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你做事也太不谨慎了!”

宗人府素来幽静,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个犯人,可但凡进这里的犯人,进来前莫不是王公贵族,进来后也却也不过是沦为草芥,鲜少有能活着走出去的。

此刻,几盏廉价的灯烛点着,影影绰绰,司马景瑢满脸叹息的望着席坐在茅草上,粗衣褴褛的司马景阳。

不管进来前多么风光,背负了刺杀当朝天子的罪名被打进来,他所能享受的待遇也只能如此了。

“坐”许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环境,对着司马景瑢同情的眼神,司马景阳毫无所动,他拍了拍地面,示意司马景瑢也坐下来。

嫌弃的看了看那茅草,司马景瑢还是忍着不悦坐了下来。

“三弟,这样的时刻,别人都对我避之不及,你又为何要来此一趟?”幽暗的灯烛映出司马景阳淡笑的脸庞。

他仿若已看破人生,诸事都不再在意了,连语气都有了难得的平和。

将带来的食盒打开,一样样拿出里面的菜食,摆到那仅有的破烂小桌上,司马景瑢回之一笑:“兄弟一场,做弟弟的虽救不了二哥,但总是该来为二哥饯行的!”

“这话,三弟,你自己信吗?”随手捻起一块牛肉,不客气的放入口中,司马景阳很是享受。

“是啊!这话我自己也不信!可二哥,有些面具披久了就摘不掉了。皇家的人,谁又活得不虚伪呢?我们明争暗斗了这么久,结果却被别人轻而易举得到了,二哥不甘心,弟弟又何尝甘心!”打食盒最下层提出一壶酒,递给司马景阳,司马景瑢一脸感慨,“我来看二哥,就是要让自己记住二哥此刻的惨状,时刻为戒,以后行事也好更加小心不是?”

“我这一生是到头了,兄弟一场,做哥哥的奉劝你一句,该放下的就放下吧!”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有些半辈子都没想通的道理,一下就都相同了,灌下一大口酒,司马景阳淡淡的说道。

司马景瑢淡笑,他抬头望着牢房上方那方小小的窗,今夜无月,外面漆黑一片,一如他的前途,可追寻了那么久的东西,岂是说放下就放下的。

司马景阳若不是落到此番境地,他又怎会说出“放下”一词!

“二哥,谋定而后动,弟弟这辈子最擅长的就是徐徐图之,二哥尽管放心就是,弟弟绝不会重蹈你的覆辙!”临走的时候,司马景瑢突然回头对着司马景阳说了这么一句。

“唉!”静寂的空气里,司马景阳发出的哀叹很是凄凉。

顺着幽暗的长道,直走到最里面那间牢房,那里关着五皇子司马景淮,此刻,他亦是粗布褴褛,躺在那粗糙的茅草上,盖着破烂的被子,一双眼直看着那方漆黑的小窗。

窗外的世界不管如何华丽,再也和他没有关系了。可若不是进到了这里,终日待在那纸醉金迷中,又有谁能抵御权势的**呢?

“王爷,回吧!”

司马景瑢走出宗人府的大门时,外面不知何时已经开始飘雪了,门外候着的小厮忙打了伞迎上去。

“下雪了啊!”回望宗人府那厚重的大门,他伸手想留住一片雪白,那雪花却触之既化,“哈哈,陷在旋涡里的人,哪里是那么容易抽身的!”

小厮小心翼翼的举着伞,对于自家郡王的话语充耳不闻。

在皇家当差,最重要的就是要学会不该听的绝对不听!

……

这一场雪来得毫无预兆,却也颇顺某些人的心思。

比如,再度赖在皇宫里的陆大公子,从天明待到天黑,天空刚开始飘雪,他就大步流星的挪去芳华宫,大张旗鼓的住进了司马萱华以前的寝殿。

当然,陆大公子还是“懂”那么点为客之道的,他修书了一封,正大光明的指挥芳华宫的侍卫给司马萱华送去了。

收到陆翔风的书信时,萱大女皇正躲在司马景湛的莘文殿,“埋头政务”,很是勤劳。

“华华亲见:

雪天路滑,出宫不便,加之旧伤未愈,遂借住芳华宫数日!

风风敬上”

陆大公子在信上如是的写道,司马萱华愤愤的将那纸揉成一团。

正准备投进火盆里,却被司马景湛拿了过去,他慢慢展开。短短几句话,他却看了半天,眉间越发阴沉。

“那个,那个,四哥,是他恬不知耻的要留宿皇宫,可不是我要让他住的啊!”司马萱华莫名有些心虚,结结巴巴解释道。

殊不知她这一解释,让司马景湛更加多想。

将那纸扔入火盆,司马景湛语气凝重:“萱儿,崇光住在你之前的宫里养伤也就罢了!终归你们已有婚约,言官也不会多说些什么。你之前同陆翔风发什过什么,我都不想管,但你不要忘了四哥和你说过的话。”

“桃夭,去,你去把他赶出去。”心里心虚的紧,司马萱华扭头故作生气的吩咐道。

“奴婢……”被点到名的桃夭两腿直哆嗦,赶陆大公子?再借她几个胆她也不敢啊!

“罢了!”司马景湛摆摆手,他无奈的看着司马萱华:“陆大公子要住就让他住吧!四国都知道他的性子,倒也无妨!”

“哦”拉长了音调,司马萱华松了口气似的低下头。

“萱儿,不要嫌四哥啰嗦,他真的不适合你。”司马景湛伸手想揉揉司马萱华的脑袋,却又在快触及时,忙收回了手,满脸凝重。

“我,我,那个,四哥,你就放心好了,我,我才看不上那神经病!”一双手在桌案底下无知觉的搅着,她张口,却并没有什么底气。

“咳……”突然咳嗽一声,司马景湛猛地捂住嘴唇。

在司马萱华担忧望来时,他淡笑,松手:“没事,就是有点上火,喝两幅药就好,天色不早了,你快回上林殿吧!”

“真的?”司马萱华瞧着他有些苍白的脸色,对于他的说辞并不十分相信。

故作生气,他司马景湛板起脸:“好啊!如今你是连四哥也不信了。”

“没没”连连摆手,她最看不得他这个样子,“那我就先走了,四哥早些休息。”

“嗯”他点点头,再次展露笑颜。

司马萱华走到莘文殿门口,才回头冲着门口的太监交代道:“天寒了,你们记得在屋中多备上几个火盆。”

司马景湛那年在雪地里落了病根,这种天气自是要好好养着。

“咳咳咳咳”司马萱华一走远,屋子里的司马景湛就发出牵人心肺的咳嗽声。

候侍的福泉顿时大急,忙端了热茶递上去,喂司马景湛喝下,他脸色才好了那么点。

福禄也拿了狐皮披风进来,忙给他披上。

三四个宫女端着火盆,熟练的添在空余的地方。

“不要放上这么多,萱儿看到会起疑。”缓过来了劲,司马景湛看着屋子里繁多的火盆道。

“殿下。”福泉不认同的开口。

“殿下放心,陛下适才走时特意吩咐奴才在屋中多备上几个火盆。”替司马景湛理好衣服,福禄赶忙道。

司马景湛唇角露出一抹飞扬明亮的笑:“罢了!那就放着吧!”

“奴才去给殿下熬药。”见他转笑,福禄低声道。

“去吧!若是萱儿问起,就说是治上火的药。”

“嗯”应了一声,福禄飞快跑了出去。

福泉凝望着司马景湛苍白的脸色,担忧的道:“殿下,太医明明交代过,您不能操劳,可您……”

“我的身子我知道,切不可对萱儿提起。”眸色一沉,司马景湛激烈的道。

“奴才知道了。”知道拧不住自家主子,福泉只得换了个委婉的劝法,“陛下还指着殿下辅佐,为了陛下,殿下您也要保重自己的身体。”

将手放到火盆上烤着,司马景湛身上寒冷,心底却暖暖的:“我总是要尽量活久点,才可以护她久一点。”

……

“陆公子,您不能进。”芳华宫偏殿守门的侍卫拦了拦,但陆大公子根本就不曾将他放在眼里,手一推,就直接走了进去。

“呦,小白脸,不就中了一刀,有那么娇贵吗?”

往房中椅子上一坐,他挑衅的说道。

“你……”正在收药碗的叶映,眉头一皱,下意识的反驳。

苏崇光倚靠在**,他神色淡淡,对着叶映道:“叶统领,你先出去吧!我和陆公子聊聊。”

“可是……”不放心的看了看陆翔风,叶映还记着之前的事。

“君子不趁人之危,放心,本公子不会怎么着你们将军。”深吸两口气,陆翔风难得解释道。

尽管还是不太放心,但叶映还是退了出去,还贴心的将门带上了,只是手中药碗往宫女手中一递,她笔直的守在了门外。

“小白脸,恭喜恭喜啊!”挤眉弄眼,陆翔风笑得不坏好意。

苏崇光不明就里,疑惑的看着他:“敢问陆公子,喜从何来?”

挑眉驽驽门外,陆大公子觉得自己这一趟来得太值了:“这都生米煮成熟饭了,还不值得恭喜。”

“陆翔风”便是一贯好脾气如苏崇光也忍不住黑脸,面红耳赤,他捂着伤口一把坐起,“还请陆大公子不要胡说八道!”

“本公子可是亲眼看到了,你别想抵赖!说吧!什么时候和华华退婚?”耿耿于怀那纸婚约,陆大公子简略易明,直奔主题。

苏崇光眸中突然快速闪过了一抹复杂的神情,不过瞬间就消失了,他慢慢靠回枕头上:“如果陛下想和我退婚,只要她张口,我自会应允。”

眼底忽然坚定:“但是不管我同陛下有没有婚约,陆公子若真心想追求陛下,都请尽快解决了自己的麻烦,我南齐陛下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玩弄的!”

“本公子的事不劳你费心。”脸一板,陆翔风斜瞪着苏崇光,“你等着瞧,华华早晚会爱上本公子,哼!”

苏崇光没有再搭话,他拿起床头的兵书,仿若屋中无人似的静静看了起来。

“哼!”被忽视的陆翔风再度哼了一声,他起身,阴测测的瞪了苏崇光好一会,“你也没好到哪去,别忘了门外还有一位好红颜知己呢!”

一把打开房门,对上叶映尴尬的脸,他瞥了一眼,踏着微薄的雪迹扬长而去。

**的苏崇光其实并没有看进去兵法,书被他捏出了印子来,他叹了口气:“叶统领,进来吧!”

叶映缓慢的走近,陆翔风的话尽收她耳中,她自以为隐藏的很好的心思,被人如此揭露,她不知该作何反应,头垂得很低,想了又想,肠子都快绞成一团,她咬着唇尝试着开口:“苏将军,你,你不要……”

“陆翔风的话你都听到了?他素来没个正行,你不要在意。”苏崇光急急忙忙开口,截断了她的话。

“嗯”舒了口气,叶映藏在袖子里的手已攥成拳,指甲直镶进手心里,“将军的伤好了许多,想来好好养着也就无事了,我,我,我,陛下身边需要人保护,我就回去了。”

“好。”苏崇光点点头。

不是没有察觉的,这些天他也隐隐怀疑过,可一颗心只有那么大,给了一人,就再也盛不下另一人

略一沉思,他对着叶映的背影飞快说道:“对了,叶统领,四殿下想让我与陛下将婚期早日定下。以陆公子的心性必会找麻烦,就烦你多多费心护卫陛下。”

叶映霍然回首,若定住一般,不过很快她就挤出了一抹笑:“将军放心,叶映在这里先恭喜将军了。”

不等他说话,她忙转身,朝外走去,天空还在飘雪,雪花越飞越大,落在脸上,凉凉的,直冻彻心扉。

他快乐就好,他快乐就好,他快乐就好……

在心底连告诉自己好几遍,她仰头,透着院中微弱的烛光,瞧见雪花漫天飞舞,像极那年她初遇他时,他给她的那一抹笑。

此后的日日夜夜,她打黑暗中爬出,被世俗邪恶浸染满身,他却始终是她心底埋藏最深的秘密,永远绚丽如初。

此情不求长相守,终她余生,若能护他所爱,成他所喜,便是她一生最大的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