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夜,暴雨夜。
一辆大车正迎着暴雨疾驰,七八个魁梧的大汉骑着骏马护在大车左右,背上背着锃亮的钢刀。
有人正躲在路旁的林子中,冷冰冰地盯着那辆飞驰的大车。
暴雨之中,他在树丛之中一动不动,宛如盯着猎物的恶狼、又好似蓄势待发的黑豹。
此人的诨名唤作“中原一点红”,乃是江湖上最有名、最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而这一次,他也正是为了杀人而来。
他要杀的人是翠羽山庄的庄主崔万罗。
与这个风花雪月的地名不相符的是,翠羽山庄是个守卫极其森严的地方。
崔万罗年轻时结下了不少仇人,待到年老体弱之时,因害怕仇人上门寻仇,故将山庄紧紧封锁起来,莫说一个人,就连一只苍蝇要飞进去,也得被层层守卫砍成八截。
但这辆大车却是要光明正大的驶进翠羽山庄的大门的。
时逢暴雨之夜,视线差得很,正是混入的最好时机!
轰隆一声雷响,闪电瞬间劈开夜空,将泥泞的道路照得亮如白昼,忽然的爆亮之中,马嘶鸣、人闭眼。
中原一点红蓄势待发的身体动了起来,几乎瞬间,他就掠进了大车的车厢之内,轻巧得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发生了什么。
他滚入车内,皱了皱眉。
这车古怪。
车内无窗,车壁之上用钉子钉着一层银壁,车内四角,放着四盏点燃的银莲花灯,如豆般的灯火摇曳,却始终不灭。一点红隐隐看到灯芯之内,有点点殷红。
而这银车厢的角落里,躺着一个人,一个女人。
她柔软的乌发似堆云一般,一支钗子插在她的发间,撑着她歪歪斜斜的云鬓。而她的脸……
那是一张可以叫人呼吸都停滞的面庞。
她半眯着眼睛,里头似乎有氤氲的银河与湿润的云母,见有人闯入,她纤长浓密的睫毛不自主地颤动了一下,在眼睑落下了小小的阴影。
她的皮肤苍白,仿佛有十二分的病气缭绕,在几近透明的皮肤之下,一点红甚至能看到她脖颈之下青青紫紫的血管纵横。
……这是一点红此生见过最美、也最易碎的女人。
美貌可以杀人,如果她出现在江湖上,一定会有很多人乐意为她送命。
一点红那双死灰色的、冷漠残忍的瞳孔缩了一下,又瞬间恢复正常,他冷冷地盯着这个半睁着眼看着他的美人,就好似是在看一块其貌不扬的石头。
下一个瞬间,他那柄无鞘的薄剑就已稳稳抵上了女人脆弱的脖颈。
“敢喊就杀了你。”
中原一点红的声音嘶哑、低沉,好似毒蛇嘶嘶地吐着信子。
女人没有张嘴,只是用非常非常小的幅度点了一下头。
奇异的是,即使被利剑抵住脖颈,她的脸上也没有浮出一丝一毫的恐惧。一点红冷冷地盯着她,她半阖着眼睛,乖顺似的接受他无情的审视。
半晌,一点红终于放过了她。他收回了剑,靠在车壁上,曲起一条腿,随意的坐着。
有这样的美人在侧,他却连眼睛都不肯再抬一下,好似一根对女人根本不感兴趣的木头桩子,一点风情也不解。
美人慢慢挣扎着坐了起来,无力地靠着车壁,衣服摩擦间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一点红听见着响声,目光又毫无波澜地朝她扫去,那美人倒是一点不怕他,见他看她,还朝他粲然一笑。
一点红面目表情地盯着她,手臂上的肌肉却瞬间缩紧了。
美人开口,小声地道:“我叫李鱼。”
她的声音也带着一股子倦怠的病气,好听,但带着一点点温柔的沙哑,叫人耳根子酥酥麻麻的。
一点红面无表情地闭目养神,只当是个聋子,并不理会她的搭讪。
——越漂亮的女人越危险,杀手的第一课,就是不能对漂亮女人动了恻隐之心。
这女人美艳不可方物,却病弱得看起来活不过下个月,大车飞驰的颠簸对她来说本就痛苦,这车外的七八个大汉何以不停下替她看病?而仍是加急赶往翠羽山庄?
答案只有一个,这女人不是座上宾,她是阶下囚,要被抓进翠羽山庄当禁脔的。
而铁石心肠的一点红,绝不会救她。因为他亦要趁着这个机会潜入翠羽山庄,取崔万罗的首级。
一点红这种人,横竖是不懂得怜香惜玉的,他一副冷漠至极的样子,丝毫不打算理会李鱼。
半晌,安静地车内再次响起李鱼的声音:“你衣服湿透了。”
他在暴雨之中蛰伏许久,浑身上下,自然无一处不是湿透的。黑色的劲装湿透之后,紧紧地裹在他身上,冷而沉重,自然很不舒服。
一点红缓缓地睁开双眼,嘴角忽然扯出一个讥诮似的笑。他反手放下了剑,又慢慢地将衣襟扯开,竟是开始慢条斯理的脱起衣裳来了。
此举恐吓之意明显,但那弱柳扶风的美人李鱼却一点没露出惊吓的神色,反倒是调整了一下姿势,眼睛倒是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动作。
一点红很快去了上衣,他的皮肤,也是一种似是常年不见阳光的冷色惨白,只是他猿臂蜂腰、筋肉紧实,任何人见了他,都能看出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肉都充满了力量,与病弱是决计扯不上任何关系的。
去了上衣之后,他停了手。
李鱼倚在角落里,安安静静地盯着他精赤的上身。
而一点红亦冷冷地盯着李鱼。
美人儿看了他好久,忽然抿着嘴似有些羞涩地笑了,她的目光垂下来,落在他窄腰上勒着的漆黑带子上:“你的裤子好像也湿透了。”
一点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