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子间生存哲学十二: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也不要和内审斗。
过去两周,舒歆忙得整个人快要虚脱。
宋熠扬依旧行踪不定,偶尔半夜下了机,会载她去很远的近郊吃一碗鱼片粥;他心思细腻,总是给她带各种小玩意儿,有时是即将失传的匠人手作,有时是退隐广告人的一本创意涂鸦,有时仅仅是哪里听回来的一个动人故事,或是急不可耐与她分享的有趣想法……奢侈手表包包什么的也会有,但都比不上那些“独一无二”与“花样百出”,更对她的胃口。
他太懂她。换句话说,他太了解女人,了解得让她心惊。
有时半夜醒来她都会有点恍惚,常常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为何会枕在某人臂弯中熟睡。又总觉得窗外有光,可是拉开窗帘却总是漆黑一片。
漫漫长夜,看着熟睡的那人,会忍不住想他的过去和未来,他过去都经历过什么?他的未来会有她吗?这样的关系危险又刺激,会维持多久呢?她只有一个Oscar,那他会有很多个Susie吗?
可总是想不出答案,于是便索性不想,只在他身边安静地呆着,看他看的世界,读他读过的书,跟上他思维的步伐,遵循着地下情人最起码的游戏规则。
不问,不闹,乖。
晚上舒歆约了Jennifer吃饭,原本大大咧咧的她因怀孕而不知不觉有了一些小小的转变。舒歆只觉得好笑,忍不住数度戏弄她:“你说什么?太小声了我听不见。”
Jennifer作势要打她,却又放下手来故作优雅,继续轻声细语:“我现在是个准妈妈了,要表现得elegant,这样才能给我家小公主做个好榜样。”
“这才多大啊,你就知道是女儿了?”
“必须是女儿!”发现自己忍不住又大声了,连忙又低下声去:“这样才能不白费我的遗传基因啊!”
说罢骄傲地挺了挺胸脯。
舒歆笑笑,她真怀念和Jennifer并肩作战的日子。不过是两个月前的时光,却好像过了很久似的。想起往事,不由得问:“听说Joe要走了?”
“受不住魔头Na的摧残,裸辞了。”Jennifer一边吹着手里的鸡汤,一边很认真地说道:“对了,有件事我要提醒一下你,Natalie在查你的旧账。”
舒歆皱眉,不知所谓的“旧账”是什么。
“IA不是要来了嘛,Natalie除了准备现有项目的材料,还让我们把前两年所有的项目预算、走账记录和供应商背景做个汇总给她,我一直拖着没给。”
Jennifer以前在组里是预算总管,所有项目的账她最清楚了。舒歆耸耸肩,她觉得自己一向走得直、行得正,该比稿的比稿,该走流程的走流程,账目清晰交付物也齐全,连过往IA的审查都过了,还怕什么Natalie呢?
“这可不好说,你也知道现在市场部是架构优化的重点对象,加上Kelly的辞职本来就很离奇,我有收到风,她就是被IA查然后瞬间革职的。”
舒歆不是没有听过这样的小道传闻,也三番四次想通过路凡打探真伪,但他总是说传闻而已,不作准。一个公司若是真的出了内部审计上的纰漏,说不定真的会封锁消息以免影响公司形象,而他有他的职业操守,这点舒歆很清楚。
“也不知是真是假,重点是Kelly现在人在哪里呢,过得好不好呢?”
说得舒歆也有些伤感,曾经带她出道的上司,说消失就消失了,好像压根没有在ZERO存在过一样。然而没有人知道真相,也许,根本就不会有真相。
“唉算了不提这些伤感的事了,以免动我胎气。喂,你跟我吃个饭好几次都在发呆了,怎么了啊?”Jennifer摇了摇舒歆的手臂,摸了摸她额头,“不是被少爷操得太狠了吧?”
舒歆的手猛地一抖,整杯茶碰翻,她赶紧站起来,手忙脚乱地擦着。
“Sorry…我不应该说粗话。我是看你整个人精神不太好,不是工作太忙了吧?”Jennifer帮忙擦着桌子,“不过你反应也太大了……”
是,因为她心虚。
“听说下半年的音乐节策划案超酷的,Susie,你一定要漂漂亮亮地坐上总监那个位置,全公司上下,我Jennifer只服你一人。总之那账目汇总我整理完先给你看一眼,关键时候可别让魔头Na在背后捅刀子。”
“好。”她听着有点感动,心中却泛起一股罪恶感。假若Jennifer知道她是怎样的人,还会服她吗?
“欸,话说Lolita是不是好事近了啊?”母性大发的Jennifer又开始关心起小妹妹来,“最近见她总是容光焕发的,好像还买了几件不错的新衣裳。”
舒歆不止一次听别人说起这个转变了,据她所知,Lolita的工资大多寄回家给父母了,平日来也很省,买的都是地摊淘宝货。而如今短短时间内品味上了不止一个档次,说实话她也挺好奇的。
“你也别怪我八卦,我那天看她上了一辆豪车,”Jennifer摇了摇头,“小姑娘涉世未深,别走歪路才好。”
舒歆听罢没有回应,若有所思。
两天后,Jennifer神色凝重地约舒歆私聊,还偏偏不肯在公司里,于是晚上便到了舒歆家。
“这是我整理出来的汇总,”Jennifer拿出手提电脑,递给舒歆,“从账面上看每一笔都有理有据,毫无破绽。”
舒歆心下一沉,也就是说,有问题。
“问题在于过去三年我们用过的大大小小十几家供应商。”
“供应商有什么问题,都是走正常招标流程进来的。”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其中有好几家都是隶属PE集团旗下的。”
见舒歆没有讶异的表情,Jennifer反倒有点惊奇:“Susie你知道啊?”
“也是最近Oscar告诉我的。”
话一出口,却后悔了。
Jennifer却没有深究,打开了一张excel,“幸好我家那位的路子野,托人打探到些情报,不然我还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喏,红字的那些都是PE集团旗下的。不仅如此,你看到这八九家我标了黄底的,他们的法人虽不是同一人,可是PE集团在每一家都有占比不小的控股。”
舒歆只觉得背脊发寒。
“你刚才说……Oscar知道啊?”
“我不确定这些他都知道。”
“问题在于我们是需求部门,谁有空去管这些供应商背后的老大是谁啊?”
有人有空,采购部。
ZEROx这个项目的单子已经签下来了,细思极恐,舒歆一时不知下一步该如何。
“Susie,别怪我阴谋主义,我觉得这事儿不简单。”Jennifer忧心忡忡地说道,“我担心牵涉的人不少,是黑是白没人看得清。”
“我在想,Kelly是不是替人背锅了。”
她们交换了一个眼神,Jennifer瞬间脸色发白,她没有作声,可是脸上的表情已经表露出,她们想到一块儿去了。
下一个背锅的,很有可能,就是舒歆。
把大肚婆赶回家睡觉,舒歆一个人在家里呆坐了很久。一些零碎的片段渐渐拼凑起来,仿佛成了一条长长的多米诺。
她突然想起小时候,CBD那一带特别偏远,还是一片稻田,谁也不曾想过这里以后会高楼耸立,车如流水,无数年轻人挤破头也想坐在CBD的写字楼里,在这个四季有花的城市拼出头顶一片天来。
舒歆进ZERO五年了,为这个公司流下的每一滴眼泪和汗水,拍过的桌子和骂过的脏话,都是她全部的骄傲,。
那些属于她的光辉未来必将来临,她不会退缩半步,不,半个脚趾头都不会。
起身梳洗,换衣服,化妆。
四月的上海已经有了初夏的气息,草木苍翠葱郁,紫荆花开了一树又一树。夜里走在街道上踩着一地花瓣,脚底一阵淡淡的馨香。
她给宋熠扬发微信:我现在过来,方便?
回复:好,老房子见。
江边有一排别墅群,早年不少发了家的商人买下,如今都涨到千万级别。宋熠扬所指的老房子便位于这个富人区,舒歆怒砸红酒的地下酒窖就是在这幢别墅里。公司里大多只知道他们少爷住在新城的高尚住宅区,并不知道他在这还有一个秘密基地。
进了门,舒歆褪去外套,一身只着黑色吊带长裙。
“这么晚了,”她指指桌面亮着的手提电脑,“工作?”
宋熠扬撩起她的长发,嘴角微微上扬:“这么晚了,工作?”
她踢掉鞋子,踩上他的脚面:“加班。”
他握住她的纤腰,配合地点着头:“生活不易。”
开了留声机,闭着眼共舞。黑胶唱片独有的颗粒噪音,怀旧而有温度。她侧头靠在他肩上,久久不做声。
“七月项目正式启动,届时我们要给总部CMO汇报ZEROx的方案进展,你准备一下。”宋熠扬在耳边轻语。
“嗯。”
“如果能有些互动demo再好不过。”
“嗯。”
“Susie,”见她一直心不在焉的样子,他便也岔开话题,“等忙过这阵子,带你去拉普兰德看极光。”
“太冷。”
“那去南非看大迁徙。”
“太热。”
宋熠扬轻笑出声:“做人老板甚艰难。”
舒歆也笑,眼角发酸。
她最近常常想到的一句歌词:恨不得一夜之间白头。
她只偏爱这前半句,后半句“永不分离”对于她而言是天方夜谭,不曾奢望。她和宋熠扬是爱吗?好像还不到。只是这样的关系若是有结束的一天,她还是会感到惋惜。
也许再也找不到一个人,如此契合而又旗鼓相当。
纵使这个人,有可能是撒旦。
一曲罢,宋熠扬握着她的肩头,直视她的眼睛:“说正事吧。”
他果真敏锐。
“宋熠扬。”
他微愣,这是她第一次喊他的中文全名。
“我和Kelly,谁比较好?”
他眼里闪过一丝讶异:“你是你,她是她,要比什么?”
“全部,”舒歆声音有些沙哑,像是呢喃一般,“工作能力、社交能力、智商情商逆商,还有……和你的亲密度。”
她看进他眼里,身体止不住微微发抖:“拒绝回答吗?那好,第二个问题,她值多少钱?一只卡地亚够不够?”
宋熠扬松开她的肩膀,双手插进裤袋。他没有说话,静静地等待着她所有的问题。
“那我呢?你准备给多少钱,来买起我这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