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亚姆司特丹最后的那天,从早十时起至午后五时半止,整整在小汽船上,在河岸的小镇上,在那两个著名的渔村中消磨了一日的光阴。

美丽,整洁,幽静,——波光云影中他们的生活,虽时过境迁,回忆起来如在目前。那样风光绝非只在欧洲各大城市中跑来跑去的所能想像得到,可惜自己没有绘画的练习,把那些处处有诗歌趣味的题材画出,单凭一个照相机,总难表现这几个地方的风姿与意态。

由亚姆斯特丹往马尔孔(Marken)与瓦林丹(Volendom)有两种去法:(一)从中央车站乘公共汽车,离开这个北方威尼司,沿运河岸大道至卜罗克(Broek),至爱丹(Edam),然后乘船往那两个渔村。回路转去芒尼肯丹(Monnikendam)可以游览这个小镇中的西班牙式的教堂。(二)一直雇小汽轮或搭公共汽轮沿运河到上面几处,先看过芒尼肯丹,后由马尔孔,渔村原船归来。以速率论,自然第一种去法快得多,不过如果不是一个时间过于匆忙的旅客还照第二种办法作一回巡游,既然舒畅,又可从容历览运河旁的风景。

卜罗克,爱丹这两处以制乳酪著称,而马尔孔,瓦林丹却是以风俗奇异景物幽雅闻名世界,凡是到过荷兰的旅客,很少有不往这两个小小渔村去的。

那天同杨君早计划妥当,因为我们的旅费不多了(原想经过这海国只住两天,赶快回英。但既然来了不把这几处好地方看看觉得十分可惜!幸而有那几位老乡,萍水相逢,为了满足游览兴致的缘故,我红着面孔向他们借了几镑钱,言明到英即速兑还,承他们慨然应允,我与杨君才得多住了三天。那几位乡人的诚笃与爽快,我永远不会忘记!),不必在船上吃午饭,仿照西洋人的辟克尼克的办法,买了些夹肉面包,软糖,水果,各人在身边带一本小书与照相机,我们便上了定时开行的游览船。

本来这不是一个煤烟浮空,市音哄闹的大工业城市,小汽船走出不到一英里,而秋郊的美丽已迎着游人展开笑脸。沿运河所去的方向,与往吉慕顿正相反对,船离开大运河驶入支流,河身很窄。本来这只游船也不过载重几百吨上下,和由苏州往太湖去的小轮差不多大。傍着河岸走,有时你可以接住岸上垂柳的轻枝。一辆汽车风驰而去,车中人与船上的游客彼此打招呼,相距不过丈多过。这段支流与往大水闸的水道不同,两旁没有好多农田,反而是牧场多。两行碧柳缓缓地摇舞着,虽在初秋还显不出一分的憔悴。倒是与场中绿草,乡村红瓦的屋顶配衬起来,使人感到色彩调谐的愉悦。时时有几只黑羽红嘴的小鸟掠过水面,在柳荫中点来点去,一堆一簇的繁花颤影,一叠一翻的柔波轻泛,在这里是暮春还是残夏呢?

一船中不过十个游客,多半不是荷兰人。有青年夫妇,有须发苍白的老人,像是各有伴侣,低语,缓步,没有大声喧叫,狂歌纵跳的。也许环境使他们自然而然地安顿下烦躁的心思与激切的兴奋,来分享这般安静的生活。不是?登高山峻岭容易使人意兴飙举,高歌长啸,夜行于深林曲径中,就会有一份严肃恐怖的心理,能令精神紧张。但在这样清,这样柔,这样安静的河面上,风轻轻地吹,阳光赖赖地挪动,岸上行人与牧场中的女孩子也一例是缓缓地走,缓缓地抚摸着牛羊。……我与杨君对坐在甲板的木橙子上,除掉“真美!”“好看!”的简单口语而外,都不想说什么话。当前风光的映照,我会想起辟克德勒,卡宁克劳司(伦敦的街名)奔忙的人流;想到巴黎的午夜汽车队;想到柏林城内的紧张情形……但眼前却像另浮现出一个童话样的世界。

到十一点,小汽船的第一个停泊处便是卜罗克,上岸游览了一刻多钟。卜罗克的居民有一千八百人左右,石铺的街道,矮小的楼房,都现出有点古趣。最有名的是一所教堂顶,我们进去看过,自然是乡间的小教堂,然而也有好多年的历史了,彩画玻璃,长窗,据说是出自名手。天花板的雕刻,也很别致。不过没有大都市的教堂那样的辉煌罢了,悬灯亦颇精美,这只是小镇中的教堂,便有这样的古香,古色,比起中国的寺院来足以证明宗教在西方的势力是如何的普遍伟大。而他们对于建筑上的讲究也非东方所能比。

小镇中的屋子以木材建造的居多,形式奇异不像近代的样子。

离开卜罗克到芒尼肯丹。地方比卜罗克大,居民也多,店铺,小饭馆种种俱备,以时间无多,穿过几条街道便重回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