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红雪整个人都好似已魂游天外。
他看着花白凤的嘴唇一张一合的说话,那些字他每一个都认得、每一个都能听懂,可是连在一起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听不懂了。
半晌,他才忽然道:“不、不可能的!那猫妖内丹根本不在猫妖的体内,早已被马空群夺去。”
花白凤讽刺地笑了。
她忽然自怀中掏出了一个宝盒,当着傅红雪的面打开了这宝盒。
宝盒之中,有半颗珠子,这是一颗绿色的宝珠。
这宝珠的质地是很古怪的,有玉一样温润的光泽,但却是一种妖异的绿色,但却又不像是那种名贵的猫眼绿宝石一般清透,这珠子浑圆,却从中间断开,留下一个断面,而那断面之中,似乎有点点殷红,像是血一样。
……好妖异的宝珠。
花白凤道:“这就是猫妖内丹。”
傅红雪盯着那颗珠子,已然愣住。
花白凤道:“九余年前,这九命猫妖被重伤,内丹破碎成两半,一半留在了她体内,一半被人夺去。这秋九姑娘五年之前横空出世,一出世就在边城落脚,与万马堂对峙,正是因为这猫妖得到了内丹的消息,企图夺回内丹。”
傅红雪沉默。
花白凤笑道:“那猫妖是不是误导你一整颗内丹都在马空群那里,然后现在又被人夺去了?”
……的确是这样的。
但内丹怎么会在花白凤的手里?他们本来推测这半颗内丹是要落在白云仙子丁白云的手中的。而假使母亲一开始就知道这内丹破碎成两半的消息,为何从来不曾告诉过他?
他又想起了秋星,想起了秋星的那只猫。
一些之前从没注意过的细节此刻也都浮现出来了,比如说,她与那漂亮大白猫过分相似的眼睛,比如说,她从来都没有抱着她的猫一起出现过,再比如说,她那些和动物一样的小习惯。
还有她那天病发。
她呕出了那么多的血,浑身冰冷,痛苦得蜷缩在地上打颤,那根本不可能是假的,但她后来却从没细说过她生的到底是什么病……
现在想来,那大概就是她被活生生抢走一半的内丹所留下的后遗症。
傅红雪忽然惊觉,原来在这一场阴谋之中,所有人都在说谎,所有人都在连环计中计,只有他幼稚如孩童,在一场黑色的阴谋之中四处乱撞。
花白凤冷笑道:“你被那猫妖骗得团团转,竟还真的生出了爱她的心思。”
她的心底忽然浮起了一阵愤怒。
她厉声道:“你可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你的父亲白天羽已马上就能复活了!你却和那妖怪谈情说爱!你若还是个有良心的人,就快去!立刻去杀了她!”
傅红雪霍地抬头!
他苍白的脸也扭曲起来,好像是一种深刻的痛苦正在鞭笞着他!他双眼通红,却忽然紧紧地盯住了花白凤的脸,好似在诘问,花白凤看到他这目光,不由一惊,立刻道:“你还在等什么!还不快滚!!”
傅红雪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道:“母亲,什么是良心?”
花白凤一愣,反射性地问:“什么?”
傅红雪忽然慢慢地自地上站了起来,他直视着花白凤的双眼。
——这是十九年来,他第一次直视花白凤的双眼,在此之前,他只是仰视、只是祈求。
傅红雪嘶声道:“猫妖又做错了什么?!父亲的死同她有什么关系?!难道只是因为她的命可以让父亲复活,我就要杀死一个无辜的人?!这就是良心?难道这就是良心?!”
几天之前,他还曾对秋星提过这个话题。
当时,他在心里问自己,如果真的要杀死猫妖才能救秋星,他会不会去?
答案是会,因为他是个自私的人,因为他无法忍受秋星就这样凄惨、痛苦的死去!可他从不觉得这是天经地义的!假使他真的要杀死一个无辜的人去救自己的爱人,那他一定要以死谢罪。
只是想一想这问题,他就已痛苦得说不出话来,他祈求自己绝不要碰到这样的情景。
但这世上好像就是有一种奇妙的规律,当你拼命祈求某一件事不要发生的时候,这件事却一定会降临,而且会以更加尖锐的姿态来出现。
他已痛苦得恨不得登时把自己的心挖出来。
他浑身都因为过度的激动在抖,他死死地盯着花白凤,几乎不能控制自己的嘶吼声。
他看到母亲震惊地瞪大了双眼,然后她脸上干瘪的皮肤似乎也因为愤怒而**起来,她死死地咬着牙,忽然厉声尖叫道:“你竟然敢顶嘴?!傅红雪,你翅膀硬了!你敢不服从我的管教了是不是?”
傅红雪的嘴唇在抖,他说不出话来。
花白凤大哭:“我养了十九年的儿子!竟是个白眼狼!你这样对我,我不如死了算了,天羽、天羽!你看到了么,你看到了么,这就是你的好儿子!为了女人不要爹的好儿子!!”
傅红雪浑身冰冷,忽然悲苦地道:“母亲,这就是你的良心么?你的良心永远只为父亲而生,对不对?”
花白凤一下子就不哭了,她恶狠狠地瞪着傅红雪,仿佛在诅咒他,在用最恶毒的语言去诅咒他一样!
花白凤咬着牙道:“你父亲与她只能活一个!你若不杀了她,你父亲就永远活不过来!你要记住,是你逼死了你父亲,是你逼死了你父亲!!”
傅红雪的表情忽然变得很古怪。
他好似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的母亲是一个这样奇怪的人。
他盯着花白凤的脸,忽然道:“母亲,父亲已死了二十年了,一个死去的人,本就不应该复活的。”
一个早已死去的人,为什么要献祭活物,让他活过来?
花白凤嘶声道:“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傅红雪的目光忽然直勾勾地盯住了那宝盒。
他又想起了秋星,又想起了几天之前自己诘问自己的那个问题。
谢天谢地,那种极端的道德困境总算没有出现,他现在面临的问题只有一个:是选择物归原主,还是选择为了一个他从未见过的父亲去杀害秋星。
答案已很明了了。
这是秋星的东西,这是秋星的东西!!
她本不该受那样的痛苦,都是因为人类,因为人类的贪婪!因为人类的残忍!!因为那些爱恨嗔痴!!
傅红雪不再言语,他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好似在下定什么决心,花白凤看着这样的他,忽然露出了惊惧的神色。
她忽然发现,傅红雪这个孩子已不一样了……他已不是那个言听计从的小孩子了。
忽然,傅红雪出手如闪电,几乎是瞬间,就将那宝盒夺来,花白凤大惊失色,厉声叫喊:“你做什么!”
傅红雪的武功,比之花白凤,实在是要好上太多,他若是想要从花白凤手中抢走东西,那简直是犹如探囊取物。
他垂下头,望着手中的那个宝盒,喃喃地道:“这是秋星的东西……我要、我要还给她……”
花白凤恨得浑身发抖!!
她狂怒地大喝,伸手就要去抢那宝盒,可傅红雪的身形,又怎能是她所能追上的,一直以来,她控制傅红雪,从来就不是靠武力,而是靠心锁。
如今,心锁已有了裂痕。
傅红雪紧紧地抓着那宝盒,全然不肯放开,他脸色惨白,已然发现,母亲的招式,全是掏心挖肺的杀招。
……她想让他死。
傅红雪忽然苦笑起来,笑的比哭还要难看。
傅红雪道:“母亲,母亲,你放心,等我把杀死父亲的凶手都杀了之后,我就以死谢罪,我就陪父亲一起死、一起死。”
他说着说着,那双悲恸的眼睛之中,就又流出了心碎的血泪。
然后,他忽然转身就走,他轻功极佳,只片刻之间,就已不见了踪影,花白凤又气又急,甩着鞭子追在后头,可傅红雪还是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花白凤站定,浑身止不住的发抖。
她的目光朝一个方向瞪去,那个方向就是无名阁,无名阁里有美人,那个无辜受累的美人,名叫秋星。
她该死!!!
只是一只猫而已,哪有白天羽这个顶天立地的英雄重要!!世人都是这样认为的!!世人都是这样认为的,所以这半颗内丹,才能在离开万马堂之后,辗转到了她的手上!!
花白凤的目光之中,迸射出仇恨的怒火来,她立刻运功,已打算赶到无名阁。
她一定要杀了那猫妖!她一定要让白天羽复活,只要白天羽能够复活,即使她花白凤血尽而死,也是值得的!
她发出了一声凄厉如恶鬼般的嘶吼,然后朝无名阁赶去。
今夜的边城,已到了崩溃的边缘。
所有的阴谋,似乎都已汇聚在了无名阁,汇聚在了这个叫秋星的女人身上。
无名阁。
秋星喝多了酒,正在自己的闺房之中坐着。
她有些无力的坐在窗口,窗口大开着,能让她看到那条延伸至远方的路,路的尽头,消失在了雾霭重重的黑夜之中,今夜不是朔月,却仍没有一点光亮。
好黑、好黑。
她刚刚在和路小佳喝酒,此刻脸上有些红扑扑的,身上也是软绵绵的,那双永远神气、永远充满活力的双眼,此刻也已蒙上了一层雾霭,让她那种可爱的漂亮之中,多了几分娇柔的妩媚。
她痴痴地望着那路,心中在想:傅红雪如今,在受着什么样的折磨呢?
她竟也感到了心痛。
这没心肝的小猫妖,竟也忽然懂得了什么叫心痛,或许是因为,她也已真心的爱上了傅红雪。
急促的脚步声自路上响起,一个满身狼藉的人正朝这边奔来,秋星一愣,目光朝那发出声音的方向望去,傅红雪冲了过来,他抬头一看,就看到了秋星,几乎是连片刻都没停下,他就直接冲进了无名阁。
秋星一愣。
这不符合她的设想。
她知道,傅红雪在花白凤那里,一定会受到残酷的对待,但是,傅红雪是一个孤傲的少年,他虽然凄惨,却并不想让她看见他的凄惨,他回来的时候,一定会先找个地方,把自己的衣裳换了,把身上的那些伤口藏起来,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的回来。
……虽然他根本就装不像的,但是他一定会这样做的。
可现在……?
秋星立刻起身,立刻出门迎了上去,傅红雪踉踉跄跄地上来,看到了秋星震惊的脸。
她看着傅红雪。
傅红雪薄薄的黑衣之上,满是鞭子留下的撕裂痕迹,而在那些布料的裂口之中,伤口皮开肉绽,鲜血横流,他整个人都跟在泥地里打过滚的一样,身上满是泥水,而他的脸……
他的脸是那样的白,他的眼睛是那样的红。
看见秋星之后,他忽然也站定了。
他似乎是想要过来抱她的,可是他随即又想到了自己身上实在是脏得很,所以他只是伸了一下手,然后立刻又僵硬得缩了回去。
秋星却扑了上去。
一种无法言喻的心痛忽然让她的眼睛里也充满了泪水,她颤抖着伸手,轻轻抚上了傅红雪的侧脸,他的侧脸之上,也有一道狰狞的血痕,好似要将他整个人劈开一样。
她道:“你……你怎么了?”
傅红雪痴痴地望着她。
他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宝盒来,颤抖着打开那宝盒,一把抓起宝盒之中的那半颗宝珠,胡乱地塞给了秋星,嘴中道:“这是不是你的内丹?这是不是你的内丹?你快看看,你快看看!”
秋星却已愣住。
她呆呆地杵在原地,瞪大双眼望着傅红雪,脸上的表情奇怪极了,好似是第一次认识这个男人一样。
她结结巴巴地道:“……你、你已知道了?”
他竟已知道了她就是猫妖的事情,是花白凤告诉他的么?为什么?花白凤是怎么知道的?花白凤同马空群乃是死仇,和那丁白云乃是情敌,怎么会有人告诉她这个消息呢?
最重要的是……
傅红雪。
他……?
秋星低头一看,手中的那宝珠散发着妖异的绿光,这宝珠摸上去很奇怪,并不是全然的坚硬,却也并不是全然的柔软,断面之处,有血。
……这真的是她的内丹!
秋星忽然紧紧的握住了内丹,浑身都发起抖来,她攥得那样的紧,好像再也不会放开一样,喜悦从她内心升起,她整个人都已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傅红雪仍痴痴地看着她,他没忍住,还是用自己肮脏的手去碰了碰她的脸。
奶白色的、柔软的、有点肉嘟嘟的、可爱的。
她就该这个样子的,她不该那样痛苦的。
傅红雪问:“这是不是你的内丹?”
秋星怔怔地道:“是……你、你已知道了。”
傅红雪终于露出了一个舒心的笑容。
他看着秋星,继续问道:“是不是有了这内丹,你就再也不用死了?”
秋星道:“是……”
傅红雪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
他忽然转身要走。
秋星一惊,立刻抓住了他的手,傅红雪的手指**了起来,好似已无法忍受。
秋星道:“你要去哪里?”
傅红雪道:“复仇。”
秋星道:“可……可我们不是说好,要在边城等着你的仇人们上门么?”
傅红雪垂下了头。
他道:“内丹是你的,已物归原主,你……你入江湖的目的已达成了,离开边城吧,秋星。”
秋星盯着他的背影,没有说话。
傅红雪却能感觉到秋星的目光,但他却仍然没有回头。
他苦涩地道:“内丹在我母亲手中,原来你受的这些苦,都是因为我的父亲。”
他忽然被一种绝望的愧疚所击中,整个人抖得如风中的烛火,泪水已爬满了他的脸,他的嘴唇也不断的抖动着。
他道:“我……我是你仇敌的儿子,我也是你的仇敌!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是这样!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是这样!”
他霍的转过身来,嘶声道:“秋星……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们白家的错!你走吧,你快走!既然你已得到了内丹,就不要在掺和我们白家的仇恨!!”
秋星死死地盯着他。
他说着这样严厉地话,眼神却那样的痛苦,他的眼泪不停的流啊流,好似已没有尽头。
他怎么会想离开秋星?他怎么会想要秋星离开自己呢?这是他一辈子唯一有过的女人,也是他一辈子唯一有过的快乐。
可他已决定要去死。
他已决定在仇人们的血流干之后,就自裁在母亲面前,让她的气消一消。
他已决定亲手把自己想过的、幸福的未来给埋葬掉。
秋星深深地望着他。
她忽然道:“你这傻小子,说这样的话的时候,却哭成这样,是不是在骗我,想叫我去替你擦一擦眼泪呢?”
她的声音也又轻又柔,像是一缕春风。
那是他最爱的模样。
傅红雪骤然崩溃,他忽然扑过来,死死地抱住了秋星痛哭起来,他浑身无力,跪倒在地,只有两只手臂死死地用力,将秋星也带得跌倒在了地上,他哭得好大声,哭得好大声。
秋星反手抱住了他,也流下了眼泪。
她的眼泪为傅红雪而流,这个悲苦的少年是多么的痛苦,是多么的绝望,一切都只是因为一个谎言,因为花白凤那挨天杀的谎言!!她抱着傅红雪,已忍不住立刻要将那个秘密脱口而出!
你不是白天羽的儿子,他的仇恨跟你根本就没有关系!!没有关系!!
花白凤,去死吧!!你让傅红雪痛苦,我就要你什么都失去!我就要你在绝望和痛苦中死去!!
她愤怒地想要尖叫,却硬生生地压下了这种尖叫的欲望!
——不,不是现在,她现在就算告诉了傅红雪,傅红雪也只会以为她在骗他,这种长达十九年的谎言,要揭穿,就必须揭得彻底,揭的血淋淋!
刮骨疗毒。
秋星一下一下的拍着傅红雪的脊背,好似一个母亲正在安抚她崩溃的孩子。傅红雪几乎已哭到了没有声音,他绝望地抱着秋星,好像这已是最后一次。
秋星轻轻地道:“可是,你现在要是走了,我就要死啦。”
傅红雪浑身一震,他震惊道:“你、你说什么?!”
秋星道:“你母亲知道我是猫妖,她要来杀我,你才让我赶紧走,是不是?”
傅红雪沉默了,没有说话。
秋星又道:“可我现在已虚弱到要死了,根本跑不远。”
傅红雪道:“你为什么不选择把内丹吞下去?”
秋星道:“内丹与身体的融合,本就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融合的时候,我会很脆弱、非常脆弱,若有人偷袭我,我就会直接死掉。”
傅红雪浑身一震!
秋星忽然呜呜地哭了起来,她道:“傅红雪、我……我不想死,你不要走好不好,你保护我到我的内丹融合好再走好不好?”
她整个人都已缩成了一团,好似已惊惧到了极点,傅红雪的心尖锐地痛了起来,他紧紧地抱住秋星,道:“好、好,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任何人打扰你的,我绝不会让任何人打扰你的!”
秋星使计,使得傅红雪留在了无名阁。
但如今的无名阁,已算不得安全的地方,花白凤很快就会赶来,傅红雪实在是很紧张。
他完全无暇顾及自己身上的伤口,只想着守在秋星闺房的门口,秋星实在是不想看他这样,便不叫他出去,拉住了他的衣襟。
傅红雪安静地站在她的面前,露出了苍白的上身。
……已不能看了。
到处都是血肉模糊的鞭痕,一道一道的殷红已爬满了他的身体,衬的他更加的苍白。秋星盯着他伤痕累累的伤口,额角简直已要爆出了青筋。
傅红雪忽然微微的弓起了背,好似已无法忍受她的目光,他的脊椎骨从苍白的皮肉之间凸出一点点,好似一条骨鞭。
他好似无时无刻不在受折磨,那微红的眼角和苍白的皮肤,好似在叫人去将他搂住好好的关怀,却又好似无时无刻不在勾着别人把易碎的他直接碾碎一样。
秋星小心翼翼地伸手,碰了碰他的伤口。
傅红雪的身体一瞬间的紧绷,却没有发出任何痛苦的声音,他只是安静地垂着眸,安静的看着秋星,看着她碧绿色的双眼之中涌出的痛惜。
忽然之间,他就好似又被浸泡在温水之中了,这世上还有人爱他,有人为他受的苦而痛苦。
可随即,他的心又被紧紧地揪起,他已下定决心,对母亲以死谢罪,可秋星呢……秋星若是知道他已死了,会不会难过呢?
他忽然觉得喘不过气来。
傅红雪忽然后退了一步,他已不敢看秋星,他催促道:“你快一些去融合内丹,我在这里守着你。”
说着,他就头也不回的出了门,只守在门口,再也不肯朝屋子里的秋星看上一眼了。
秋星垂下眸,看着自己手心里的内丹。
她捏着那半颗珠子,放在眼前仔细的端详起来。
她觉得有一点古怪,这内丹回到她手上的时机实在是有点出乎意料,难道那幕后黑手不是丁白云,而就是花白凤?
那也不对啊,花白凤若是安排了这么多,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傅红雪呢?在傅红雪离开她之前,他可以说就是一个完全的傀儡,所有的事情都听花白凤的,花白凤没理由不告诉他。
那就还是丁白云,是事情失控了么?本该回到丁白云手上的内丹,碰巧被花白凤所截下,而拿着内丹的方士,也把她是猫妖这件事告诉了花白凤。
秋星的直觉还是告诉她不对。
她谨慎地把内丹放在鼻子前嗅了嗅,没有什么异常,内丹之上没有被下毒,只是有一个人的血味。
这血腥气甚至还有几分浓重。
而且这血腥气,好似有那么一点点的熟悉,有点像……路小佳的味道?
其实秋星没办法太确定,因为她丢失了半颗内丹之后衰弱了很多,本来她是可以通过气味准确分辩出每一个人的,而且还可以嗅出两个人之间到底有没有血缘关系,但内丹丢失之后,这能力就已很弱了。
也正是因为这个,她当年遇到花白凤和小时候的傅红雪时,才没有发现这二人之间并没有血缘关系。
她只能确定内丹上的确沾了血。
这倒是也没什么,她的内丹已在江湖上引起了腥风血雨,为这内丹,死几个人,实在是很正常的事情,而且人血对她来说也没有什么伤害。
因为那毕竟是凡人的血,不会让妖气不纯,只要没有其他妖怪的血或者泪,那都是没有问题的。
秋星左思右想,觉得应该没问题,便决定不再胡思乱想,她立刻坐下来打坐,一股妖异的雾气忽然包围了她,秋星开始缓缓吐息,吐息至第九下时,她的牙齿已轻轻的咬住了一颗宝珠,这宝珠一半妖绿,一般深红,正是猫妖的内丹。
绿色这一半,是她自身的内丹,而红色这一半,则是吸血姬之血化作的血玉,珍贵异常,只是若细看,能看见这血玉已溶解了大半,倘若内丹再不归来,不出几日,这血玉就要崩溃了。
到那时候,秋星就会变成一只不能化形的虚弱猫妖,会在数日之内死去。
好在,内丹已归来了。
她不在犹豫,立刻让两半内丹合拢,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嗷呜一口吞下内丹。
——其实融合内丹一点都不费时间,她只是为了骗傅红雪留下别走。
而且,她很明白,恩,一般话本子里,这种紧要关头都会出岔子,所以她才不会犹豫,一口就把内丹吞了,才不给各路反派可乘之机呢!
猫猫挺胸!
然后她的手心里,又出现了一颗一模一样的妖绿色内丹。
这自然不是真正的内丹。
她的养母,是一只擅长障目之术的乌鸦精,她受伤的事情,本不想告诉养母,叫她担心,只是如今不得不去求助于她,养母知道她的事情之后,立刻用障目之术制出了一颗以假乱真的内丹,好叫她拿去欺骗那些人类。
这颗假的内丹,她要拿来对付花白凤。
秋星的嘴角勾起了冰冷的笑意,而她的眼睛里,却充满了跃跃欲试的兴奋。
为了这个,她把叶开也留在了客栈之中,接下来,就是一场好戏了!
一炷香后
花白凤走进了无名阁。
天色已晚,无名阁的大堂却还亮着灯,因为仍有人在喝酒。
这个人就是叶开,他好似总是喜欢在大半夜喝酒,在没有人的时候喝酒。
他蓦地抬头,与花白凤对视。
花白凤双目赤红,似乎已愤怒到了疯狂,可是当她看见叶开的那一刻时,她忽然愣住了。
那种离奇的愤怒忽然从她身上褪去了,她看着叶开,那冰冷的双眼之中,竟忽然带上了几分柔和,而她干瘪的脸,也似乎有了几分柔和的弧度。
她忽然道:“你怎么在这里?”
叶开的脸却已沉了下去。
他好似一点儿也不喜欢花白凤一样。
叶开道:“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花白凤道:“好孩子,你该离开这里了。”
叶开却道:“该走的是你。”
花白凤皱起了眉,双眼之中却忽然涌现出一点点的伤心来,好似被叶开这冰冷的话语所伤到一般。
她道:“这世上所有的人都有资格对我冷言冷语,可唯独你不行,开儿……”
叶开却已不耐烦同她说什么,他只是沉下了脸,道:“你该走了,你不该来到这里,打扰傅红雪和秋星。”
花白凤忽然冷笑。
提到傅红雪,她的心肠忽然又坚硬了起来。
她握紧了手里的鞭子,就要往楼上冲。
脚步声忽然自楼梯上传来,这脚步声很慢,一步一步,却又非常结实,这是一个下盘非常稳的江湖人在下来。
这脚步声,花白凤简直太熟悉了,傅红雪虽然不是她的儿子,但他的每一个习惯,她却清楚得要命。
花白凤已愤怒起来。
傅红雪出现在了拐角处。
他的头发依然凌乱,他脸上的鞭痕也依然血红,他苍白的要命,好似也脆弱得要命,但他的手里却稳稳地握着一把刀,一把漆黑的刀。
这是一把魔刀。
谁也不能小看这把魔刀,就连花白凤也不能。
花白凤冷笑道:“我现在要去杀你的姘头了,你若真有种,就把我杀了吧!”
傅红雪垂眸。
他忽然摇了摇头,道:“我怎么会杀您,母亲。”
花白凤道:“那你就给我让开!!”
说着,一鞭袭来!
傅红雪忽然伸手。
把鞭子本带着破空的气势,可傅红雪只是伸手那么一抓,鞭子的末梢就被紧紧地抓在了他的手上,所有的狠戾之劲都已被他的一只手所化解。
花白凤神色大变,使力就要撤回鞭子,傅红雪看都没看一眼那鞭子,却也没有松手,花白凤只觉得使出了万钧力气,鞭子也纹丝不动。
傅红雪的武功,远在花白凤之上,他以前从未躲过她的鞭子,但这不意味着,他躲不开。
十岁的时候,他就已经能够躲开了。
花白凤忽然失声痛哭。
她大声地道:“难道你真的不要你的父亲回来?红雪——你的父亲,难道你真的不愿意看看你父亲是什么样的?!”
傅红雪脸上的肌肉已开始痛苦地**,他的拳头紧紧地攥着那鞭子,简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花白凤实在太懂得如何绑架他,可她没想到的是,傅红雪的心意一旦坚定,任何事情都无法让他改变主意,他虽然已经痛苦的恨不得死去,却仍挡在花白凤的面前,一步都不肯让开。
花白凤的心都恨得滴血!
她忽然松开了手,用力把鞭子掷在了地上。还未等傅红雪反应过来,花白凤忽然自怀中掏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抵在了自己的脖颈之上。
她撕心裂肺地喊道:“你既然要阻止我杀她,你总阻止不了我杀自己!!傅红雪,你要逼死你的母亲么?你要逼死你的母亲么?!!”
图穷匕见之际,已没有什么需要再保留了!
傅红雪颤抖起来,他的双目也已赤红,花白凤仇恨地盯着他,脖颈处已有一缕鲜血留下,她恶狠狠地咬着牙,大声地道:“你不让开,我就死在你面前!!”
叶开忽然霍地站了起来,大声地道:“住手!!”
花白凤爆喝一声:“你闭嘴!!”
而傅红雪死死地盯着花白凤,好似根本听不见叶开的声音。
叶开已下定了决心。
他忽然上前一步,大声地道:“傅红雪,你根本就不用报仇,因为你、因为你——”
花白凤尖叫着打断:“闭嘴!叶开,闭嘴!!”
叶开的脸色也已狰狞起来,他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死死地盯着傅红雪,盯着这个被花白凤折磨了近二十年的人,他已忍受不了,他已忍受不了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他——
一声凄厉的猫叫响起。
是秋星!
傅红雪一惊,什么也不听,立刻朝楼上奔去,叶开紧随其后,花白凤反应慢些,却也立刻跟了上去。
而秋星的香闺之中,已满是血腥气。
她跌倒在地,忽然呕出一口血来,脸色已是惨白惨白,傅红雪见她这样,心头一震,立刻奔了过来,将她扶住,急切地道:“秋星,你怎么样?”
秋星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衣襟。
她的脸上出现了一种深深的恐惧,她惊恐万分地说:“不对……不对,内丹上、那内丹上有蹊跷……傅红雪,你母亲在内丹上下、下毒!!”
叶开与花白凤一前一后,正好开到了这里,听见了这番话。
叶开霍地回头,死死地盯着花白凤。
花白凤惊疑不定。
秋星忽然剧烈的呕出血来,她捂着自己的嘴,血从指缝之中流出。然后她的手又无力的滑落,手心里,那颗沾满了血的妖绿宝珠掉落在了地上。
花白凤动得最快!!
鞭梢如闪电般,卷起那带着血的宝珠,下一个瞬间,那内丹就已到了她的手中。
秋星忽然无力地笑了。
她道:“我已活不了了,好,你想要,你拿去,既然是傅红雪的父亲,他能复活,自然也好……傅红雪,你记住,只要、只要用你这个亲生儿子的血做引子,白天羽就能复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