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兰虽然是个非常残忍、非常古怪的人,但不可否认的是,她的确是一个非常出色的剑器高手、暗器高手、下毒高手。
这样的人,你可以鄙视她的为人,但千万莫要小看她的本领。
她对杀气非常之敏锐,只要有一丝一毫的杀心,她都能感觉得到,更不要说,蛇女玉池才刚刚化形一年,根本不会收敛自己的本能。
——想杀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刚刚公孙兰在屋脊之上与花满楼对峙,对花满楼招招都下死手,狠辣无双,非要花满楼命丧当场不可。玉池占有欲超强,一直视花满楼为自己的东西,见了这幅场面,焉能不恨?
她简直已恨不得生啖其肉!
但公孙兰的本领实在不小,轻功更是卓绝,即使是玉池,也不能保证自己能抓住她。
但她也并不是没有法子。
在她刚刚认识花满楼的时候,曾问花满楼能不能咬他,花满楼的回答颇具娱乐性精神:“你的牙是不是毒牙?”
玉池回答:不是。
但她的确是一条毒蛇。
毒蛇一般都具有毒牙,能够喷射毒液,她的牙也的确剧毒,但却可以随心所以的选择是否要下毒,若是她不想毒死眼前的人,那她的小尖牙与一只小猫咪的小小獠牙,也没有什么区别。
对于花满楼来说,玉池的小尖牙就可能是一种趣味了,她很喜欢在撒娇的时候咬一下花满楼的脖颈,看似娇娇儿,实则张牙舞爪的宣誓自己的主权,一定要让每一个看见花满楼的人都知道,他已有主啦,他是一条小美蛇的情人!
……花满楼就是因为这个被陆小凤一眼看穿的。
蛇妖可以自由的控制毒液,而玉池更是一条奇妙的蛇妖,她是在岭南森林深处的一个沼泽之中,与无数各色各样的毒蛇生活在一起的,很多毒蛇都在觉醒妖智、凝聚妖气、化出人形的过程之中折损了,本着不能浪费的原则,玉池就把它们死后留下未曾消散的妖气统统都给吃掉了。
所以她身上杂糅着很多种不同的妖气,带着不一样的毒素,如金环蛇、银环蛇一样的神经毒;五步蛇、竹叶青等蛇的血液毒等等,并能通过放出妖雾,使得处于妖雾之中的人全部中招。
刚刚玉池正是使出了这样一招。
屋脊之上,只有公孙兰、花满楼、陆小凤三人,她只需要站在屋子里,向上释放妖雾,在这青天白日之下,妖雾甚至都看不太清楚,公孙兰对杀气再敏锐又有什么用?只要她在屋脊之上,就一定会中招。
至于陆小凤和花满楼嘛……
没关系,反正她还可以解毒嘛,误伤一下也没事啦。
乐观又开朗的蛇女如此想到。
而且,还得多谢公孙兰,多谢她实在是话多,杵在原地不动,说了一堆堆的话。
玉池就站在她的正下方释放妖雾,所以她中毒的程度,就比陆小凤、花满楼要深很多,这也就是为什么,陆花二人只是觉得脚步有些虚浮,而公孙兰却直接从屋脊之上结结实实地跌下来了。
她直到此时此刻,都不明白自己遭到了什么样的暗算。
玉池冷冷地盯着公孙兰,暗金色的双眼就好似某一种没有感情的冷血动物一样,盯得人毛骨悚然。
她骄傲又愉悦地说:“花满楼是我的情人,你要杀他,我就要杀你。”
公孙兰闻言冷笑道:“花家这样的人家,教出了花七公子这样的人,竟会同一个妖女荒唐至此……我看这霁月清风的花七公子,也不过是个伪君子。”
她是个很骄傲的女人,这样毫无形象的跌在大街上的感觉,简直已令她羞耻到了极点。她刚刚骤然遭遇变故,一时激愤,便有些失态。
可此时此刻,她却又仿佛变了一个人,变得冷漠、淡然、铮铮傲骨,好似对自己的性命也已丝毫不在乎。
因为她已明白,越是在这种时候,越不能露出软弱的姿态,叫这可恶的女人高兴。
所以,她选择出言讽刺。
妖女与正人君子之间的相恋,其实也算是某种程度的“不伦之恋”,江南花家是何等的家族,花满楼这一代兄弟七人,个个都有过人之才,从花大到花四,妻子都是出身高贵的大家闺秀,唯独到了花七,却与这样一个不知道从何处冒出来的妖娆贱人厮混,她若真有心喜欢花满楼,听到这话,一定心如刀割。
公孙兰这个人足够恶毒,知道从什么地方去攻击一个人最有效。
但玉池并没有露出她预想中的羞愤难当的表情,她的反应甚至还很诧异,歪着脖子咦了一声,有点惊讶地问公孙兰:“……你怎么知道我我是妖女!”
玉池:警惕.jpg
她的蛇尾巴都收得那么好了,也有尽量控制自己不要在外人面前吐信子了,金色的竖瞳也模拟成了人眼正常的模样,这个人类是怎么发现的?
公孙兰冷笑道:“难道你以为自己的狐狸尾巴藏得很好?”
玉池莫名其妙:“我又不是狐狸精,哪来的狐狸尾巴?”
公孙兰总觉得玉池在玩她,她这练气的功夫还不到家,顿时觉得一阵怒意涌上心头,冷冷道:“你玩我不成?”
玉池也生气了,沉下了脸:“你玩我不成?我都没见过狐狸精,你一个凡人怎么见过?”
……鸡同鸭讲的两人。
花满楼:“……”
陆小凤:“……”
陆小凤非常适时地道:“我见过狐狸精。”
玉池回过头来,有那么一点好奇地问:“狐狸精是什么模样?她为什么要说我是狐狸精?”
陆小凤中了蛇毒,虽然程度较轻,但毕竟不是好受的,此时此刻,已觉得四肢有些无力了,他虚弱地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回想了一下藏狐娘子狐美丽的风姿,道:“……很智慧很淡然,看起来打人会很凶猛。”
玉池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公孙兰:“……”
……这些人到底在说什么啊!
陆小凤此时此刻却不是很关心公孙兰听不听得懂,他只道:“玉池姑娘,既然是你下的毒,那就快快帮我们解了吧。”
玉池表情呆了一下,才道:“……呀,我忘了。”
陆小凤:“……”
陆小凤又想摸一摸自己的胡子了,不过他现在手脚发软,几乎连站都站不太稳了。
刚刚他距离公孙兰倒是更近几步,所以比起花满楼来,倒是他的症状更明显一些,花满楼还尤能站稳,他就比较惨了,只能撑着花满楼站着。
花满楼的表情倒是没有什么变化,他本就是脾气非常好的人,听见玉池说忘记了,也只是低低的笑了几声,摇了摇头,安静地立在原地,并没有说话。
玉池就不管公孙兰了,比起公孙兰来,那当然还是她的情人花满楼要更重要的。
她本带着帷帽,此时此刻也嫌不舒服了,伸手就把那帷帽摘下来扔了,露出一张倾国倾城的面容来,这美人穿着一席浅色的衣衫,皮肤在太阳光下白得近乎透明。
这样一个纤细到弱柳扶风的美人,却能在神不知鬼不觉之中瞬间毒倒三个武林高手,凶性十足。
所以无论她长了一副怎么样的容颜,这些大街上的路人们也不敢盯着她的脸去看了,毕竟这是一种十分失礼的行为,而对于敢于在闹市之中杀人的江湖人来说,谁若冒犯了他们,谁的性命就很有可能不保。
此时此刻,其实他们几个人身边都没有围绕什么路人,见有人打架,许多人都绕道走了,只有两边的店里的人,不敢出来,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态度,但是还是忍不住去扫一眼街心,悄悄地看一看这些当家杀人的人。
然后……他们就看到了令人惊掉大牙的一幕。
那个身着浅色衣衫,纤纤细细、妖妖娆娆的苍白美人,她丝毫不介意自己正在大街之上,也丝毫不介意有些人的目光正暗暗地放在她的身上,她那一双玉臂,已缠到了百花楼的花七公子身上。
花七公子一袭白衫,腰带勒出窄腰,面上神色如常,只是脸色有几分苍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美人凑上来抱住他的时候,他甚至都有些站立不稳,身形晃了晃才稳住。
花七公子大概是从未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这样的亲密之举的……他也的确没有这种机会,毕竟在此之前,花满楼从来都没有与女孩子有过这样亲密的关系。
他看不见,只能去听和感受。玉池走起路来也是很有风情的,脚落在地上轻飘飘的,她的一双玉臂也是冷的,他刚刚在屋脊之上呆了很久,身上被太阳烤得暖烘烘的,这样一双冷臂如同灵蛇一般将他缠绕起来,竟是让花满楼下意识地吸了一口气。
随即,美人忽然轻飘飘地将他一推,花满楼本就虚弱,竟是猝不及防,连着后退了好几步,美人步步紧逼,又欺身上来,扳着他的肩膀将他往后推。
或许因为这是玉池,这是第一个与他亲密至此的女孩子,花满楼十分信任她,对她连一丝丝的防备都无。她一下一下的推他,他就嘴角含笑,有些无奈,但也非常听话的一步步后退。
直到他的背部贴在了一堵墙上。
妖女又重新用自己的一双手臂缠上了花七公子,不知道为什么,她手臂延伸的那一种姿态,妖娆得要命,又让人觉得,那根本就不是人类的手臂,而是什么充满残酷之意的绳索一样,在花七公子的身上缠绕,好似要将他整个束缚起来,捆得结结实实一样。
花满楼也伸出了手,好似要推开玉池,只是玉池兴致上来,却不允许他说不要,啪得一声就扣住了花满楼骨感的手腕,将他的手腕也压制起来。
玉池凑上来,花满楼就感觉到她微凉而柔软的唇在亲吻他。
江湖儿女虽然洒脱,但是洒脱不羁到玉池这个程度的女孩子,却实在是没几个的,就连陆小凤,都难以干出在青天白日的大街上壁咚女孩子然后亲吻这种事。
陆小凤都干不出来的事情,花满楼又岂能干得出来?
他的头忽然情难自禁地昂了起来,一缕漆黑的头发自他耳边垂下,被玉池的纤纤玉指捻住,绕在指尖把玩。
高昂着头其实是一种非常奇异的表态,让人想到被抓住头发将脖颈送出来待宰的羔羊,咽喉乃是人体最致命的要害之一,这样子把喉结露出来,有一种让人很心惊的脆弱之感。
他的鼻尖上也沁出了一点汗水,有些无措地道:“玉池,这里是街上……”
他的唇上忽然一痛,花满楼一惊,未说完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完。
蛇女仿佛在惩罚他一样。
但玉池的语气却还是轻轻浅浅,带着一点点撒娇一般的意味的。
玉池道:“我知道的嘛……”
她又啄了啄花满楼的唇,淡淡的血腥味在花满楼嘴中蔓延开来,那是他自己唇上流出的那一点点鲜血。玉池又点了点花满楼的肩头,那里的衣服布料之上,有一道利落的切口,那是被公孙兰的剑器所划出的切口。
衣服的切口之下,是一道殷红的血线,这是花满楼刚刚所受的伤。
玉池就有些心疼地道:“花满楼,这里痛不痛?”
花满楼心中一暖,只觉得玉池实在是率性可爱得要命,他微微一笑,温声道:“不痛的,玉池,这不过是一点小伤,你不必在意。”
玉池却有些恨恨地道:“我非要在意不可……这世上,只有我才能令你受伤!”
……这发言,真的有够病娇的。
她暗金色的双眼变亮了一些,闪出了一种妖异的光芒,也幸亏她刚刚把花满楼推到角落里去了,这个角度,别人倒是看不到,唯一只对着花满楼……只可惜花满楼也看不见。
她生得实在美貌,玉池当然知道美丑,也能从周围人那种惊艳而畏惧的目光之中反推出她自己的美貌,从前她倒是觉得没什么,如今却觉得,花满楼看不见她,实在是有些可惜。
花满楼可以摸出玉池的长相,可是她还是想要他能看得见。
她软绵绵地倒在花满楼的怀里,手放开了他的手腕,花满楼就顺势将她收入了怀中。
其实,在大庭广众之下做这样的事,还是令他觉得有一些古怪,不过比起这种若有若无的古怪感,他显然更在意另外一件事。
自己心爱的女孩子主动投怀送抱,倘若推开,岂不让她伤心?
——花满楼更在意她会不会伤心。
只片刻之间,他就感觉到自己的气力已慢慢恢复了,花满楼眨了眨眼睛,道:“玉池,你……”
玉池道:“吻一吻我,这就是解毒的法子啦……”
花满楼:“噗嗤。”
他又笑了起来,摇头叹道:“既然如此,那我看你得换个法子去解陆兄的毒了。”
已经快站不住的陆小凤:“……”
玉池也忍不住笑了,她的手一晃,两根纤细的手指之间,就已夹了一颗闪着幽幽绿光的药丸,她又一抛,陆小凤伸手一接,就夹在了自己的双指之中。
他扬唇一笑,只道:“玉池姑娘,这就是解药?”
玉池道:“是。”
陆小凤就直接把那药丸送入了嘴中。
这药丸起效极快,刚刚咽下去没多久,他就已觉得手脚的麻痹已渐渐消失了,陆小凤舒舒服服地伸了一个懒腰,颇有些趣味的看着花满楼与玉池。
热情的蛇女几乎无时无刻都在宣布自己对花满楼的所有权,而花满楼这样的男人,真可当得上是温柔似水,对蛇女撒娇的、充满征服欲的各项举动完全照单全收,几乎是从不拒绝的。
陆小凤身为花满楼最好的挚友,其实偶尔也会去想,花满楼到底会找一个怎么样的女孩子在一起。
对于陆小凤这样的坏男人来说,花满楼简直就像是他的对照组一样,乃是这世上最温柔、最专一的男人,可堪称是女孩子们最完美的梦中情人。
但也或许,正是因为花满楼这个人实在是太完美,完美到令人觉得他实在是难以企及。
谁能想到,最后征服花满楼的,竟然是这样一个女孩子呢?
温柔对上野性,如沐春风对上张牙舞爪,竟让陆小凤感到了一种和谐的互补。
于是他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发出了这样一声感叹:“般配,真是般配!”
不明所以的花满楼:“……?”
不明所以的玉池:“对,没错,我们就是最般配的!”
花满楼笑了笑,说了一声“是”,语气轻柔得好似是在宠溺。
无人在意的公孙兰:“……”
她已快要连嘴唇都要麻痹了,呼吸也变得有些困难,脸上有些青紫,她本是光彩照人的,可此时此刻,无论是多么美丽的面庞,在面对死亡的阴影时,都会呈现出一种让人觉得阴森而诡异的感觉。
玉池的毒十分厉害,再过一会儿,公孙兰用于呼吸的肌肉都会被麻痹掉,她将会死于窒息。
她面如死灰,再连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玉池却道:“我总觉得,你嘴里一定能问出许多事来,一个活着的公孙兰,比一个死了的公孙兰一定有用得多。”
……其实她只是不想让这个人死得那么痛快啦。
公孙兰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因为她脸上的肌肉也已不听她的使唤。玉池手中一晃,又是一枚药丸,送入了公孙兰的嘴里。
她当然留了个心眼,这药丸会救公孙兰一命,但她手脚的麻痹却是不能解开的。
陆小凤忽然大声道:“不错,她是个易容技术极好的人,光化身为熊姥姥,就已不知杀了多少无辜之人,更不要说或许她还有什么其他身份,叫她活着送官最好,好叫那些无辜惨死的人,能得到一个交代。”
玉池眨眨眼,道:“你说得不错……那我们把她送官?官府在哪里?”
花满楼却道:“不,等一等,我有事想要问她。”
玉池道:“什么事?”
花满楼道:“巧合。”
上官飞燕之死,已过了好几个月,这几个月来,花满楼一直待在京城,而陆小凤大部分时候也在京城。
公孙兰这样的人,说穿了,就是一个傲慢非常的人,她自以为自己的武功天下无双,所以可以随意的去掌控他人的性命,唯有红鞋子组织里的人,才能得到她的庇护。
杀掉她所庇护的人,对于公孙兰来说,乃是一种挑衅,而傲慢的人,绝不可能忍下这一种挑衅——哪怕一分一秒。
她之所以在这几个月之中没有来寻仇,或许是因为,红鞋子组织结构松散,各成员之间的联系并不紧密,上官飞燕之死又被神侯府接管,知道这消息的人很少,所以公孙兰一直不知道。
她昨夜杀蒋龙,今日一早来百花楼门口挑衅,是因为她昨天才刚刚得知这消息。
在蒋龙查出了别苑的主人是南王世子之后,她才知道上官飞燕之死。
这时间线拉出来一看,无论如何都很奇怪,实在是有些巧得过分了。
所以,花满楼才说,要问她“巧合”。
玉池便道:“那就把她先带回百花楼?”
花满楼微微一点头,道:“如此也好,等我们问完,再移交官府。”
正在这时,街边一茶坊之中,忽然爆射出数十根毒针来,这数十根毒针,皆是闪着惨碧碧的青光,又带着一种可怖的力度,不似人手甩出,倒像是从□□之中击出一样,直冲着公孙兰而去,片刻之间,竟已到了公孙兰身前,不把她戳成筛子不罢休!
可花满楼与陆小凤,却是早就留心了,二人反应奇快无比,刹那之间,花满楼的流云飞袖就已卷住了那十余根惨碧碧的针,以柔克刚,将那针上的力道一一化掉。
他广袖一甩,那些惨碧碧的针就丁零当啷的落在了地上。
而与此同时,陆小凤也已追进了那茶坊,茶坊后门大开,门帘轻轻地飘动着,那行凶之人,已从后门奔逃而出,陆小凤反应快、轻功更快,一个闪身便追了出去。
一个黑影从他面前掠过,陆小凤想也不想,就已追了上去。
这世上轻功能超过陆小凤的人,其实已经很少很少,这黑衣人显然不是其中之一。
不出片刻,陆小凤便已截住了此人,此人一个回头,竟是又爆射出数十根青光一样的针,他的武功平平,手上却是有一样很厉害的暗器。
只可惜陆小凤的灵犀一指更厉害!
十余枚杀人针,竟连一根都没有伤到陆小凤。
陆小凤脸上的笑容已收敛了,他笑起来的时候,总是给人一种轻松而富有活力的感觉,而他不笑的时候,当他准备去对付某一个人的时候,他的脸上就会出现一种有一点冷酷、有一点令人心惊胆战的神色。
那黑衣人脸色变了又变,嘴角却忽然流下了一丝鲜血,那鲜血一接触到空气,竟是立刻发黑。
然后,这个人的脸也就变成了这种乌黑色。
陆小凤登时色变,立刻到了此人身边,出手如闪电般的封住了他身上的大穴,只可惜为时已晚,这人扑通一声跌倒在地,一动不动了。
——此人咬破了嘴里藏着的毒包,已经死了。
陆小凤蹲下查看了一翻,确认此人的确已死透了之后,才若有所思地站了起来。
虽然说有很多不明真相的人会认为,混江湖的人都有一股子血性,悍不畏死。但实际上,江湖人也是人,顶多只是在杀别人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自己要死的时候还是会犹豫的。
但这个黑衣人,一看自己没了逃走的机会,几乎是一点犹豫的没有的咬破了自己嘴里的东西,生生把自己的命给弄没了。但凡他的眼神之中闪过一丝犹豫,陆小凤都能在他自杀之前拦住他。
这是死士,是被从小培养、洗脑长大,才能一点儿都不在乎自己的命。
京城里竟然会出现这样训练有素的死士?养这死士的人是谁?他之所以要杀公孙兰,一定和花满楼说的那一句“巧合”有关。
京郊别苑、南王世子、公孙兰、死士。
南王世子究竟想做什么呢?
陆小凤转身往回走,走出茶坊时,却见一个身着官服的男人,正立在公孙兰的身边。
公孙兰已被五花大绑了起来,头上和身上都乱糟糟的,她被五花大绑,那身着官服之人将她的双手反绑在身后,又用一只手押住了她,显然是要将她带回官府的。
此人陆小凤倒是也熟悉。
陆小凤只道:“金九龄,你来的倒是巧得很,我们都帮你搞定了你才来。”
没错,此人正是号称六扇门第一神捕的金九龄,金捕头。
金九龄是个妙人,他虽是个捕快,却并不像神侯府的四大名捕一样苦哈哈的,陆小凤认识冷血,冷血一年四季,身上都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衣衫,手中的剑也不怎么好,是一柄无鞘的窄剑,没有名字。
但金九龄却不是这样的。
不是最时兴的衣衫,他就不会穿;不是最漂亮的女人,他就不会看;不是最好的笔墨纸砚,他更是懒得看上一眼。他今日似是正在巡街,因此穿的是官服,但这官服,他穿的也远比其他人更讲究,他的发带之上,都用金线绣着纹样;他的配刀之上,也挂了一个编织得非常精美的穗子。让人一看,就知道这位官爷大不相同的。
金九龄就是这样一个很讲究、很风雅的男人,他如此之好享受,因此才能与著名武林坏男人陆小凤成为知己。
一见了陆小凤,金九龄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容,陆小凤开他的玩笑,他就也开陆小凤的玩笑,只道:“的确很巧,有你陆小凤帮我抓熊姥姥,早知如此,我这大半个月都不用忙了,今日又何必巡街,去赌一赌马岂不是更舒服?”
二人相对着哈哈大笑。
一个月前,几个世家的勋贵子弟死于熊姥姥的糖炒栗子之下,自那一天起,六扇门就在忙着破获这个案子了,如今金九龄只是巡一个街,就轻轻松松地捡到了已乖乖就范的熊姥姥,眉宇之间的那一股郁结之气自然而然地消散,看起来十分的爽朗。
他们本就打算将公孙兰送到官府去,如今金九龄来了,自然少走这一趟。
金九龄道:“好,人我就带走了,对了,你们刚刚是不是有话要问她,可现在问了,进了刑部大牢之后,想进去再问可是有些麻烦的。”
陆小凤看了一眼花满楼。
花满楼却道:“不必了,这是两件没有关系的事情,应该只是我多心了。”
金九龄道:“花公子最近遇到了什么麻烦么?”
花满楼道:“不曾,只是有一些事情有些在意,既然她不知道,那就是我多心了。”
金九龄点头,只道:“如此,我就将公孙兰提走了。”
花满楼道:“金捕头请自便。”
金九龄冲着他们抱了一拳,就推搡着公孙兰远去了,方向正是六扇门的方向。
京城是很大的,无数条街道,将京城分割成了一小块一小块的地方,在这些地方里,既有像刚刚公孙兰与陆小凤等人打斗时的繁华之地,也有在白天里也寸草不生、人烟稀少的地方。
这样的地方在京城不会很多,但却也绝不是没有的。
金九龄就带着公孙兰来到了这样的地方。
他本应该立刻把公孙兰带回刑部大牢的,熊姥姥的案子,在朝堂之上掀起了极大的波澜,六扇门破了案子,乃是分内之事,可若是不破这案子,上上下下的捕快们,恐怕都没有好果子吃。
如今,他轻轻松松捉拿到了公孙兰,为避免夜长梦多,自然还是尽快带回去的好,可他又为什么要把公孙兰带到这地方来呢?难道这金九龄的心里也有鬼?
果然,公孙兰看着金九龄似笑非笑的脸,冷冷道:“你也是那老道士的人?”
金九龄扫她一眼。
这个女人,光鲜亮丽之时,也是个美人,可以入得了金九龄的眼,可如今这幅败落的样子,却只让他觉得不屑。
金九龄不会欣赏女子之美的,他追求最一流的美人,不过因为美人的容颜就像是帽子上的宝石一样,可以彰显他的身份与地位。
金九龄道:“难道你以为我是那老匹夫的手下?”
公孙兰啐了一口,道:“难道不是?你叫那瞎子问我事情的时候,背后用匕首抵着我的死穴,威胁我什么都不要说,你这般忠心,倒是条好狗!”
金九龄的脸色就变了。
他的自负与虚荣,远远超过了公孙兰,他这辈子最不能忍受的事情,就是被别人贬低,公孙兰如今一个阶下囚,却也敢对他如此出言不逊,更是让金九龄心中一股无名怒火。
此时此刻,他竟是连一点平时的风度都不要了,对着公孙兰的肚子,抬脚便踹,动作阴狠,简直像个地痞流氓。
他这一脚,倒是收了几分力气,没直接把公孙兰的肚子踢破,可是一个英武武人的一脚,无论怎么说,都绝不可能是轻的。
公孙兰本就四肢发麻,如今与一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人没什么差别,这一脚下来,登时只觉得腹部剧痛,一下子跌在了地上,疼得眼前一黑,几乎连叫骂的力气都没了。
……她的伤处一定已是乌黑乌黑的淤青。
金九龄拍了拍自己的袍子下摆,似笑非笑道:“犯妇还敢出言不逊?”
公孙兰激怒,却实在没有力气,她怒目圆睁,叫道:“金九龄……你……你……!”
金九龄就抽出了刀。
他傲然道:“那老匹夫不过也只是为南王世子卖命而已,他一个旁门左道,也配与我相提并论?”
公孙兰道:“……南王世子?你、你们准备做什么事?”
金九龄道:“这同你这将死之人又有什么关系?”
公孙兰冷笑道:“你从花满楼那里将我弄来,就是为了杀我灭口,卑鄙无耻的小人!”
金九龄神色不变,只淡淡道:“公孙兰,在江湖上的身份有很多,什么熊姥姥、女屠户、桃花蜂,杀人无数,手段残忍,罪大恶极,天理难容,被陆小凤花满楼当街抓到后交由捕头金九龄,岂料公孙兰诡计多端,佯装被俘,等金九龄落单之时,竟意图行刺,被金九龄当场格杀。”
虽然这公孙兰不是什么好人,但是若论这颠倒黑白的无耻功夫,还是金九龄更甚一些。他满口胡言,神色却仍是淡淡,任谁也看不住他在撒谎。
公孙兰道:“呸!”
金九龄的刀就闪出了寒光。
他杀人不眨眼,连丝毫犹豫都没有,就要一刀劈在公孙兰身上,叫她命丧当场——
公孙兰完全没有一战之力!
她已紧紧地闭上了双眼。
电光火石之间,只听“铛”的一声。
那并不是金属与金属相击的声音,而是金属与玉石相击的声音。
金九龄惊道:“你……你们……!”
公孙兰睁开了双眼。
她的裙子上,落着一块扇坠。
扇坠是最上品的佛手翡翠,她在不久之前曾见过的。
——这是花满楼的折扇之上挂着的扇坠。
公孙兰一惊,顺着金九龄的视线看去。
出现在面前的人影,不是花满楼又是谁?
他的手中仍然持着一柄纸扇,只是纸扇之上却没了扇坠,他神色淡然,长身玉立,嘴角似有温和的微笑,似是完全不知道金九龄此刻的表情有多么的难看。
而随后,陆小凤与玉池也出现了。
陆小凤双手抱胸,叹道:“金九龄,看起来,你好像的确知道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啊。”
玉池对他怒目而视,喉咙里嘶嘶作响。
金九龄脸色铁青,道:“陆小凤,你……你们……你们怎么知道?”
陆小凤耸耸肩,道:“其实破绽很多。”
金九龄没有说话。
陆小凤道:“第一个疑点……花满楼你来说好了。”
花满楼闻言,便道:“第一个疑点,是时间差,我前日刚刚拜托蒋龙,让他去查楼店务,昨日蒋龙将结果告诉我之后,当夜他便遇害,而今日我与陆小凤就被公孙兰追杀,这时间差,让人不得不怀疑。”
金九龄道:“……但这也很有可能巧合!”
陆小凤道:“不错,但还有第二点。”
金九龄忍不住道:“是什么?”
陆小凤道:“报官。”
金九龄不明所以。
花满楼道:“我们将公孙兰擒住之后,立刻说要将她送到官府处置,这时候,公孙兰未遭到那黑衣人暗算,可当我一说,我还有事要问她的时候,那黑衣人立刻就要杀死公孙兰灭口,这是其二。”
未等金九龄开口,陆小凤又道:“还有其三,金九龄,其三就是你,而你恰恰就是破绽最大的地方。”
金九龄惊道:“……什、什么?”
陆小凤看了一眼金九龄,叹道:“你在巡街。”
金九龄道:“捕快巡街,又有什么不对。”
陆小凤道:“没有什么不对,但你是金九龄。”
金九龄没有说话。
陆小凤明明只是说了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多年老朋友的默契,却已让金九龄明白了他要说什么。
所以他说不出话,因为陆小凤说的很对。
捕快要巡街,但他是金九龄。
今日的日头,正是那种会让人出一身汗的那一种,巡街是个苦差事,若是真的巡上半个时辰,就算他是金九龄,也绝对会出上一身臭汗的。
金九龄这样讲究的人,绝不可能允许自己出一身臭汗的。让他在这种见鬼的日头下巡街,那简直就是吃人说明,绝不可能。
而且,他也不是普通的捕快,他是个权力很大的捕头,所以,他不想去巡街的时候,谁也拿他没有法子。
但是,他第一时间出现在了那条街上,穿着官服,还声称自己在巡街,这就已很能说明问题了。
——陆小凤说的没错,在这一场阴谋之中,破绽最大的人,恰恰就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