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子间生存哲学六:没有永远不变的圈子,说你好,说再见,且行且珍惜。

俗话说,隔行如隔山。偏偏就算是隔了不同的产品线,也相当于是从头开始。一大早舒歆便开始搬座位,虽只是隔了一个过道,却仿佛是搬到了楚河汉界的另一头。

晚上和原组的人吃饭,虽不能算散伙,大家却吃得无比沉重。酒过三巡,Jennifer终于忍不住轰地站起来拍桌子:“他奶奶的,Oscar这招太狠了!”

像是一记重炮,震开了在场所有人的精神闸门。有人抱怨着Natalie不好伺候,有人说对方组的人压根不把舒歆放眼里,说的话可难听了……唯独Lolita唰地红了眼圈,默默在抹泪。

Jennifer看了更气不打一处:“你哭什么啊,你都跟着Susie过去了!”

吼得Lolita更加梨花带雨了,眼泪吧嗒吧嗒掉:“除了葡萄酒,我什么都不会做……我过去一定死定了,死定了……”

Lolita来自三四线一个小城镇,当年大学考了出来,毕业后便只身一人留在了上海拼搏。她还有个高中还没毕业的弟弟,身上肩负着给他攒钱读书、盖房子、娶媳妇的重任。她抽泣着说:“我爸妈还等着我寄钱回家盖房子,我男朋友一直不想我这么忙,老叫我回老家,我不想……不想回去……我要赚钱……”

年轻的女孩子有着死也逃不开的圈子,以及死也想要摆脱宿命的渴望。在如花的年华里,活得沉重又绝望。

Lolita在组里年资最短,能力相较弱了些,平日里总是战战兢兢的,却也勤勤勉勉,不过不失。宋熠扬在这个关头调组,对两位组长而言是一个不小的考验,对组内成员又何尝不是?那些走不出舒适圈的、受不了熬不住的,自然而然地就会离开了。

和Lolita一同被点名调组的还有Iris,她闷了一口酒站起来,淡淡地说:“怕什么,要死也不是你一个人死。”

她站立的身影挺拔,利落的短发隐隐透着一抹挑染的深蓝,眼神里有种老子偏不怕撞南墙的豪迈和坚决。

一旁的舒歆很感动,握了握Iris的手。说实话,一路走来,这个组的人和她同生共死这么多年,她自己也很不舍。市场部流动性大,能陪着一起走下去的战友不多,走一个少一个,她一直很珍惜身边来之不易的革命友谊。

“Lolita,你喜欢继续做葡萄酒吗?”舒歆走到流着泪的女孩身旁坐下,看着那张妆化了的脸,牵起她的手:“如果你说喜欢,我会去向Oscar争取,把你留下。”

全场一片安静,大家都在看着Lolita。

“如果你觉得还可以尝试别的,那我们就一起拼。”

在场其他人也开始纷纷给她鼓劲:“你安啦,跟着Susie去哪里都不怕!”“我们这些要跟着Natalie的都还没哭呢……”“男朋友这么不识大体我们飞了他,来来来投入哥哥怀抱里……”

Lolita开始破涕为笑。

Jennifer一拍大腿,那架势就像要拿啤酒瓶去爆别人的头:“你倒是说句话啊,你要真不想去换我啊,我可不想伺候魔头Na呢!”

年轻的女孩子噙着泪,一抹眼角:“Susie姐,我去!”

Jennifer顺势也揽着舒歆,带着哭腔也在叫:“Susie姐,我也去!”

大家哄笑成一团,都在说“我也去我也去”,舒歆也在笑,笑着笑着却鼻子酸起来。她举了举酒杯,一字一顿地对大家说:“除了感谢,不知还能说什么。大家要继续加油,要把我们的孩子养得漂漂亮亮的。就这样,都在酒里了。”

仰头,一干而尽。

成长就是不断和熟悉的人和事告别,投入到一次又一次新的征程。你好,再见,你好,再见。

我们都是这样咬紧牙关走过来的。

新业务是果酒和啤酒系列,前者是新开辟的产品线,处于争夺市场蛋糕的初级阶段,后者是ZERO集团除葡萄酒外的又一大核心,主打年轻人市场。与葡萄酒的明星策略不同,ZERO啤酒走的是音乐路线,全年无休地在世界各地开音乐节,让所有人的灵魂跟着啤酒瓶一起摇摆。今年年底恰好是ZERO啤酒进入大中华市场十周年,下半年的巡回音乐节将比以往开得更为声势浩大,换句话说,砸钱砸得更厉害。

然而偏偏在这个当口,组内的预算被挖走好大一块。舒歆每每想起宋熠扬当时勾着嘴角说出的羊毛论,就恨不得咬舌。

老,狐,狸。

没钱就不好办事了,可是接手过来若是干得不漂亮,没有人会究其原因,没有人会责难前任,所有的锅只有自己背,最多有人拍拍你肩膀,说“你真不走运啊”。

舒歆不敢掉以轻心,一连几天拉着全组商讨对策。Alan是这个项目的主负责人,他在ZERO待了近八年,经验丰富,可也比较保守。他对向来走大胆冒险路线的舒歆而言,就是个头痛的存在。

“我们和直播平台合作吧?”

“不好,太low。”

“要不和各地新兴音乐工作室一起搞?”

“不成气候。”

“玩众筹?”

“你当乐迷是傻子?”

“……”

几番交手,筋疲力尽。就连一向冷静的Iris,都差点要暴走,强压怒气下,她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他有什么高见。这位大叔松了松肩头,慢悠悠地望向舒歆:“我看,还是得你去申请钱。”

靠。

舒歆在桌下按住Iris,笑着对在场的人说:“我们休息十五分钟再开吧。”

就这样一连两周,毫无进展。

不仅音乐节这个项目,多个项目都有类似的情况,除了跟着过来的Iris和Lolita,似乎没有人愿意信任她、追随她,就像一个站在圈子外的人,有着怎么也无法冲破的结界。同时她还从Iris口中得知,以Alan为首的原组员,依旧事事征询Natalie意见,各种未经她点头的方案都在暗自进行中。

Alan还不止一次对别人说,一个女人,能成什么事。

Natalie就不是女人吗?换而言之,她被架空了。

堵心之余,舒歆还不止一次发现Joe和现任组员在茶水间窃窃私语,说着各自前老板不为人知的偏好、作风、以及应对措施……办公室友情有很多是建立在交换八卦之上的,这样的情感不长久且不稳固,但却是迅速拉近距离和挖到情报的必杀技,屡试不爽。

舒歆能理解这样的“叛变”,人与人之间的缘分都是有定数的,犹如一树繁花终有落时,时间到了,缘分也就尽了,唏嘘无用。

江湖之大,到最后也不过是自己一人一马,仗剑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