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玉都以为司项是说错话了,但并不是。
司项就真是这样想的:“末将不想和殿下扯上关系,这样末将就不用回忆过去那些肮脏事,去和人分辨、确认哪些人该杀,哪些人不该杀。”
“就让大家正常骂末将,追责末将的罪责吧。”
一遍遍回忆自己做的那些肮脏事,去想自己杀多少人,并不是什么值得纪念的。
他更不想知道自己刀下有多少不该杀的冤魂,就让他纯粹做个恶人吧。
做了恶人的事,却想做好人,那是异想天开,只会让人更痛苦。
他本来就是挥刀不眨眼的,残暴血腥的人。
夏侯玉没想到司项的要求,竟然是不要和她扯上关系。
却又能理解司项说的意思:“你确定?”
“嗯。”司项肯定点头:“殿下,末将还有一个请求。”
“你说。”
“殿下能不能不管末将的审问,也不要仔细看那些罪证罪名。”
夏侯玉是女帝,不可能不看,但他却忽然希望她能少看一下,或者说不要看得那么仔细。
他做了那么多数不清的肮脏的事,杀了那么多的人,他不想让她全看到。
他当初刑讯逼供,这次也会落到他身上。
他也不想被夏侯玉看到那样的他,因为每一个伤口都在折射他曾经做的事。
夏侯玉张了张嘴,却一时说不出话。
司项连为难都没让她为难,直接说了这样的话。
但这就是司项真正的想法。
好半天,夏侯玉才哑声说了一句“好”。
司项跪下磕头拜别:“多谢殿下。”
他盼了多年,一直坚持着,终于盼到了殿下,可相处的时间却这样短暂。
但没什么不满的,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路。
“你快起来。”夏侯玉走到面前,裙摆扫过司项放在地上的手。
司项的手蜷缩了一下,很快被夏侯玉叫起。
司项被带走后,和很多禁卫军一样被审问,很多事他不记得了,便回答说不记得了,和想象中的一样,他被用了刑。
他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他的罪名还是罪证也一直再增加。
罪名,罪状触目惊心。
关于司项的罪名罪状,其实早就送来了,奏折很厚,可以想象有多少罪名。
夏侯玉翻开,粗略扫了一下,但应了司项的话,并没有仔细看。
但看到了最终的处决,满门抄斩。
说是满门抄斩,可司项根本没有什么家人,其实也就是他罢了。
处理结果没问题,但夏侯玉一时没批。
忙了几天,故意将那折子落到一旁,没有处理,可今日废后却再次提起来,提醒她该处置了。
提醒无可厚非,可废后的话,却让夏侯玉很压抑。
她大步走了好几步,心中还是压抑得厉害。
走了好一会,就遇上了金子。
金子早已确认安全,从蜀地再次跟着回到君朝城,看到她后跑上来就是一顿亲热,夏侯玉微微喘着气停下,看着金子身上挂着的身份狗牌,终于知道了自己为什么不舒服,为什么会压抑。
司项的结果,夏侯玉早有心理准备,他自己也知道,他不止一次和她说过,他没想过善终,他知道自己的未来会是什么。
夏侯玉何尝不知,但到现在她都没真正接受,心里还有根刺。
她之前没想通,但看到金子,她知道这根刺是什么了,不是别的,是因为他们对司项的称呼。
他们都将司项称为狗,都说司项是他们养的狗。
而且他们真的将司项当成了狗。
“金子,你是狗,可他是人。”
她最不舒服的就是这一点,好好的人,却被当做狗,当做了刀。
不止废后,端王世子,就是其他人,提起司项,不都说他是端王世子和废后的走狗。
金子汪了两声,夏侯玉看着它:“你看,多明显的区别,可他们为什么却将人和狗混为一谈?”
夏侯玉和金子玩了片刻,回到书房静坐片刻,终于看了司项那份罪证奏折,见了重新回归大理寺卿的孔淮,对奏折给予了肯定,但说了一句话:
“以后减少说司项是谁的走狗之类的话,毕竟他也做过朕的人,他是人,不是走狗。”
孔淮愣了一下,夏侯玉淡淡开口,将曾经司项替她做的事,以及最后关头司项帮了她的事说了。
“朕……想见他一面。”
孔淮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些事,有些惊愕,片刻后忙答应:“是,陛下想何时去见司项?明天可行?”
司项早已经不成人形,夏侯玉要去见得收拾一番,再找个大夫给他看看。
夏侯玉点头:“好,明天下了早朝朕自去。”
孔淮从夏侯玉那出来,一直思索着,想了想还去了一趟地牢。
牢房基本都在地底下,即便不是,大部分也是阴暗潮湿的,还充满血腥臭味。
大理寺的地牢还算好一些,但也只是老鼠蚊虫少一些吧,别的地方,地牢的老鼠都能吃人了。
但没人说什么,毕竟地牢的卫生条件,为什么要好呢?
都下地牢了,还想享福不成?
司项今日依旧在审讯室,全身没一处好的,但他的注意力却被官员的闲聊吸引。
审讯官员喝茶休息时不免低声闲聊几句,还说起了最近最热闹的男凤人选。
“不知道谁会是男凤,但男妃子想来他们也是心动的。”
“那是,能入陛下眼,那是天大的喜事。”
他们声音很小,虽然谈兴大发,但记得场合,没有多说。
只是他们也没想到,司项竟然还是将他们随口那两句闲聊听了进去。
男凤,后宫,妃子,他都听到了。
说几个人选,无非也就是那几个老熟人,霍无殇俞子折和程剑霄景湛。
他对他们不陌生,他和他们平时看着好像没太多差别,甚至他嚣张跋扈这两年,便是程剑霄俞子折都是避其锋芒。
但这都是假象,他们出生就天差地别,所以他们能选择自己的命运,他不能,他们在想男凤的事,而他却要死了。
太子回归,司项死,是早已注定的命运。
他那一日其实也是告别,所以才提出那样的请求。
只是没想到临死前还能听到这样的消息。
明明早知道会如此,可如今听到,还是会觉得悲哀。
他不是没想过做她的人,他不敢求名分,便是无名无分的,他也不敢奢望,更不敢梦,谁让他只是一个马奴。
一个马奴,怎敢觊觎陛下,他连做梦都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