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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梁四三四年,朱紫大军已经攻占落、番两城,两城守将不战而降,气得秦墨差一点儿撕了奏折。朱紫步步进逼,西梁这边却连统军将领都还没确定。
西梁向来重文轻武,女皇苏曼辞世后,朝上更是波澜四起,权力纷争越演越烈。李微澜竭力控制,再加上李微澜母亲的势力影响,才让局面趋于稳定,可是他的突然离朝却让西梁政局再次陷于诡谧莫测,诸雄鼎立之势。
秦墨虽然能干,但西梁积弱已久,而秦墨又没有较大势力的支持。虽然他很会控制局面,但毕竟势单力孤,面对突如其来的战争难免会措手不及,朝中局势的复杂也在此时完全显现,各方势力你争我夺,对于这次的大帅之位都是势在必得。
让秦墨头疼的是,这些想带兵的人没有一个是将帅之才,只会纸上谈兵,有的甚至在纸上都谈不出调来!
西梁的武装力量本来就薄弱,兵士还不足十万,每次战争都需要临时招募,驻守边关的都是被朝臣排挤在外不受重视的臣子,所以领兵自然也不会尽心竭力,况且他们多数都在混日子,否则也不会一击而溃。
朝中唯一可用的将领便是楚玉的父亲楚其,当初珉南之变时,就是楚其率兵征讨。他在两年之内,就平定叛乱二十四起,俘虏敌军四万余人。楚其不但兵法娴熟,而且对敌之时屡出奇招,常让对手措手不及,难于应变。
先皇苏曼因楚其劳苦功高,给他封了侯爵还让他在兵部挂了个闲职,待在家中修生养息。虽然楚其赋闲在家,经常不上朝,但朝野上下的武官几乎都是出自他的麾下,所以威望不减,可以说是此次挂帅的最佳人选。
可是,谁也没想到,面对传令官,楚其竟然拒不接旨,传令官连门都没让进,传令官眼巴巴地瞪着那扇轰然关闭的大门,差一点儿夹到鼻尖。后来传令官灰溜溜地跑了回去,据实秉告,把苏醉儿气得连晚饭都没吃。
当夜,苏醉儿竟然梦到了两天前发生在卢城的那场极为惨烈的战争,她亲眼看到西梁的士兵们浑身浴血,一个一个地倒了下去。有的被箭穿透了身体,一直从前胸到后背;有的被刀截成两段,胃肠流了满地;有的被执着长矛的敌军一阵乱扎,扎出一身血洞;有的被刀剑砍得七零八落,断臂残肢丢得到处都是……
战旗倒在血泊中,敌军们疯狂地冲进城里,见人就杀,见财就抢,百姓呼号着四处奔逃,女人孩子的嚎哭声不绝于耳,而杀红了眼的朱紫士兵竟连幼儿也不放过,用尖利的长矛挑起一个犹在襁褓中的婴儿,用力将他钉在墙上……
猛地从梦中惊醒,苏醉儿已经是一身冷汗。在原来,战争对于她来讲只是史书上或者老师授课时必讲的一个词语而已,并未有什么具体的概念,可是刚刚梦中所见,却让她生平第一次了解到战争的残酷与无情。在那里,她的子民如蝼蚁一般任人践踏凌辱,生离、死别、饥饿、疾病也随之而至,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是她苏醉儿。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苏醉儿只觉得心都跟着颤栗起来。那漫天的血腥,那支离破碎的身体,那一张张死不瞑目的眼睛,都是因她而起。
不,不要!苏醉儿痛苦地抱住脑袋,她一定要结束这一切!第二天一早她马上来到楚府,望着紧闭的大门,苏醉儿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我就不信,楚其你能一辈子不给我开门!
两个时辰过去了,楚府的大门依然关得严严实实,没有丝毫要开启的意思。
而此时的苏醉儿却快被火热的太阳烤焦了,身上的汗总是一层还没干,就又出了一层,粘粘腻腻的,贴在衣服上,难受得不行,身体好像由内到外着了火一般,尤其是两膝,已经由开始的刺痛,像是千百根针一起往里扎一样,逐渐到最后的麻木,眼前的大门也从一个分裂成两个,三个……围着她转啊转,转得她晕头晕脑直想吐……
迷迷糊糊中,苏醉儿唯一的希望就是快来一场雨,即便是一场暴风雨也好,只要能冲洗一下她的脑袋,让她清醒一下……
她用力地晃晃脑袋,可反而更晕了,苏醉儿身不由己地向前栽去,眼睁睁地就要撞到那扇看上去很结实的大铁门上,心里忍不住悲呼一声:完了!
谁想,身上并没有预料中的巨痛传来,她反而栽进了一个软硬适度韧性极佳的怀抱里,晕乎乎的苏醉儿已经无力追究接住自己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只想就这样睡过去……似梦似醒之间,仿佛有一股冰爽香甜的**流入口中,她下意识地用力吸吮,脑袋也渐渐清醒了一些……
“好些了吗?”
温柔的声音徘徊在耳侧,热气盘旋,痒痒的,这种熟悉而又暧昧的感觉让苏醉儿直想叹息:“你怎么来了,秦墨?”
秦墨将苏醉儿环在双臂之间,让她依靠着自己:“醉儿,回宫吧!“
“不!”苏醉儿的神智虽然还没有完全清醒,这个字却说得斩钉截铁,又晃了晃手中已经被攥湿的圣旨:“不能再拖了,无论如何我今天也要让楚其接旨。”
秦墨沉默了一下,突然拿过苏醉儿手里的圣旨:“这个交给我!阿必,送皇上回宫。“
一直战战兢兢躲在一旁的阿必,早已迫不及待地大声吩咐侍卫们:“起驾回宫了。”
不理苏醉儿的反抗秦墨强行将她放入龙辇,苏醉儿想要挣扎着站起来,秦墨却在她的额心轻轻一吻:“醉儿乖,回去等我!”苏醉儿顿时忘了反抗,轻抚着额头,发起呆来,连龙辇动了都不知道。
41
秦墨站在楚府门前,他突然抬起脚。砰的一声,就把那紧闭的大门踹开了。
这一幕,差点儿把那些派来监视动向的各府家丁惊掉了下巴,他们简直不敢相信,那个温柔似水,温润如玉的少年秦墨也能做出踹门这种事情,而且明明应该是极为野蛮的行为偏偏由他做来却显得那么优雅潇洒,真是见鬼了!
而秦墨,几乎就在门打开的一瞬间,就看到了楚其。楚其就坐在客厅中正对大门,而且看那架势由始至终他都一直坐在那里……
楚其看着秦墨,冷笑。秦墨却是一派淡然,好像刚才踹门的事情与他毫无关系:“楚其,我是该说你大胆呢,还是放肆?竟任由皇上跪了两个时辰,依然无动于衷,端坐不动。”
楚其笑意更冷:“在我眼里,她从来不是皇上。因为,她没有做皇帝的资格!”
秦墨的瞳孔骤然收缩。
楚其却毫无顾忌,继续大放厥词:“想当年我楚其为西梁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连先皇对我都是敬重有加,执礼甚恭。谁想到,如今碰到一个不学无术的小皇帝,竟然再也不把我这种老家伙放在眼里!犬子虽然无能,却也不是任人凌辱的!”
秦墨有些明白,楚其竟是因为楚玉在宫中受了气,才借机发挥:“如果可以,我愿意代皇上向你道歉,甚至请罪。”
“请罪?”楚其哈哈大笑,“那老臣可不敢当!你们当我不知道,若非朱紫兵临城下,你和那个小皇帝又怎么会降尊屈贵来找我?想让我带军出征,可以,只要你答应我三个条件!”
秦墨冷静得出奇:“你说!”
“第一,那个孙悟空欺人太甚,他必须亲自给我儿磕头请罪;第二,让小皇帝颁旨,册封我儿为西梁第一王君;第三……”他语气一缓,目光却渐渐盯紧秦墨,“就是你,必须立即给我滚离京城,永世不得入朝为官!”
秦墨面无表情,眼神却越见冰冷:“为什么?”
“我不会忘记珉南之变,更不会忘记你父亲秦帆给西梁带来的灾难!秦墨,像你这种祸国殃民之人,留在朝中只会给西梁带来祸患,我绝对不会允许你仗着一点姿色,一点才华,便为所欲为,扰乱朝纲……”
话音未落,楚其突然感觉到几点凉意袭上肌肤,就像雪花飘落身体的感觉。只是,他望向焦阳如火,怎么可能突然下雪呢?更诡异的是,楚其竟然发现天空开始旋转,紧接着他就看到了极为不可思议的东西——自己的后背,还绣着一只展翅欲飞的白鹤,然后是腰臀,双腿,穿着黑靴的双脚,再然后又是一阵天旋地转,眼前血光弥漫,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秦墨淡漠地看着楚其的脑袋在地上乱滚,渐渐静止不动:“你不该在国家存亡之际还一心想着自己的私利,楚其你太自以为是了。我宁愿要一个没有才能的将领,也不要一个没有忠诚的统帅!”
他转身要走,竟然对上苏醉儿震惊恐惧的眼神。她站在敞开的大门前,呆呆地望住楚其的脑袋,目光好像凝滞了一般。
她刚才看到的是真的吗?秦墨竟然杀了人,杀的还是西梁大将楚其,只是寒光一闪,楚其就没了脑袋!整个过程,快得不可思议。若非亲眼看到楚其的脑袋滚到地上,若非亲眼看到秦墨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苏醉儿真会以为自己眼花了。
秦墨皱眉,慢慢走向苏醉儿,要去拉她的手:“你怎么回来了?”
苏醉儿却下意识地后退两步,脸上竟然流露出惧意。
秦墨黯然地缩回手,他解释:“醉儿,作为一名将帅,楚其的心中已经没有西梁。这种人,留着也只能扰乱军心,我杀他也是迫不得已。”
苏醉儿沉默了一会儿,她不敢问,也不想问,秦墨杀楚其真的只是为了这些吗?还是因为楚其的三个条件,其中两条都危及到他的地位……
“你……用什么杀的他?太快了,我没看清!”苏醉儿憋了半天,只憋出这个问题。
秦墨抬起右臂,从腕上解下一条软剑,纯白色的剑刃薄如蝉翼,缠绕在手腕上宛如一个玉环,美丽得让人忘却它的危险。苏醉儿怔怔地抚摸着那条软剑,神色迷离,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秦墨也在看她,心里有些忐忑:“醉儿,怎么了?如果你不喜欢我杀人,以后我一定……”
苏醉儿突然摇摇头,截断他的话:“秦墨,你杀了楚其,那谁来带兵出征?”
秦墨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我既然敢杀他,就已经确定了新的人选,你放心,西梁不是只有楚其才会打仗!”
“那还有谁?”
“我。”
苏醉儿吃惊地望着他,突然想到什么:“秦墨,我一直忘了问你,你的武功是跟谁学的?”当初他和孙悟空对峙的时候,苏醉儿就发现,秦墨不但身怀武功,而且还高得不可思议,能与孙悟空对上一掌而毫发无伤,想想都觉得难以置信。
“微澜没有告诉过你吗?其实,我与他都是国师的亲传弟子,但因为天赋不同,他一直以习文术算为主,而我却主攻武艺兵法。”
苏醉儿猛地瞪大了眼睛,傻傻地看着秦墨那张精致完美的面孔。什么,主攻武艺兵法?她第一次发现,她好像从未真正了解过秦墨。在苏醉儿第一次见到秦墨的适合,就先入为主地认为他是一个连骑马都会摔断腿的病弱公子,而秦墨在她面前,又从来表现得温文柔和,体贴入微,所以苏醉儿越发认定他是那种纤细有余,勇猛不足的翩翩公子,直到今天,她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真正的秦墨,非但不弱,反而强势得可怕。但最让苏醉儿佩服的是,他明明很强,却一直不露锋芒,无论是面对李微澜,还是楚玉林晚歌,秦墨从来都是退让有加,表现得甚至有些怯懦,连与他最亲近的自己,都没察觉到他深藏的锋锐和野心,如此机心,怎能不让苏醉儿心怀畏惧,甚至警惕?
秦墨,既然你可以带兵出征,为什么一直保持沉默,非要到无可选择的时候,才终于挺身而出?你到底在顾忌什么,又在计算什么?
归途中,苏醉儿坐车,秦墨骑马,竟是一路无话。秦墨好像有什么心事,已经快到宫门了,都没有察觉苏醉儿异样的情绪。忽然,他像是感觉到什么,猛地抬头,目光落向街心。
那里站着一人,破烂肮脏的衣服一看就知道好多天没洗了,脚上的布鞋也破了大洞,沾满污泥的脚指从里面顶出来,右手举着一个粗木修成的拐杖,就差左手再拿一个破碗,就是一幅典型的叫花图了。
让人感到怪异的是明明穿得比谁都破,但他站在那里,身姿笔挺,意态雍容,竟是说不出的清华高贵。
秦墨的满脸阴云尽散,迫不及待地跳下马背,快速穿越人群:“微澜!”
李微澜微笑:“秦墨,我回来了!”
秦墨用力握住他的肩膀:“我一直在等你回来。”
“我知道,所以我一刻都没敢耽误,一听到消息我就立即往回赶。”
秦墨眼神一转,盯着李微澜露在鞋外的大脚指:“不过,你下次出现的时候,能不能别以这种吓人一跳的方式?”
李微澜假装叹气:“我可是在三天之内赶完了一千多里路,又因为没钱买马,多数时候都用走的,你以为我不想神清气爽,威风凛凛地驾临到你的面前吗?”
都是用走的吗?秦墨皱眉,夺过李微澜手里的木棍,丢到一边:“人都回来了,还拿着它做什么,你真当自己是要饭的呢!”
李微澜蛮不在乎:“习惯了!”脸色突然一正,“秦墨,你只管放心出征,这里就交给我吧!”
“好!”
两人以手击掌,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苏醉儿怔怔地看着他们,突然发现,一直以来,自己都是站在外面,作为一个旁观者的。那个属于秦墨和李微澜的世界,距离自己竟是如此遥远……
42
同年八月,秦墨领兵十万,向临关进发。
临走之时,苏醉儿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拽着他的衣袖落泪,并坚持要把孙悟空送自己的三根金发全部缠上他的手腕,秦墨却坚决不收。两人僵持不下,最后秦墨妥协只取了一根以备不时之需。
行军途中,秦墨几乎是抓住一切时机训练新军。他还自创了几式武功,全是杀敌之技,简单易学,很好掌握,但每一招每一式针对的都是人体的致命之处。这种几乎只杀不伤的武功,实在有伤天和,但此时此刻,秦墨已经别无选择。他必须为自己的士兵负责,所以只能选择对朱紫人的残忍。
这些招式秦墨要求从将军到普通士兵,由上而下,层层传授,必须全部掌握。不仅如此,秦墨还把军队分成几部分,在行军过程中,利用各种地势条件进行奔跑、攀山、穿林、射箭、捕猎等技能的竞赛,表现突出者,皆有奖励。不但没有耽误行军,反而大大提高了士兵的体能。
虽然很多士兵叫苦连天,但也有明眼之人,暗暗佩服秦墨花样繁多却又极其有效的练军方式。就这样,大军距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了。
云岭古道上。刚刚渡过大风桥的西梁大军整齐肃立,而他们对面,秦墨跃马踏上一处山坡,高高俯视着众人。
“你们听着,刚刚接到军报,朱紫大军已经突破临关城。估计一个时辰之后,就会到达云岭,也就是我们现在双脚所站立的地方。”大军一阵**,一片哗然,有些人脸上已经现出怯色。秦墨脸上的鄙夷之色是那么明显,“怎么,你们怕了?”
立即有人不服:“我才不怕呢!”虽这样说,可喊的声音却是小小的,没什么底气。
秦墨突然指住发声的几人:“既然不怕,那就大声说出来,声音低得像蚊子一样,你们是不是男人?”
那几人受不得激,立即大叫起来——
“不怕,不怕,就不怕!”
“对,我们不怕!”
“大不了一死,有什么了不起的!”
秦墨仰天大笑,精致俊美的面容上竟然显出少有的狂烈与豪放:“说得好,大不了一死!我就明告诉你们,我这次带兵出征,从来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众人一怔,秦墨已经接着说:“你们应该都知道我的身份,未来的王君、女皇的新宠。对我来讲,荣华与权势就摆在面前唾手可得。可是,我却放弃王权富贵,来到这穷山恶水,迎战朱紫,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众人纷纷摇头心里好奇极了,他若不说众人还真没意识到这一点,这样一个养尊处优的贵公子,为什么会跑来这里打这场毫无把握的仗呢?
秦墨冷笑:“那是因为我是一个男人,我怎么可以眼睁睁地看着朱紫那帮禽兽侵我家园,辱我百姓!这一次我一定要向我西梁的女人们,甚至全天下的所有女人们证明我西梁的男人不是孬种不是废物,我们的存在不只是为了伺候女人,受人奴役,被人轻贱的!生死存亡之际,只有我们男人才可以保护这个国家,保护我们的女人和孩子!我要告诉天下人,我西梁国的每一个男人都是顶天立地,都是真正的好男儿!”
秦墨的一席话说完,下面立即沸腾了,士兵们个个摩拳擦掌,激动地吼叫起来:“对呀,我们要向他们证明,我们不是没用的男人!”
“让那些女人瞧瞧,我们女儿国男人的厉害!”
女儿国的男人们因为西梁的特殊国情,一向是倍受压迫和轻贱,不但被自己的父母妻儿瞧不起,连其他国家的人提到女儿国的男人也是一脸鄙视,女人们更是以嫁到西梁为耻。西梁不是闭关锁国之地,自然知道他国男人们是如何肆意横行,高高在上。
而这些,对于女儿国的男人们却是如此遥远又如此令人向往。只可惜,他们已经习惯了怯懦,习惯了被人驾驭甚至奴役,早已忘了该如何争取自己的权利,也早已忘了这个世上还有尊严这回事。
可是秦墨的几句话,却激起了他们深藏心底的男儿本性,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骄傲与好强。此时此刻,他们的心里只有熊熊燃烧的斗志,对于战争的恐惧与害怕却被抛诸在了脑后!
秦墨静静地看着激动不已的士兵们,他突然用力挥鞭抽马,直扑大风桥。
那是一架结实的木制吊桥,桥下是汹涌奔流的乾江水。秦墨抽出宝剑,一道寒光闪过,吊桥的绳索迎刃而断,哗啦啦几声巨响,桥身立即从中断裂,许多碎木顺水而下,或沉或浮。
众人吃惊地看着他,有人莫名其妙,有人却意识到什么,惊白了脸。
秦墨淡淡一笑:“我说过,我从来就没打算活着回去,我今天来到这里,不是为了立功,而是为了拼命来的!所以,我截断退路,就是要告诉自己也告诉你们,今天我们只能前进,不能后退!如果胜了,我们就重新造一架更好的桥,若是输了,这乾江之水,就是我们最后的归宿!”脸色一厉,声震四野,“你们听着,这场仗,只许胜,不许败!”
众士兵已被他的言行作为所震撼,豁出去一般大吼:“只许胜,不许败!”
激昂的吼声仿佛要冲断一切束缚,直上云霄!
突然,几点寒光闪过,几支利箭竟齐齐射向秦墨。众人惊呼,秦墨却巍然不动,右手一动,卷起剑光如雪,伴随着几截断箭纷飞洒落,唯一完整的一支箭,却被秦墨探手夹在指间。
众人惊喜欢呼:“大帅万岁,大帅万岁!”
几乎在同时,成千上万的朱紫士兵们纷纷冲出丛林,涌进官道,向西梁大军靠拢。其中一个将领模样的人,手舞双锤,向着秦墨狂笑:“小白脸,怎么不去给你家皇上端茶递水,却跑来这里找死,爷爷成全你!”
秦墨也不回话,只将指间利箭抛出,动作随意而潇洒,仿佛只是拂去肩头的一片落叶。可是,世间再没有一片落叶可以如此犀利狠绝,竟直直射进那个将领的咽喉,贯穿了整个颈项,那人连惨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便坠马而死。
朱紫军一阵慌乱,而西梁这边却是欢声如雷,士气大震,秦墨身后的将官趁机大吼:“儿郎们,冲啊!”
“冲啊!证明自己的时候到了!”
“跟他们拼了!”
“西梁男人死也不做孬种!”
秦墨安插在大军中间鼓舞士气的人把作用发挥到极致,众士兵被激得热血沸腾早已忘了什么是恐惧,在震天撼地的喊杀声中,悍不畏死地迎上朱紫大军……
西梁兵弱,但若拼起命来,激发了所有潜力,却也是以一顶百,强悍得让人刮目相看。
朱紫虽然一路行来,势如破竹,但突然遭遇这么不怕死的军队,也难免手足无措,士气大弱。他们越慌越是后退,西梁这边越是士气高涨,他们步步逼近,原来所谓战无不胜的朱紫兵也没什么了不起,越是这样想越是无所畏惧,所有士兵斗志昂扬。
秦墨并未参与混战,反而无比冷静地观察整个战局,手执玄铁神弓专挑那些凶猛无敌的朱紫大将,然后将其一一射杀,偶尔遭遇敌军将领的挑战,也是速战速决,不择手段。一个时辰下来,只他一人就杀了三员朱紫大将,五个副将,六个参军,无军衔的不计。
不仅是他,丛林中也隐藏了不少西梁的箭术高手,这些人都是秦墨特意训练出来的,只为了埋伏一旁射冷箭,而且只选那些作战最勇猛的朱紫人,不少朱紫猛将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倒下却不知是谁暗算了自己。
朱紫大军节节败退,渐渐溃不成军……
这一战西梁大胜,夺回临关城,逼得朱紫退军百里,史称——云岭大捷。
但实际上西梁虽然胜了也是险胜,这次虽杀敌五万,但西梁这边的死伤也接近两万,毕竟西梁军虽有斗志,但无论是士兵体质还是军需配备都比不了朱紫的兵强马壮。只是短短十几日的训练,取得这样的结果,已经是非常出人意料了。
这一战的意义在于扭转了整个战争的局势,打破了两国自开战以来,朱紫大军**的气势,阻断了他们三月内拿下西梁的征战计划,大军士气自然是一而衰,再而竭。
西梁军的士气却从未如此高昂,再也不复当初的怯懦敷衍,反而满怀斗志地投入训练,投入新一轮的战争中……
43
到朱紫已经两个月了,但直到今天,李微微依然找不到丝毫的真实感。除了红盖头被掀起的那一刻,李微澜再也没有见过自己的新郎——戚少阳。
即便是洞房花烛的那一夜,戚少阳也没有留下来,甚至连李微微的手都没有碰过,只是温柔地告诉她:“好好休息吧,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
他的声音仿佛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竟让李微微起伏不安的心慢慢平静下来。摇曳的烛光中,他秀美的面容显得有些模糊,却与秦墨越发相似。恍惚中,竟让李微微有种错觉,是秦墨回来了,重新回到她的身边。
可是,戚少阳却走了,只留下两个伶俐可爱的女童陪伴她。两个女童是双胞胎,十二岁了,站在一起,几乎一模一样,性格却是一动一静。
姐姐总是叽叽喳喳围着李微微说个不停,清脆悦耳的声音宛如夏日的风,她好像永远都在笑,对生活更是充满了好奇与兴趣,一朵花开了,一只小鸟破壳,一只青蛙跳到草地上都能引起她的欢呼,并且她还缠着李微微与她一起去看,无论李微微怎么板起脸,人家依然是我行我素。但李微微却不得不承认,面对着晴空碧水,远山含翠,听着身边是孩子的笑闹声心情真的好多了。
妹妹与姐姐相反,安静得经常让人忘记她的存在,但她却总能在最适当的时候递上一杯清茶,拿来一件披风,盛好一碗甜汤,摆好一架瑶琴,她的细致体贴让李微微倍感温暖。
更让李微微感到安心的是,她所居住的地方,无论是居室还是园林,都是平坦如镜,没有一个台阶,也没有任何坡度。即便是她一个人,也可以推着轮椅来去自如。甚至房间里的各种摆设用具,都放在很低的位置,让她可以随手拿到。这样一个地方,在建造布置的时候,不知要花费多少心思,可是为自己准备这一切的人,却好像失踪了一样再也不肯露面。
偶尔,李微微会发现花林深处有人影静立一侧,想去寻找的时候,却又消失不见了。戚少阳,你耗费心血家财,通过重重考验把我娶回家,难道只是为了把我养在这里吗?戚少阳,你到底想要什么?
想不通这些,李微微索性就不去想,反正这里没有乱七八糟的人和事,生活极为安适。渐渐的,李微微甚至喜欢上一个人徘徊在林荫道上的感觉,远离了尘嚣纷乱,那些旧日情仇似乎全已不在念中。
倦了,她就停下来,闭上眼睛,休憩一会儿,风儿吹动叶片的沙沙声似乎就响在耳边,又似乎极为遥远,其中还夹杂着一点儿细微的声音,就像是……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一件外衣盖上身体,上面好像沾染了草野的气息,清新干净,舒服极了。
李微微陡然睁开眼睛,正好对上一双波光盈盈,温柔似水的眼眸,见到李微微醒了,却迅速染上一抹惊惶,转身欲逃,没想那人却被李微微一把抓住:“戚少阳,你躲什么……”
话音陡然停止,因为答案已在眼前,戚少阳两个月前还是漆黑如墨的长发,此时竟已皓白如雪。他似乎很想挣开李微微,可是挣扎了半天,却依然挣脱不开,又是着急又是尴尬。
李微微终于感到怪异了,自己虽然抓得很紧,但毕竟力气有限,以一个正常男人来说,挣脱自己应该很容易,可是戚少阳为什么……李微微还注意到被自己抓住的手臂极为细弱,而且绵软无力,手背上的皮肤也非常松懈,缺乏光泽和弹性,甚至还出现了星星点点的黑斑。
李微微越看越是疑惑:“你的身体……到底出了什么事?”
两个月前还是一个潇洒不群的翩翩少年,怎么短短时间,就变得如此衰老憔悴?
戚少阳似乎连与李微微对视的勇气都没有,他垂下眼睫,眼角竟然也出现了细细的皱纹:“微微对不起,我娶了你,却什么都不能给你……”
李微微皱眉:“你生病了吗?是不是很严重?”
戚少阳苦笑摇头:“不是病,这是我戚家人的宿命,几百年来,无人可逃的宿命……我戚家子孙多数都在十八岁之前就夭折了,就算活过十八岁也会像我现在这样,以超越正常人十几倍的速度衰老,力量也会快速流逝。你知道吗?我现在连稍重一点的砚台都拿不起来……”
李微微惊愕:“怎么会有这种怪事?”
戚少阳叹气:“我本来以为即便不能伴你终生也可以把亿万家产留给你,让你生活无忧……怎么想到,我现在连这点都办不到了,又有什么脸面来见你?”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戚少阳握了握拳:“朱紫西梁开战,向民间富商征集军饷。我已经捐出一千万两白银,可是朝庭贪得无厌,竟给我安了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限我十天之内,交出全部家财,否则就全家超斩……”
“通敌叛国?”李微微心里一动,无缘无故怎么会安了个通敌的罪名?
莫非是因为自己——因为戚少阳娶了西梁丞相之妹?李微微轻抚身上的淡青色外袍,披上身的时候还带着温热的气息,必是戚少阳见她睡在外面,怕她着凉,才临时从身上解下来的:“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戚少阳沉默了一下,突然走到李微微身后,有些吃力地推动她的轮椅:“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李微微疑惑,任他推着自己转过几处山亭,几从花树,停在一个植满香樟树的小院。推门进去,竟是一个布置奇特的屋子。整个房间没有一件家具,桌子椅子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排排木架,由上到下,由左到右,层层叠叠,添满整个房间。木架上摆放着许多精巧的木盒,整齐有序,纤尘不染,一看就知道常常有人打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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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李微微更加疑惑。
戚少阳随手拿起一个木盒,李微微打开一看,真是奇怪,那么贵重的盒子,里面竟只放了一个普通的鬼脸面具。
戚少阳小心翼翼地拿起面具,仿佛那是什么了不得的宝贝:“你怕是不记得了?去年八月初五,你外出游玩,路过京西小巷的面具摊,顺手拿起一个戴在脸上,还笑问李微澜,有趣吗?然后又放回了原处……”
李微微瞪大眼睛,好像真有这么回事:“难道当时你也在?”
戚少阳没有回答只是收好面具,他又打开另外一个木盒拿出一柄折扇,上面画着一幅山水图:“这是三年前,你去参加诗会,有人向你兜售纸扇,你拿起这一柄,随意点评了一句:沉厚有余,空灵不足。还记得吗?”
李微微努力回想,确实是有些印象。紧接着,戚少阳又从那些盒子里拿出例如手帕、风筝、琉璃球、木簪等东西,其中甚至还包括一个核桃、一根鸟羽、一朵早已失去水份的干花,东西简直是千奇百怪,无所不包。而这些东西无一例外,都是在李微微外出时候碰触过的东西。
好几千件物品,戚少阳竟是如数家珍,每一样东西的来历甚至时间都记得清清楚楚,没有丝毫犹豫,听得李微微又是震惊又是不可思议:“你……你疯了吗?收集这些东西做什么?”
戚少阳痴痴地看着李微微:“我或许真的疯了,为了收集这些东西,这几年我生意不要了自尊不要了,像贼一样每天守在你的家门口跟在你的身后,为了让原来的拥有者把东西转让给我,我几乎是不择手段……我也知道,自己这样做又滑稽又可笑,可是我就是控制不了自己。我不敢接近你,只能收集你碰触过的东西借此来了解你感受你的气息……”
环视这个记录了许多往事的房间,李微微的心里除了震撼,还是震撼,虽然她曾经有过许多追求者,包括她自己也曾一片痴情。为了得到秦墨,她甚至不惜以死相逼,可是比起戚少阳,她才知道自己的付出是多么狭隘而卑微。
但她实在不明白:“你既然对我这么痴情……这些年来,为什么一直躲在暗处,不肯让我知道你的存在?”
戚少阳拔下束发的玉冠,任由那雪色长发披落肩头:“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我有什么资格拥有你?我戚家人的命运早已注定,我又怎么可以连累你?我本想就这样默默地注视你,却怎么也没想到你竟然会……竟然会……”他一脸悲哀,轻轻地抚上李微微毫无知觉的双腿,“那时候,我真的快疯了,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你自己?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疼?”
李微微仰头看他,不知不觉中竟已泪湿双睫。如果那时我知道,还有一个你,或许我就不会如此自残了。原来这世上,并不是只有一个秦墨,值得我去追随。
“其实,我从来都没妄想可以娶到你,我去参加选婿只是想去看看你,希望可以保护你。只要你能遇到可以托付终生的好男人,我就可以放心地离开。但是那些男人,不是为名,就是为利,没有一个配得上你。若把你嫁给那样的人,我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那个时候我别无选择,才会决定亲自娶你回家,即便我没办法给你幸福,但起码可以保证你再也不受伤害……微微,我已经安排好了,你明天就离开这里,带着我的全部家财,这里的事情交给我……”
“那你呢?”
戚少阳苦笑:“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待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李微微也急了:“不可以!天下这么大,我不信找不到可以治这种怪病的人!”
戚少阳凄然:“没人可以治的,因为这不是病,这是诅咒。”
李微微又惊又怒:“什么人会这样诅咒你们戚家?”
戚少阳神色恍惚,仿佛在回忆什么,过了一会儿,突然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我虽然生在朱紫,却早知道西梁李家,听说李家世代子孙都是人上之人,而且个个生得美丽迷人,风华绝代,对吗?”
李微微也不谦虚:“许多人都这样说。不过,李家最美的人其实生在三百年前,名叫李烟谢,听说她的美已经无法用言语形容,能让所有男人为之疯狂。”
戚少阳若有所思,李微微立即误会了:“怎么,你不相信吗?”
戚少阳回过神:“不,我相信,因为我的先组戚含就是为她疯狂的男人之一。”
李微微终于意识到什么:“莫非那个诅咒与李烟谢有关?”
戚少阳犹豫了一下:“是的,我无意中找到了先祖戚含的手记,才知道事情的真相。当初戚含遇到李烟谢,疯狂地爱上了她,可是李烟谢却患了一种可以遗传的绝症,导致她无法活过十八岁。戚含得知后,花重金请来法术高人施咒,不但将他自己余下的生命全部续给李烟谢,甚至还把子孙后代的寿命也转给了李烟谢的后代。所以,我戚家子孙或早夭或早衰,无一例外。”
李微微瞪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这世上真有一种爱情,可以让人疯狂到这种地步吗?她突然想起自己离开西梁之时,哥哥黯然恍惚的眼神,他当时所说的话一直深深刻在她的心底:“微微,无论将来发生什么,都不要怨天恨人。因为见到戚少阳的第一眼,我就知道该是我们李家还债的时候了。”
她当时只觉得莫名其妙,此时却豁然惊悟,戚少阳所说的一切竟是真的!李微微又是震惊又是惶恐:“难道这几百年来,我李家人的寿数竟都是借了你戚家的?我们竟然欠了这么多人命债,而不自知!天呀,怎么会是这样?我……怎么可以……”
戚少阳却淡淡一笑,深深凝视着李微微:“开始的时候我也想不通,但在见了你之后,突然就明白了先祖戚含的心情,如果可以用我的命来换你的命,我心甘情愿。”
李微微怔怔地看着他,心里又酸又苦,却另有一种被人深爱在乎的甜蜜,真是百味杂陈,难以言喻。
戚少阳却蹲在李微微身前,仰头望她,用一种虔诚得几近卑微的语气恳求道:“所以就算是为了我,也请你保重自己,好吗?”
李微微鼻子一酸,热泪顿时涌上眼眶。
戚少阳,你怎么可以……
而我,又怎么可以……
那一天,李微微遍翻群书,终于找到戚少阳先祖戚含的手记,得知了诅咒的破解之法。
是夜,李微微居住的小楼内,响起了沉寂已久的琴声。琴声凄切苍凉,缠绵悱恻,徘徊在水云之间,充满了眷恋,也充满了决然,竟是秦墨为她送别时所奏的《伤离别》。
琴声响了一夜,直到黎明方停。当戚少阳走进小楼的时候,李微微静静地躺在精美的绣**,已是了无声息。
她的胸前,放着一封短信——
戚少阳:
我愿意用我的生命换回你失去的一切。
别为我伤心,其实,我早已生无可恋。
站在床前的戚少阳,面容沉静无波,眼神却变幻莫测。那封信,被他捏在手里,无火自燃。
风云动**,远山轰鸣,仿佛有飓风刮过,房屋簌簌颤动,一声声怒吼在耳边呼啸而过,一道道红光破土而出,在半空中升腾,又猛然折回,齐齐卷向戚少阳,将他环绕在中央。
光线在他的体内交织旋转,仿佛承受不了这种压力,戚少阳突然仰天长啸,啸声带着一种冲决一切的力量,回**在天地之间。在响彻云空的啸声中,戚少阳雪白的长发竟在瞬息之间恢复成墨黑之色,脸上的皱纹也迅速展开,苍老憔悴的肌肤像被重新渡上光泽,变得细腻洁白。
只是眨眼功夫,他就从一个垂暮之年的老人变成腰身笔挺四肢修长有力的翩翩少年……
朝气蓬勃,充满力量,这才是真正的他——
戚少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