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璟一惊，起身大步一迈刚要过去，那女子却已经倏地掀开围布，向裴璟怀里靠过来，“有老鼠！”
女子的整个后背贴到了裴璟身上，裴璟只觉得一阵怪异的香气袭来，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同时想将这女子推开，却没想到女子却在焦急之中握住了他的手。
裴璟眉头微皱，然而那女子很快便放开了手，因她的两个丫鬟已一左一右将她扶住，其中一个年龄大些的安慰道，“夫人放心，已经命人清理了。”
那女子轻微地喘息着拍了拍胸口，转身对裴璟施礼道，“妾身失礼了，还请通判大人莫要见怪。”
裴璟温声道，“夫人言重了。”
那女子似是还想说什么，便被两个丫鬟架走，围布被放下之前，那女子回头深深望了裴璟一眼。
一切很快归于沉寂，裴璟紧紧捏着拳头转身，却看到裴荣愣愣地望着他，而小池却安安静静地睡着一般躺在靠墙的位置，仿佛从未离去过。
裴璟对裴荣睡了一句“睡吧”，便在小池身侧躺下，低声问，“你方才出去了么？”
小池转过身来，便看到裴璟的脸恰好悬在她眼前，他呼吸的气息恰好流到了她脸颊，她内心微微有些异样，只缓缓点头“嗯”了一声。
裴璟替她掖了掖被角，柔声道，“还能睡一个时辰，快好好休息。”
接下来的夜里甚是平静，只有柴火不时发出“噼啪”的声音，大雪渐停，天还未亮，这一行人便已然离开了。
“我们也尽早赶路吧。”裴璟道，“否则等会儿日头出来雪化了更不好走了。”
裴荣立刻去牵马，裴璟拿过小池的手炉将里头已经冰冷的碳倒出来，放上几块虽然燃尽但仍有余温的炭之后递给她道，“对了，还没给你把脉。”
小池坐下来将手缓缓递给裴璟，裴璟轻轻按压她的脉搏，只觉得这道肺经仍旧缠缠绵绵，便皱眉道，“你若是还想跟着我，就必须要听我的，不许再随意动用轻功。”
小池笑道，“大人这也要管？”
裴璟却突然甩袖道，“否则我们便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小池一怔。
裴璟接着道，“我不管你来大同究竟是为了什么，但你若是想借我的手做事，就要听我的话，否则——裴某这条命也不用姑娘暗中保护了，反正姑娘你自己也活不了多久了。”
小池“噗嗤”一声笑出来，“大人，我起码再活十年是没什么问题的吧？你干吗一副我立刻就要死了的样子？”
裴璟蓦然抬首冷冰冰地看着她，小池被他骇人的目光盯了许久，终于温和道，“好，我听大人的。”她看裴璟仍旧铁着脸色，便有些小心地换了话题问，“昨夜那女子递给了大人什么？”
裴璟神色缓和几分，慢慢从袖中掏出一团字条，摊开递给小池，字条上赫然写着几个字，“大人救我。”
小池拿着字条看了片刻，皱眉道，“这……”
裴璟将字条收回，问，“你觉得这女子看起来像是被限制了行动吗？”
小池沉默不语，片刻后道，“不好说。”裴荣将马车赶到了庙前，裴璟道，“此事不急，总归已经知道是大同总兵的事，还有三四日我们便到大同府了，先去赴任吧。”
裴璟扶着小池坐上马车，马车缓缓而行，他注视着小池，“刚才是不是说都听我的？”
小池看他神色像是有备而来，但方才既已答应只得硬着头皮道，“是。”
裴璟道，“那好，我们约法三章。第一，除非我同意，否则你不得使用轻功。”
小池颔首，“好。”
裴璟眉毛一挑，道，“你想也不想便答应了，是打算趁我不注意时行事吗？”
小池闻言一噎，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裴璟轻哼一声，道，“从今日起我每日都为你诊一次脉，但凡发现你私自动用轻功，那么——”他顿了顿，实在不知自己有什么能拿捏得了她，突然变了神色道，“那么不管前首辅的案子有何蹊跷，我都不会再过问。”
小池脸色陡然一变，然而很快她想通了裴璟根本不可能置之不顾，这不过是虚张声势唬她罢了，于是她便平静下来，看着裴璟极为认真的神色，慢慢道，“我答应大人。”
裴璟继续道，“第二，但凡有涉及到我安危的重大事情，无论你有任何线索都不许瞒着我。”
小池这次不敢答应得太快，想了片刻才道，“好。”
裴璟道，“至于第三，我知道你来大同是为了首辅的侄子大同总兵秦熙，但此事需要从长计议，你不得轻举妄动，有任何事情要先与我商议。”
他先后说的三件事在小池看来均可用一句话概括，那便是：无论何时，他都要先知晓，若非他同意，自己什么也不能做。
其实她要做什么，裴璟哪里真能挡得住，他如此煞费苦心，无非是为了她的身体而已。于是她说话的语气都温和了许多，道，“无论大人信不信，我来大同，都是为了大人的安危。至于秦熙——只是顺便罢了，若能查出什么当然好，若什么都查不出来，也便算了。”
裴璟才不会信她的鬼话，但她这句话仍旧让他十分受用，于是他接着问，“昨夜你查到了什么？”
小池从怀中掏出一锭纹银，“大人且看，这是从那女子的马车内搜到的。”
裴璟蹙眉将纹银拿到手中掂量片刻，震惊道，“这银两……？”
小池点头，“没错，这银两被灌了铅。”
——大同总兵的妾氏怎么会用灌了铅的银子？除非……裴璟不易察觉地握紧了双手，沉默不语，最后将这锭纹银收入了袖中。
马车赶了三日路程终于抵达大同府，三人随意在驿站吃了点东西，裴璟便拿了文书去府衙拜见知府，裴荣出去找适合租住的房子，小池则留在驿站休息。
谁知知府刚巧有事不在府衙，裴璟只得先递了文书，顺路去药铺里抓了点药，回到驿站时恰好碰到回来的裴荣，便问道，“房子找好了？”
裴荣拍胸脯道，“大人放心，我们明日就能搬进去，还别说，大同的物价可真是比京城便宜多了，哈哈。”
“那是自然，这里怎么能同京城相比？”二人边说边来到小池门口，裴璟敲门，“小池？”
“吱”一声门开了，裴璟和裴荣皆是愣住。裴荣左右看了一眼确认自己没走错房间，还是裴璟先反应过来，“小池……姑娘？”
面前的女子穿着普通的农家女子的衣服，样貌极为稀松平常，有些发黄的头发随意挽起来，皮肤微微有些黑，人群中即便你看到了她也不会有兴趣多看几眼。
裴璟心里却知晓这是最上乘的易容术，因为越是泯然众人，便越是难给人留下印象，也就越容易逃跑。
小池颔首道，“是我，大人。”
裴荣张大嘴巴道，“小池……姑娘，你……你你……”他指了小池半晌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索性闭嘴。
裴璟却是微微一笑，“难得见你有女子的样子，这样也好。”
小池道，“我是怕鬼门的人追过来，我扮成女子也好降低他们的防备心。”
裴璟又上下打量她一番，将手中的药递给她，道，“我去药铺抓了些百合，凝神静心，你夜里睡得不踏实，平日用它泡水喝能缓解一二。”
小池微笑着接过来，“多谢大人。大人今日去府衙可见到知府大人了么？”
裴璟摇头，“仿佛是有事没在衙门里。”
小池颔首，“大人明日就要去知府衙门了，可要在大同府内探一探民情？”
裴璟看她雀跃的样子，不觉道，“也好。”
大同府的街道依旧寒冷，裴璟一行人来到一处热闹的茶楼点了壶茶，茶楼的先生正在讲一个卖油郎同花魁的故事。
说是大约十六年前，大同有位远近闻名的花魁名叫合欢，从良后嫁给了卖油的大汉陆远，生下来一对双胞胎女儿，分别起名叫陆双琴、陆双音。
合欢生产时亏了身体，很快便去了，只剩下卖油郎独自将一对女儿抚养成人。谁料这对女儿长大之后越来越美，到了十六岁竟成了远近闻名的美人，姐姐聪慧端庄，妹妹灵秀可爱。
卖油郎将姐姐陆双琴嫁与打小一起长大的隔壁清贫秀才卫让。但小女儿陆双音竟也从小喜欢这个秀才卫让，因为恨父亲偏心姐姐，小女儿一气之下竟嫁给了大同总兵为第七房妾，生生将自己的亲生父亲气病了。
这小女儿刚嫁过去的时候十分受宠，但不过半年就被冷落。小女儿因为心情郁闷去姐姐家里哭诉，看到姐姐姐夫琴瑟和鸣，更加难以忍受，一时之间竟下手杀死了自己的姐夫，被判秋后问斩，卖油郎听到这个噩耗登时撒手人寰。
大女儿向来心善，眼见丈夫已死无法挽回，父亲也已去世，妹妹是这世上唯一的亲人，遂去求了大同总兵想办法救救自己的妹妹，谁料大同总兵竟觉得这姐姐同妹妹相比虽少了几分灵动，但多了几分柔美，所以又将姐姐收为妾氏。
裴璟原本以为这只是个凄美的爱情故事，谁料听到最后竟成了一桩案子，而且还与大同总兵有关，于是向邻桌问道，“敢问阁下，这说书先生说的故事难道是真事儿吗？”
那人极为不屑地瞥了裴璟一眼，“看您的样子，是外地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