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青葱岁月
云菲和史东亮也在这个问题上发生争论是在四天以后的事情。那天他们一起在商场里购物,在商场四楼明亮的休息室里,他们面对面坐着,初春的太阳透过宽大的玻璃橱窗,将阳光洒在他们的肩上。古望曙告诉了云菲史东亮在“银斑海蔓一号”口服液投产问题上和厂里的严重分歧,并要云菲有机会劝劝他改变决定,她不知道父亲此时早已对史东亮抱有成见。
服务生送来了两杯咖啡,云菲在史东亮的碗里多加了几块糖,她知道史东亮喝不惯这半中半洋又略带锅巴味儿的玩意。史东亮今天兴致很高,因为他昨晚找到了一则有关那种口服液里新出现物质的相关报道。她们兴致勃勃地交谈着,云菲想起父亲的嘱托,便自言自语又像是提醒人似地说:“人啊,不能总倔着认一个死理,不能死抱着一个成见而不去听别人的劝告,这样的人最终将寸步难行。”说完故意不去望史东亮,只是拿起小勺拨弄着桌上的咖啡。
史东亮听到云菲的话后猛一下抬起头来说:“谁认死理了?”他向云菲白了一眼,又觉察到了云菲的一些话外之音。
云菲见史东亮在和她捉迷藏,便脸上挂着顽皮的笑容,用一种轻松的口吻说:“有一个啊,就是那个从大西北小山村走出来的人呢,他还有胆和厂领导吵了一架呢,我看他这回真的要回去喝西北风了。”说完又故意深叹了一口气,用一种无能为力的口气说:“再这样下去,我也没有办法了。”
她没有想到,她的话将史东亮激得如一只关在笼中暴哮的狮子!
“好啊!终于等到你们一家人也对我心生厌恶了,厂里和我摊牌的日子也不会很远了,我看我们也马上将到此为止了。”
他的话字字响亮,掷地有声。
云菲没想到史东亮在这一刻竟是这样的陌生!她的心里无比失望着,望着史东亮怒气冲冲的表情,她没有再多作言语。她拿起桌上的皮包站起身来,然后朝史东亮说了一句:“到此为止?也许我们从来就没有开始!”
她眼圈微红声音也低了,最后一句明显带有喉间的颤动,然后她挺着那苗条秀丽的腰身,离开了商场。
史东亮坐在那里下巴搁在桌面手背上,眼睛望着窗外出神。天空晴朗得很,宽大明亮的玻璃橱窗后面,一栋栋的高楼正反射着耀眼的白光,顶层的广告牌被风吹得悠悠晃动。视线远处是蓝天白云,还有一只被人放得好高的风筝,正引线盘旋纵情驰骋……
史东亮的心绪刹时回到了十多年前……
那里是莽莽黄土高原,高原上有一痤小县城,它的名字叫玉源。在县城西北角群山深处,有一座煤矿,煤矿里有一位女孩,她的名字叫徐灵。
那一年史东亮只有十二岁,正在上小学五年级。村里的小学离他家有二三里远,他每天吃了早饭沿着家门口那条简易马路,从玉源县这家最大的煤矿前坪穿过去上学。在一个新学期开学的时候,柳树枝上冒出了尖尖的绿芽,河里的小鱼开始欢快的跳跃,班里来了一位女生。人家是从大老远北京转学过来的,在这之前她在城里的幼儿园长大,在城里的小学读书。小姑娘长得瘦如一根豆芽菜,额头宽宽的,粉白的皮肤如阳光下绽放的梨花,灵巧的眼眸呼闪如黑暗中的星星。她的一个最特别之处是说得一口正宗的京味普通话,标准得连老师都自叹不如。史东亮他们这些从小在山村里长大的孩子,从来不知道城里的孩子过的是啥生活,他们穿的都是黑色深蓝等冷色调的衣服,一双旧布鞋也是缝缝补补穿了一年又一年。而人家城里来的小姑娘举止文静,那些色彩艳丽款式新颖的衣服,让这些山村孩子们无比羡慕。
她的名字便叫徐灵,就座在史东亮的前面。史东亮最深的印象是徐灵洁净柔顺的头发上,扎着的那一只粉红色的发夹,上面镶着一些金色宝蓝的亮点,宛如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在花丛里流连飞舞,她左顾右盼姿态轻盈,在史东亮年幼的内心里烙下了一道深深的印痕。小姑娘比他小一岁,插班过来直接上了五年级,其实她四年级还差一个学期没有读完,但她的成绩却能跟上班里的偏上水平。这也正好反映了那几年我国教育体制在城乡之间的差别。
徐灵是和她父亲一起来到玉源的。她的父亲是一位机械工程师,原来在北京一家重型机械厂工作,为了响应国家支持西部建设的号召而过来的,并由玉源煤矿接纳了他。她的母亲是北京一家歌舞剧团的演员,由于经常练功表演保养有方,身段和容貌都保养得秀丽妖娆。她当初坚决反对自己的丈夫来这种满是黄土的僻壤之地工作,但徐灵的爸爸对大西北有着一种特殊的感情和向往,他也想让女儿来农村里接受一下锻炼,便将徐灵一起带了过来。她的母亲气得将家里的桌椅摔得四散八裂,发誓再也不愿见到他们父女俩。
徐灵每天早上从煤矿的宿舍里走出来再到学校,史东亮每天从煤矿的前坪穿过时,总要望望那幢灰白的办公楼后面,是否会出那只美丽的蝴蝶。一段时间后俩人便混熟了,班里常有几个爱恶作剧的孩子使一些小动作,徐灵因为是唯一的外地人,穿着打扮又比山里孩子时尚,她便成了那些淘气孩子恶作剧的对象。有几次,那几个同学将徐灵书包里的书本故意藏起来,徐灵上自习时找不到教材,只好一个人在课桌上呜呜的哭,哭得脸如带露的梨花,星星也失去了光芒。史东亮总是暗暗地将自己的教材从课桌下面递给徐灵,下了课又将他们藏起的书本找出来交还给她。本是年幼无知清澈透明的年华,相互间便也没有太多的隔碍,在徐灵年幼的内心里,唯有史东亮是力量的象征,是她的保护神。他们便在如水的光阴里渡过了小学最一个学期,一起上了初中。
乡镇初中离煤矿的距离隔得远,他们两人都买了一部自行车。徐灵买的是钢丝上套有塑料小环的女式自行车。史东亮家里困难,他父亲花三十元钱买了一部锈迹斑斑踩的旧车。每天清晨在灿烂的阳光里,两人一起从煤矿的前坪骑车向学校进发,清新的空气吹拂着他们朝气勃发的身体,他们的友谊如同路边草丛里的露珠,晶莹剔透默默生晖。
星期天,史东亮有时也到徐灵家里玩。矿里分了一套最好的房子给了徐灵的父亲,墙面粉得雪白,还贴了黄色的瓷砖。徐灵的房间布置得虽然简洁,却女孩儿味特浓,那些从北京带过来的五颜六色洋布娃娃,吊在窗口下叮当作响的荷绿色风铃,以及淡紫的台灯,粉红的窗帘都渲染了一种温和宁静的气氛。他们在秋日里懒懒的阳光下,趴在她家的窗台上,看窗外白桦树上的落叶由枯黄到黑褐,再慢慢的旋转落下。蚂蚁运送食物的技巧,在他们的眼里也是充满无限乐趣的。史东亮问:城里的汽车为什么总在人的头顶上开呢?徐灵说:那是高架桥,可高大可雄伟啦,上面的车子开得比煤矿里滑下的货厢还快,一眨眼便不见了。还有,城里游乐场的过山车,动物园里的老虎和大熊猫,水底世界遨游的大鲨鱼和珊瑚礁,可好看好玩啦。史东亮又问:**城楼和八达岭长城那个更高呢?应该是**最高吧。徐灵眨闪着灵活的眼睛想了一下说: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在**上是望不到长城的,长城好长好长呢,比煤矿后面的大山还要长。
有时他们做完了作业后,便一同到煤矿后山梯田里摘野花寻野菜。有一次徐灵在石坎上挖野菜时,突然抓到了一条滑溜溜的蛇,吓得她倒退二步后从石坎上跌了下来,将左腿一处摔得青肿。史东亮便利用他在农村里学到的知识,帮她卷起裤脚,采了一些草药在口里嚼碎后再给她敷上。徐灵的大腿瘦弱无比青筋隐现,白得耀眼,史东亮第一次接触到了她的肌肤。
史东亮还经常在她家吃饭,在史东亮的记忆里,徐灵的父亲是一个和蔼可亲心地善良的中年男人。他总是堆着温和的笑容为她们俩盛饭夹菜,说你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定要多吃一点。史东亮也是狼吞虎咽吃得个肚皮饱撑。徐灵有时也到史东亮家里来玩,他的父母亲对这个城里的小女孩也是倍爱有加,家里有啥吃的总是全拿出来招待她。徐灵最喜欢吃的是他妈在柴火灶上炒的玉米花,放点盐沫香脆香脆的。史东亮的父亲有时也到煤矿打打零工,像挖沟排水扛矿木筒什么的,便和徐灵的父亲也混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