过去,朝着前面不远处的一辆蓝色篷布的马车走去,问了一句很残忍的话:“就你们两个么?”
“嗯。”林清羽的声音轻轻的, 刚一出口, 就被风给吹散了。
但宋晚亭还是听到了,可惜他不是个擅长安慰的人,只道了一句:“很快……很快就可以过去的。”他想,当初宋家大厦倾倒,他不也熬过来了么。
可是,林家似乎与宋家,又不是一样的。
他宋家的人, 还在, 流放之处,还有不少。而林家,真真切切就这只剩下这叔侄两个了。
铺子里要人看着, 他又不喜人跟随,所以是自己赶着马车来的。等将这林家叔侄俩安排上了马车, “你的信我收到了。”
这一句话,将林清羽的记忆拉到了从前自己热忱给他牵红线的窘迫之事,到底是觉得自己对不起他,“抱歉,原是我的错。”
“这有什么相干?你我认识多年,我又岂不知你是怎样的人。”宋晚亭说着,扬起马鞭,一手扯着缰绳,调转了马头:“十方州的消息传来后,我便来这里等着,想着你若还在,应当是会来芦州的。”
林清羽听到他的话,心里没由来生出许多感动,又听到他一下说了这许多话,不禁也是感慨道:“你从前,话是极少的。”
“从前,也不需要自己操心。”他说着,回头看了一眼车里的叔侄俩,“你不也一样。”
林清羽一手揽着侄儿,眼神飘乎乎的,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半天他才回了一句:“是啊。”
城里一切有序,马车还因为街面上的热闹,让了小摊贩们两回,还有不少孩童在街上快活
奔跑玩耍。
这银铃笑声,把那疲倦靠在叔叔怀里才睡过去的林乐池惊醒过来,他看朝那些孩童欢快的背影,眼睛却是一片湿润。
城里城外,好似两个世界,一边是天堂,一边又是地狱。
他们叔侄俩被宋晚亭带到了自己的寓所,应该是找人临时买来的新衣裳,还带着一股此刻对于林清羽叔侄俩已经很陌生的崭新味道。
新鲜可口的饭菜,他还请来了大夫为他们叔侄俩诊治,确认过没有什么问题,宋晚亭才匆匆出门去了。
林清羽想着,他这几天到城门口去等自己,怕是耽误了许多事情,因此也没有打扰,也没有出门,去拜访自己的那些故友。
抬头看窗外那一片天空,仍旧是有些恍恍惚惚的感觉,火舌好像很在耳边猎猎作响,下一刻也要将他们给一起吞噬掉,脚下都是数不尽的尸体和大家融在一起的鲜血。
可是林清羽知道,他不能在这样下去,他还有个侄儿,他们得活下去。
所以修养了三四天,他便主动找宋晚亭,“你可是有什么活,能分派给我?”
宋晚亭将还枯瘦得像是一根柴火的他上下打量了一个遍,又看了看他那帽子下面的短发,“你好好休息吧,十方州乱成了这样,朝廷如若再不派人来镇压叛军们,芦州也坚持不了多久。”
不是说陈大人不好,而是陈大人终究是文官一列,并非公孙曜那样武将出身。不但少了那一身好武功,且也不懂那排兵布阵,如何打?
至于本地的守备军,早就已经在一个月前领着新征来的兵马,一同往齐州方向去了。
这城里如今虽不至于说皆是老弱妇孺,但真能上战场的青壮年也是屈指可数。
他的这些话,将那才从十方州阴影里爬出来的林清羽又给重新推了进去,他的目光一下变得黯然起来,声音低落,“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①。”所以他们逃到这芦州又有什么用呢?不过是苟且一段时日罢了,再过一段时间,这里是不是也要变成十方州那样的地狱模样?
宋晚亭虽没亲自去看过十方州如今是什么光景,但是每日听着城中人的闲谈,心里也是有些数的。
尤其是这些日子,当铺的生意下火爆起来,只是可惜来当者,大部份都是那十方州所来的走投无路之人。
也是亏得如今当铺是不签活当的,不然也不知多少人家要将儿女给当了。
眼下见林清羽如此沮丧,沉默了片刻,“我过一阵子,也要关了铺子,带人去往灵州了,你叔侄二人,如若没有什么去处,不如和我一并过去吧。”
“灵州?”林清羽听得他的话,抬起头看过来,只是眼里的光彩也就是那一瞬,“天下要乱,哪里能躲得过战火去?”便是躲到灵州,左不过就是多得一段安宁日子罢了。
但宋晚亭却不是这样想的,他所了解的天下局势,以及灵州的那些人,和外人是不一样的,因此自然是对灵州充满了向往和期望。
可是有些话,却没有办法与林清羽直言,只是看朝了院子里坐在石阶上托腮发呆的林乐池,“你的绝望,我能明白,但你总要为孩子想,他才六岁。”说到这里,回头过头看了看林清羽:“我不信,这天下会乱百年。”
林清羽的目光却是追随着他一起落到了林乐池的身上,忽然有些自责愧疚起来,一面慢慢垂下眼帘,“我太懦弱了,你说的对,我要死很简单,可是我却不能不管他,他的人生还很长。”
宋晚亭不知自己是否是成功劝说到了他,但是他现在的确没有多余的功夫来安慰林清羽,只匆匆出门去。
白亦初这里只有自己一个人能管事,他还要帮周梨顾着其他的人和事,所以自然是要忙。
远在流放之处的亲人,他都打发人过去安排好了,可叫他们尽量在这天下乱起来之前,有一个安身之处。
他匆匆而行,从城北的瓦市里出来,这里住着云众山的许多亲戚朋友。
所以他专程来了一趟,还要去云记商行,然就在从这街面走过时,原本掩在巷子深处的花楼已经逐渐开设到了这大街上来,即便现在是白天,正是她们休息的时候,可刺鼻浓烈的香粉味道充斥着这一片街。
花娘们彩色鲜艳的肚兜以上挂满了屋檐,在风里微微**漾着,将每一个角落都完美地展现给楼下路过的人们,引得一个个贼眉鼠眼的小子在楼下仰头看着痴痴傻笑。
他快速毒驱赶马车,对于此处有种说不上来的莫名厌恶感。
可是他越是想避开,那冥冥之中,他就偏偏要与这里有所牵连。
在路过一个巷子口的时候,他的马车被人拦住了,一个从巷子里忽然跑出来的女人。
那女人满脸敷着厚重的香粉,不大叫人能看出她原来的容貌,她穿着水红色的衣裳。
做她们这一行的,衣裳似乎都没有太端庄的款式,大片的胸脯和脖子都露在外面,怀里蠕动着的孩子看起来不过七八个月大,想来也不大适应那刺鼻的香味,一直嘤嘤地哼唧着。
宋晚亭凝着眉头,眼里是一点不掩饰的嫌恶之色,拉紧了缰绳,想要绕道走。
没想到那女人却缠了上来,“你不要走。”
这个声音,几年没有听到了,哪怕他们就一直在同一座城池里。
他扭过头,冷眼看朝那个女人,浑身就像是被雷电劈过一回。好半响,宋晚亭像是才找回了自己的神魂,目光试图穿过这厚厚的脂粉,以好确认藏在下面的面容到底是不是宋莲衣。
她又说话了,因为嘴唇的蠕动,使得整个面目表情都变得生动起来,但同样活跃起来的,还有她眼角厚重的鱼尾纹和脸颊上的法令纹。
这样的她,怎么看都不像是那才双十年华的宋莲衣。
可她的声音,又是那样的相似。
“我知道你怨恨我丢了宋家最后的脸面,所以我没敢去你的当铺,拖人打听了几回,晓得你今天会来北市。”
她说着,终于抬起头来,但眼睛并未看宋晚亭,而是落在他身后那蓝色的车棚上,“我一直在等你这辆车。”
“你想做什么?”宋晚亭并不想与这个妹妹叙旧情,他对于女人的恐惧,几乎都是来源于亲生母亲和亲妹妹。
所以他的声音十分冷漠,不及他对林清羽时的半分温和友善。
宋莲衣却是忽然跪下来,孩子似乎感觉到了,不满地在薄薄的襁褓里挣扎扭动,呜咽声音越发响亮起来。
宋晚亭左右瞧去,眼见大家果然是被孩子的哭声引来,越发的不耐烦,再次追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宋莲衣想是鼓起了勇气一般,“我听人说,要打仗了,十方州的叛军很快就来了。我有一个要好的马相公,他愿意带我走,只是……”她说着,目光闪躲着,连怀里的孩子都不敢多看一眼,“他只愿意带我走。”
宋晚亭一声冷笑,眼神带着丝毫不掩的嫌恶,“所以,你要把这个野种教给我?你凭什么以为,我会帮你养?”
宋莲衣其实很害怕宋晚亭,自从她和母亲选择舍弃兄长去过她们想要的荣华富贵后,再见这个兄长的时候,她心里便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恐惧感。
可是,她实在是没有办法的,这个孩子终究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叫自己就这样将她扔了,又真的下不去手。
所以这思来想去的,只能找这个亲兄长。
她想这几年,自己宁愿在这花楼里任由无数男人来骑跨,也没有去找他,如今只求他这样一件事情,他该是应允的。
但是没有,她垂着的眼睛看着马车调转了方向,毫不犹豫地走掉了。
她目光呆呆地,直至看着马车走远了,才像是回过头来,路过的人指指点点。
想是她的穿着打扮太过于暴露,明显证明了她是花楼的女人,听得方才之事,大家都隐隐猜想,莫不是宋晚亭是她的嫖客,一夜风流后留下这个婴孩,如今却不愿意管。
毕竟现在她已是提前走上了年老体衰的道路,没有人会认为她和宋晚亭是亲兄妹。
于是竟然有人同情她,骂起了宋晚亭来。
宋莲衣张着嘴,想要解释什么,可是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对于别人这种事情,都十分热衷地出着主意,却又不需要她这个当事人参与。
她放弃了,抱着孩子转身回了那阴暗潮湿的巷子里。
孩子似乎是感应到了,自己还要回到这个糟糕的地方,于是那哭声就越发响亮了。
但是听在宋莲衣的心里,却叫她越发绝望,那位答应带自己去上京的马相公,明天一早就要走,她没有多少的时间作安排了。
这个孩子,该怎么办?所以孩子嘹亮的哭声,让宋莲衣心生烦躁来,一巴掌无情地拍打在孩子的屁股上。
哪怕是隔着襁褓,可是太薄了,所以孩子哭得更厉害了。引得了对面出来买饭的一个女人抬头看来,她大概是认识宋莲衣的,甚至好像两人中间还有些嫌隙,所以她啐骂了一口,嘲讽起来:“怎么,你这拖油瓶没送出去?那可难了,马相公是说过,他不会替人养孩子的,你是走不掉了。”
“关你什么事情?难道他还会带你不是?”宋莲衣表情一下变得狰狞,显然她们两个是共享一个嫖客的,声音也变得尖利了几分。手上拍打孩子的动作,也变得粗暴了些。
孩子的哭声就越发响了,把休息的女人们都吵醒来,几个披头散发的脑袋从楼上的窗户里伸出来:“你们两个要死啊,还要不要叫人睡觉?”
又有人嫌弃孩子哭声吵闹。
所以因孩子的哭声,宋莲衣忽然就被大家集体攻击起来,她越想越气,憋得一张脸通红,只抱着孩子又急匆匆出了巷子。
然后使了两个小钱,喊了一个脚夫送她去城南。
如
此这般,这个孩子比宋晚亭还要先到当铺里。
等宋晚亭从云记商行回到当铺的时候,里面的朝奉一脸发愁地将孩子抱着给他,“我们这铺子里自宋姑娘接手以来,是不做活当的,可是刚才有个女人,把这孩子丢咱们柜台上,就忽然跑了,我喊了人去找,也没能找回来。”
然后询问宋晚亭,“掌柜的,这可如何是好?”活生生的一个女娃儿,七八个月大小,生得粉雕玉琢的,就这样扔了街面上去,他也做不得这等害命的事情。
宋晚亭看着那眼熟的襁褓,哪怕当时他没看清楚孩子长什么样子,但此刻也准确地辨别出了孩子的身份。
于是厌恶地叫朝奉找一户人家送出去。
朝奉那里也是应了,可哪里晓得就在朝奉抱着孩子从他身旁路过的时候,孩子挥动着的小手忽然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然后不肯松。
朝奉也看出来了宋晚亭这个掌柜对于孩子的不喜,甚至说是厌恶,一时是慌得急忙拉孩子的手,可他越是扯,孩子就越是拽得紧紧的。
那小小的手似乎是带着无穷力量,如何也不肯松开宋晚亭的袖子,一双黑葡萄般的眼睛,湿润地看着宋晚亭。
“掌柜的,这……”朝奉确认自己努力了,可这孩子就是不松手,当下是将他急得满脸的汗。
宋晚亭看着那孩子的眼睛,又看着她紧抓着自己不肯放的小手,一时只觉得是冥冥之中就注定了的宿命。
他像是认命了一般,“罢了,我给抱回去做个女儿吧,就当是缘份。”
朝奉一愣,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掌柜,您?”一面又惊讶于孩子忽然换了张脸,咯咯地冲宋晚亭笑起来,还松开了小手。“这……”
宋晚亭伸手过去,但对于这样大小的孩子,他是不大擅长抱,有些蹑手蹑脚的样子,可那孩子却胆大妄为,在他怀里挥动着小手,努力去触摸他那长了些胡茬而没来得及挂掉的下巴。
他就这样将孩子抱回了住所。
林清羽看到孩子的时候,吓了一跳,“这是?”他目光来回在孩子和宋晚亭的脸上切换,觉得有些像的样子。
这时候忽然觉得怀里一团软绵绵的,宋晚亭竟然将孩子强行塞给了他,一面阐述着孩子的来路:“宋莲衣的孩子,她扔在当铺里,要跟一个男人去别处避难了。”
还没等林清羽反应过来,他忽然扭头看着那孩子的脸说:“宋莲衣不配做为母亲,以后她就是我的女儿,叫宋忘忧。”
“哦,好。”林清羽也没抱过这样的小孩,尤其是这孩子像是有些不安份,在他怀里挣扎着,好叫他觉得时时刻刻,都会忽然掉到地上给摔碎了一般,心惊胆颤的,“那这孩子?”
“你不是想找个事情么?这些日子你帮我带着。”宋晚亭一句话,就安排好了孩子未来的生活,且又替林清羽找了一件事情来做。
好个两全其美的事情,但到底是有些霸道了,都没有征求林清羽的意见。
林清羽是想反驳的,可是孩子很可爱,他又带着侄儿在这里白吃白住,实在是没有反对的底气,于是最终将那反对的话都给原封不动地吞回去,最后挤出了宋晚亭想要的答复:“好。”
似有了他给自己解决了后顾之忧,接下来的日子,宋晚亭更忙了。
因为十方州而变得人心惶惶的城池里,没有人察觉到,与周家有关联的铺子房屋,都在无声无息中给长久租了出去,那些常来往的人,也都开始消失在这做城池里。
王洛清有些遗憾,她才接受大兴商行几年,哪里晓得世道这样不好,她和父亲联系了族亲们,愿意走的便一起与他们去灵州,不愿意的也不管了。
反正乱世要来了,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十方州都成了那番光景,朝廷是不闻不问的,想来也不要多久,芦州不等李木远打过来,就已是叛军的天下了。
所以顾着自己活命要紧,多余的心可操不起。
王家的队伍里,还有陈夫人和陈老太太,等朝了城,与宋晚亭的队伍合并,他那里多带着北市那一帮会拳脚功夫的,白得来的护卫。
一行队伍就这样浩浩****走在十方州这片山岭中,那沿途的尸体,听说堆积如山,如今也是那炎热时节,听说陈大人已经派了不少人过来掩埋尸体。
只是死人比活人多,那挖坑的速度赶不上死人的速度。
因此不少人都时时刻刻担心瘟病再次爆发。而他们只需要越过十方州,到了那磐州地境,倒算是安全无恙了。
磐州一如全州一样,也算是荒无人烟,如今这样的世道,恰恰是没有人的地方才是最叫人心安。
可是要越过这十方州,不但要避开叛军,且还要流民和那些没来得及掩埋的尸体,也是万分的艰难。
而彼时的灵州屛玉县,白亦初和周梨这里早就已经打发人去接应他们,如今人只怕也是要出灵州地境了。
他们回屛玉县已经许久了,即便是有杜仪主持大局,但到底是丢下了一摊子的事,如今也是忙忙碌碌的。
但这里的宁静祥和,很难叫人联想到外面的兵荒马乱,如果不是澹台家的鹧鸪鸟一次又一次地将外面的消息传进来,周梨甚至都感觉不到一点的慌乱。
现在的屛玉县里,书院已经初具规模,已有不少学生入驻,先生们也都各自就位。
除了姜云长他们这一行人,还有杜仪找来的不少先生,都精通于那六艺,每一个都非寻常凡人。
眼下又从久茂和半月镇以及南眉河,还有那奇兰镇招来了不少对于他们本族文化十分精湛的人山民过来,也在紫萝书院里担任着先生。
他们的到来,使得书院里在原来传统的六艺之上,又添了几门言语和文化,使得不少原本就厌学的孩子们,忽然对这书院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也是如此,即便是这书院开设之前都没有太过于宣传,但在开院那一日,仍旧是无数的学生们涌来。
有自己带着束脩来的学生,也有家中长辈们陪同的。
但事实上,这书院是屛玉县衙门自己承办的,根本就不会要学生们的任何费用,但架不住大家的热情和淳朴,那家里有什么的便带着什么来做束脩,先生们反而是不好拒绝他们的好意。
可怜姜云长一个单身人,又没有妻儿长辈,得了许多束脩,只能往周家这边送来。
金桂兰那里也是连续半个月没有去采买一次,眼见着水果越来越多,偏自己一个人又忙不过来,只叫香附给留家里半日,同她一起将水果都给切了焯水腌起来做果脯。
至于旁人,竟是没得一个闲人在,都有自己要忙的事情。
这日澹台家的鹧鸪鸟又送信来了,那澹台澜也就是柳相惜,在那千珞的姐姐千璎的带领下,找到了旻夜的老巢,只将那天星阁一把火给烧了。
可即便是如此,也没有让那在齐州消失了很久的何婉音露出半点风声来,更不要提那带着大军忽然消失了的李司夜了。
周梨和白亦初挈炆三人围坐在她金商馆这里,得了这消息,又听得豫州旁边的凃州也已经被李木远的大军所占领,如今霍南民已经退到了凃州去。
朝廷倒是派了新任的将军去接替那霍南民手里的大权,这一位被复用的老将也非旁人,正是顾少凌的老丈人宁安侯玉阿满,想来不日就能到达凃州。
“全乱套了,我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错,眼下发生的一切和我梦里都不一样。”周梨此刻说不得是什么心情,她的那梦里虽也是天下乱了一回,其中还有北辽人趁乱打来,且还是由着李司夜和何婉音这一对伉俪平定的,但远还没有到那时间。
“不,你的梦没有错,天下不是一下就能乱起来的,就好似那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蚁穴
也不是一日就能建造出来的。而周梨那梦本就不全面,时间横跨又大,许多细节都不曾在梦里出现过,所以也白亦初觉得,周梨的梦是对的。
这一点挈炆是赞成的,“如今除了十方州之外,芦州暂且还算安全,那些个叛军们也不真求什么,他们只想要朝廷讨要一个说法罢了。”
就是如今看来,朝廷对于他们这些叛军迟迟未动,也不知是打个什么主意?是顾不上来还是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便不知晓了。
但有一样是十分确定的,李晟这个舅舅,是再也做不到这个皇帝了,但那李木远,显然也不是做天子的料,不然当初也不会将这宝座给轻而易举丢了去。
倒是他如今的军队好似打了鸡血一般,说是一日三千里也不夸张,便有些怀疑道:“何婉音既然去了齐州就不见了消息,那李司夜也失踪,我如今想来,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了,何况李司夜还带着那许多人,有没有可能他们如今就在李木远的军中?”
他这个话和周梨白亦初其实是不谋而合的,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赞同道:“这是最有可能的。”
两人说罢,见言语字数一个不差,当即也是失笑一回。
挈炆只抽着嘴角,“那既如此,打发人去查?”若是真查到了,这李司夜还不被天下老百姓们骂个狗血淋头?
周梨摇着头,“别忘记了,何婉音自己本就十分擅长易容之术,哪里能叫人查出来?只怕这个时候不但是换了面容还改了姓名,叫我说不如从那长庆伯爵府和天香阁入手。”
白亦初觉得倒他两个的主意都好,双管齐下,只是这样一来,要让杜仪那边打发些人去才好。
周梨提起了那何致蓝,要说恨何婉音,她比谁都要恨,如今要对付何婉音,她比谁都积极。
只奈何她一个普通人,实在是不敢叫她冒险。
反而是白亦初提起一个人来,“元宝街那的鸠摩和尚,他是表哥的人,身份也好做掩,该是最好查。”左右都要找杜仪,何不就请这鸠摩和尚?
周梨已是快将他忘记了,但一想到人已是那方外之人,又叫牵扯进来,十分过意不去。
最后是那挈炆说:“那天下哪里有什么方外,只要生在这个世道,就要担些责任的,更何况他原本在出家前,就不是寻常人。”更不该将他这一才能给埋没了。
一面摸到那李晟给自己的令牌,如今全州磐州十方州一个守备军都没有,这牌子有个屁用,便给扔到了那桌上的灯盏里。
周梨要去捡,却叫他给拦住:“别了,烧了,我与他也断了个干净,不曾占他一分便宜,来日若是遇着,我也好办些。”
周梨方收回了手,“只是想着怪可惜的。”
又因夜深人静,挈炆却是还要赶夜船去往南眉河边上,周梨这里和白亦初则打算归家去。
本就一墙之隔,但却要进出两个大门才是。
只不过两人才走到街面上来,忽然叫一面生的冷厉女子给拦住了。
那女子看起来和殷十三娘一般年纪,做男子装扮,身后背着一柄铁剑,浑身山下都是一股难掩的杀意,所以白亦初只下意识地将周梨护在后头,戒备地看着那陌生女子。
没想到女子却是淡淡地看了一眼那屛玉县的县衙牌匾,然后目光才落到他两人的身上来,自报起家门:“北斗司二属玉衡。”
“久仰,不知阁下当街拦我二人,所为何事?”白亦初倒是听过她的名声,是个冷冽杀伐之人,算是李晟手里一把好刀。
她望向四周,环视一圈后,指着衙门斜对面一家新开设在小角落里的茶馆,“过去说,我想知道何婉音一些消息,以及天权的死因。”
这玉衡倒是个爽快人,张口便言语明了,也叫周梨和白亦初没有法子拒绝。
这家新开的茶馆,原本是一户十方州来的老百姓家给抽到了,所以便寻思做些生意,报备了衙门,在金商馆做了登记后,就将那墙面敲开,整一堵墙其实不过两扇门的大小罢了,他们如今也全都敲了,做成了门脸。
但小小的门脸走进去,却又是别有洞天。
原来他们家人口还不少,所以这是一处不小的院落,只不过如今为了做生意,全家老小都挤到了一处,大片的场地给腾出来做生意。
虽是门脸小,但就在衙门附近,所以只要做得不差,生意是少不得的。
如今客人也不少,大多都是认识周梨和白亦初的,只纷纷同他们大招呼。
两人也是回应了一圈,那玉衡见此,也耐心等着,才一起去了楼上的雅间里。
等小二的上了茶点来,她将背上的铁剑解下来,往桌上一放,“我查到何婉音非世子夫人所出,乃那长庆府世子与江南一浣纱女的私生女。”她说到这里,似乎是对于那何致蓝母女的软弱很不屑,也直白了当地在周梨和白亦初面前说起来:“那世子夫人实在无能,自己受辱欺压便是,连带着她的女儿也要一起吃罪。”
她先数落了一通自己的不满,才进入主题。
显然作为女人即便是性格再怎么冷漠,但对于这内宅八卦,也是有几分谈论之心。
又说她除了查到这何婉音的身份后,还有那全州的知府段敏圭和何婉音的身份,且鱼肉老百姓们,这些年不知给何婉音多少银子呢!
何婉音又拿这些钱买下了天香阁,且还和不少江湖人有所来往。
她却不知,自己说的这些,周梨他们早就已经了如指掌了。所以当她说完后,并没有等到周梨和白亦初面上露出来的惊讶,反而听得白亦初问:“不知阁下为何要同我们说这些?”
“你们不是也一
直在查她么?”玉衡说道,猜想依照他们的能力,应该是没有查到这么多。
然而却听得周梨说起何婉音身边人的那些来路。
如今她所言,绝大部分一开始是从黄家生那里得来的,再有就是晴儿如今虽是疯癫,但有时候也会好起来片刻,总是能从她嘴里探查出些消息来。
因此所掌握的消息,是远比这玉衡辛苦所查来的要多。
说罢,又道那天权之死,无非不过就是他动作过大,惊动了何婉音,自然也就死路一条。
只是那何婉音有些不做人,竟然给天权安排了这样一个不体面还遗臭万年的死法。
也是这个死法,让玉衡不信,一路追查,方得了这如今的消息。
所以周梨只道:“你如今还能活着,没有步天权的后尘,该要庆幸,她如今是无暇得空罢了。”不过,周梨倒是期待着何婉音因此出来报复玉衡,这样反而能得她的消息呢!
玉衡眉头间硬生生挤出一个川字来,“我不信她一个小女子,真有那手眼通天的本事!”更不信她能杀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