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发落

自铁犁贪污一事被揭发,整个前朝再次引起一片动**,多数官员惶惶不可终日,就怕国君来个彻查清扫,只要揪出一个不清之官,到时,顺藤摸瓜那便是牵连一片!

然而,怕什么就偏偏来什么,就在料理完铁犁之案的两日后,国君突然于早朝时下旨:整顿素贪!

而这一重差刚巧便落到了大司寇裴安的头上。

国君的这个决定更是惹得满朝一片骇然!

哥舒无鸾很清楚,国君对此事的考虑,若要清扫震慑朝臣们的贪墨之风,必要位高权重,下的了狠力度之人才能胜任,而大司寇裴安掌管纠察等事,正是整贪的不二人选。

裴安虽对查贪之事唯恐避之不及,可此事,事关民生安泰稳定社稷,他便是想避也避不了,想推也推不掉,最后只能满心不情愿的接下了这个苦差!

说到底,裴安这么些年拉拢官员结党营私,靠的不外乎是两点:权位和金钱,威吓是一回事,最要紧的是许以利诱,钱花下去了,那些人才会对他俯首帖耳。

眼下,偏偏接了这么一个烫手的山芋,他不但要以自身作榜,大树清廉之风气,更会在私下犯众怒得罪一干朝臣,看他到时还拿什么笼络那些见利是从的官员?

恐怕国君早已对裴安掌控朝纲有所忌惮,这便要以此来打压一下他的气焰!

不管怎样,只要看着裴安犹如哑巴吃黄连,有苦数不出的接下旨意,哥舒无鸾便觉得无比痛快!

夜。

殿外风起,宫窗上的鲛纱被徐徐拂动,带入些许杜鹃花香,夹杂着春夜的晚露气息,闻上去清新异常。

灯下,哥舒无鸾正坐在香樟椅中查看着女宫侍的巡值册,绯色从旁将灯盏移近些,为其照明。

“大人的风寒总算是痊愈了,奴婢这下也就放心了。”绯色望着女子容光焕发的脸颊,悠悠说道。

哥舒无鸾轻轻嗯了一声,眼帘未抬,继续查看着册子。

绯色闪了闪眼睫,小心翼翼的再次出声,“奴、奴婢听说国君近来为官员贪污一事大动肝火,今早又将查贪之事交给了大司寇处理……”

话到最后,细若蚊虫,就连她自己都听不真切。

哥舒无鸾慢慢放下手中册子,斜睨了绯色一眼,缓缓勾唇,“你很关心朝政?”

前几日她一直忙着铁犁的案子,没腾出时间来料理她和裴英俊之间的事情,眼下,她倒是按耐不住了!

看来这个绯色真是被私情盲了目,蒙了心!就算裴英俊涉及了贪污,可裴安是他亲爹,查贪之事又是裴安做主,他不为谁兜也得为自己的儿子兜着的!

这样下去可不行,这绯色早晚被人利用了,她要趁早想个办法把他们之间的衔系彻底拉断!

绯色不敢看女子的脸色,掩不住慌乱的答道:“奴婢不敢!奴婢只是、只是……”

吞吐了半天,一头细汗,一句整齐话都未说出来。

哥舒无鸾挑眉,嘴角勾起丝丝冷笑,“只是什么?你又不是前朝官员,你在担心什么?还是……前朝有官员,令你为他担心?”

这一句不温不火的话,霎时让绯色一惊,慌忙跪倒在地,“没、没有!奴婢一直谨记着宫规,誓死不敢越矩!”

话虽说的信誓旦旦,殊不知,她的慌乱已经将她出卖的彻底。

女子淡淡的望着地间将头颅压的低低的绯色,声音如清水逐流,却隐含着惊涛骇浪之势,“最好是这样!还有,本官告诫你一件事,不该打听的事情就把嘴给我闭紧了少打听,有些事有些人,轮不到你为‘他’操心!一个宫人该做的便是做好自己的差事,安守本分!不得有一丝一毫的私心,若要存了哪些非分之想,不但连累了他人,更保不了自己的命!”

这几句话点出去,顷刻令绯色心神俱惊,伏在地间,狠狠咬着嘴唇,强稳心神道:“是,奴婢明白!”

哥舒无鸾望着她瑟瑟发抖的肩头,眯眸一瞬,声音回温,“好了,起来吧。虽说你不是女宫侍,到了婚龄也不能获赦出宫,若你能安安分分的跟着本官,再过两年我便向娘娘请旨,放你离宫,到时本官会为你寻个安分守己的老实人照顾你一生。”

她的话如春日的一道暖风,轻柔温和,饶是如此却怎么也暖不到绯色的心。

此刻,绯色的心里犹如结上了层层的寒冰,一寸一寸的吞噬着她全身上下暖意,当最后一丝感觉即将消失殆尽,她急急出声,“奴婢甘愿终身……”

话还未说完,便被一声疾呼打断了,“大人,出事了!”

紧接着,便是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端见一名女宫侍上气不接下气的奔入了殿内。

哥舒无鸾侧身坐在椅中,面色冷肃,蹙眉问道:“到底是什么事,这么风风火火的?”

来人缓了缓气,急道:“禀大人,长王子命人绑了咱们女宫侍,还说要拿她们当靶子练飞刀!眼下,已经有好几个都受了重伤,大人您赶快去看看吧……”

一听这话,哥舒无鸾满眸冷厉,一下从椅中跳了起来,“你说什么?!走!”

话落,不等她重复完,已风一阵的奔出了耳殿。

绯色也是一惊,忙从地间爬起尾随着那名报信的女宫侍向女子追去。

延朗殿。

殿内纱帐半掩,一丝夜风吹来,撩动了细纱帐幔,只见王子郎上身打着赤—膊,下身仅着一条乳白的亵裤,满头的青丝高高挽在头顶,以金冠扣住,额间正冒着一层细汗。

俊脸上闪过嗜血一笑,‘嗖’的一声,他手中的利刃飞刀,划破一殿寂静,紧接着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那柄飞刀便不偏不倚的插在了绑在殿柱上的女子的腿上,血如小溪,顺着裤管,流了满地,而作为靶心的那个苹果,却一直完好无损的固定在她的头上。

她的脚下歪歪扭扭的倒着几名浴血奔流的女子,她们的全身上下被利刃戳满了伤口,此刻正奄奄一息,努力的呼吸着空气,勉强还有一口气在,若在不及时止血疗伤恐怕也活不了多久了。

“本殿下脱手了,再来!”王子郎亢奋异常,一挥手,内侍太监忙奔向女子身前去拔飞刀。

听见这句,牵动满身疼痛,几名奄奄一息的女子顷刻昏死了过去,而那名绑在柱上的女子则再次惨叫出声,“啊!不要了,殿下饶命……”

内侍抖着手将拔下的飞刀递给了王子郎,抹了抹手中沾染的血液,隐隐退到一旁,暗自嘀咕道:殿下哪里是要练什么飞刀啊,他这是在向锦衣侯大人挑衅,若传到锦衣侯耳中,恐怕……

还未等他恐怕完,王子郎的贴身大太监刘公公由打殿门口冲入了殿内,满面惊恐的央求道:“殿下!祖宗!您快停手吧,哥舒大人来了!”

男人不以为意了瞟了刘公公一眼,嗤道:“来就来,本殿下拿她一块练了!”

‘嗖’飞刀再次刺了出去,就在女子狠狠闭上眼,咬牙迎接这结结实实的一刀之时,一阵劲烈的风拂过了发梢,预期的疼痛却没有来临。

眼皮怯怯掀开一道缝,映入了那道黯蓝色的背影,女子顿时惊呼出声,“大人,快救救属下……”

哥舒无鸾冷冷睨着手中的那柄还带着鲜血的飞刀,声音仿佛像淬上了冰雪的寒刃,卷着雷霆之势,向殿外传去,“将人给本官抬回去,在请来几名御医为她们治伤!”

几名守在殿外的宫卫听了吩咐,赶忙走了进来,将绑在柱上的女子解了下来,抬起地间那些昏死过去的女宫侍,纷纷惶然的避开了王子郎那恶狠狠的眼神,这便匆匆的退出了殿外。

整个殿内飘满了血腥味,扫了一眼满地的殷红如流,哥舒无鸾暗暗咬牙,眼神冷厉如钩,唇角冷凝,“主子行为不端,身为奴才理应从旁劝谏,可你们非但没有规劝,反倒是纵容起来了,若由着你们这起子混账东西在内宫兴风作浪,那整个王宫还有一刻安宁?将他们两个拖去暴室服役!”

这一嗓子,惹得刘公公和那名小内侍‘扑通’一下跪倒在了地面,双双惊呼出声,“奴才该死,望大人饶恕奴才一时之过!”

“殿下,救救老奴……”

若进了暴室他们焉还有命出来?此时不求饶更待何时?

刘公公抱着王子郎的大腿哭的老泪纵横,男人愤愤瞪向哥舒无鸾,一脚踢开了刘公公,上前一步喝道:“谁敢动本殿下的人,本殿下就叫她彻底折在这延郎殿!”

听到命令刚刚走进殿门的两名宫卫互视一眼犹豫着要听谁的,两位都是不可见罪的主,不过,长王子确实有错在先,而锦衣侯是内宫执纪官,责罚两名小小的奴才似乎也没什么不对……

见二人犹豫,哥舒无鸾面色一沉,“本官说话不管用了是吗?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即刻将人带走!”

她的声音沉沉的冷冷的,听得两宫卫忙打激灵,一个箭步拖起哀哀叫唤的两位内侍便走。

殿内的烛火明亮异常,简直与王子郎眸中的光火交相辉映,他猛转过身子,对着拖着内侍走到殿门口的两名宫卫,怒喝道:“反了!真是反了你们了!到底谁才是你们的主子……”

话音刚落一个瓷杯紧跟着投掷了出去,‘咚’的一声砸在了殿门上,而后掉到了地上摔了个稀碎。

脚边传来‘啪’的一声脆响,两名宫卫犹如受惊的兔子一般忙携着苦苦求饶的内侍,逃似的窜出了门口。

烛火照的满殿清辉如昼,男人正抖着身子背向哥舒无鸾而立,肩头那道结了痂的疤痕赫然出现在了她的眸中。

那伤疤望上去偏细寸长,像是匕首所刺而留下的。

哥舒无鸾于原地微微一诧,猛然忆起上次在御药殿外,那名太监所说过的话,‘长王子被人刺伤了肩膀!’

当时她还在一度猜疑,他便是那名黑袍男,可眼下看着这伤口明显不是她所射出的那枚弩箭所留。

这么说他与黑袍男的确不是同一人!可那个熟知内宫大小事宜的黑袍男到底会是谁呢?

若说王子郎不是黑袍男,那他所受的伤又是谁人所刺?事后为什么没有闹出半点动静,而是极隐秘的让贴身太监去取伤药,他到底在掩饰什么?

不知从何时起,内宫频发的状况是越来越多,越来越诡异,越来越令她捉摸不透了!

正当女子兀自出着神之时,王子郎突然愤怒的回过了身子,一双俊眸好似燃着簇簇火焰。

然而,当发现女子的眼神正落在他裸—露的上身时,眸中的火光犹如被一盏冰水浇熄一般,一下恢复到了常态,潜在心口的怒气亦在同一时间飘到了九霄云外处。

渐渐的,他感觉心头好似有什么东西在撩拨着,麻痒痒的,逐渐的,他的心跳竟紊乱了起来,越来越不受他控制了。

男人懊恼的咬了咬牙,努力稳住心跳,冷声道:“你在看什么?”

她便这么没见过男人吗?竟这般肆无忌怠的对着他裸—露的上体出神,可恶!

王子郎既恼自己被她轻而易举的挑动情绪,又对她的举动一边欣喜,一边愤怒,几种矛盾的情绪搅在一起,简直令他浮躁的难以言喻。

哥舒无鸾匆匆收起思绪,将视线淡漠的从男人身上移开,面色没有一丝波动,“没什么。下官只是在想,殿下是他们的主子不错,可眼下,两名内侍触犯宫纪,他们也不能不按我这个内宫执纪的锦衣侯说的办!”

望着她那一副冷漠的表情,王子郎心口涌起一波又一波的火气,忽然,他嗤笑一声,恢复了以往的风流面貌。

既然她今晚送上门来了,那他便要好好的陪她‘玩一玩’!

男人摇晃着高挑玉秀的身姿,一步一步,慢慢向女子走来,清凉的夜风,从殿门口袭入,鼓动他的裤管,发出猎猎轻响。

他停步于哥舒无鸾面前,眼神写满大刺刺的轻佻,从头到脚的把她打量个遍,那副德行十足的浪**子模样,最后,眸光落在了她的脸上,伸出长指抚向她的丽颊,满口的轻狂,“锦衣侯?呵!在本殿下眼里,纵使你爬的再高,也不过是哥舒晟豢养的一条狗,一条母狗而已!免不了要在本殿下脚边摇尾乞宠。既然你现下这么按耐不住寂寞,那本殿下就勉为其难为你排解一番,床在那里,自己脱了衣服乖乖的躺上去!”

她的脸颊如白瓷般光滑细腻,如美玉般触手生温,轻轻触及的一刹,他的心底犹如涌起了一道春波,在心湖**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这种感觉没有波涛汹涌来的震撼,却比之更加令他心悸!

他恨她是哥舒晟那个坏女人的心腹,恨她不知不觉迷惑了自己,更恨她暗自引诱他的亲妹妹!

可不知在何时,他的那些恨意已经渐渐被心动悄然取代,他对她真的动了真念头吗?

不管真的动心还是一时兴起,先要了她再说!

哥舒无鸾羞愤的咬了咬牙,隐忍着堵在心口的那股恶气,将语气调的清淡如水,“殿下自是眼高于顶,目空一切的很,不过下官很好奇,殿下如斯尊贵却公然调戏在你眼里只是‘一条狗’的下官,岂不是连狗都不如,怎个‘禽—兽’二字可以形容?”

言罢,唇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冷笑,素指弹风,袭向了男人手肘的麻筋处。

再看王子郎犹如抽羊癫疯般,忙匆匆的收回了摸在女子脸上的手,一边揉着麻痛的手肘,一边黑着脸怒喝,“你竟敢辱骂本殿下,来人……”

这一嗓子嚷出去,殿门口顷刻涌进来几名宫卫,静待吩咐。

哥舒无鸾勾唇一笑,那笑容仿佛一株幽兰悄然盛开在良夜灯下,由袖间抽出一条丝帕细细擦拭着被男人碰触的侧颜,慢声慢语道:“是啊,来人!将殿下请去清心殿,禁闭三日,没有本官的特许谁也不准放他出来!”

那日国君将一担重任交付于她,命她上治贵胄奸邪,下惩恶商暴民,她便不能辜负国君的一番厚望。

眼下,她便是要拿他开这第一刀!

杵在门口的几名宫卫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间僵在那里谁也没敢动。

自二殿下封王以后,内宫上下无人不知,这储君的位子长王子便是坐定了,又有谁敢在这个节骨眼上见罪长王子?

现在,哥舒大人这般擅自责罚殿下,若出了事,大人这边有大妃娘娘兜着呢,她感情不怕什么,但他们这些小小的宫卫,恐怕就会大祸临头了!

可是他们又不敢不听从哥舒大人的话,这两边都是不能轻易应付的,到底要怎么办?真是为难啊!

宫卫们还在原地犹豫着,生怕自己一时头脑不清站错了队。

王子郎怎么也没想到哥舒无鸾竟敢发落他,一时愣在了殿中,当他回过神,眸中火光迸发,咬牙冷笑道:“好大的胆子!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女子傲慢的扫了一眼满脸怒气的男人,于殿中负手悠然漫步,“殿下问我算什么东西?现在我就来告诉殿下,别人不敢管的事我管,别人不敢杀的人我杀,别人破不了的案我破,一句话,别人管得了的我要管,别人管不了的我更要管!上至皇亲、大臣,下至平民、乞丐!无极令,皇权许!这就是我,锦衣侯——哥舒无鸾!够不够清楚?”

她的语气好似晨起的一道清风,衬着她的嗓音清清亮亮的,高洁肃雅,飘**在整个大殿,传入了在场的每一个人的耳中。

暖黄的烛火于夜下一晃,自女子手中闪出的那道冷银色精光,显得极是刺目。

只见哥舒无鸾以睥睨之势傲然侧首,一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端然举着一块令牌,那清湛之色,晃得殿内之人不敢逼视。

王子郎望着眼前那块刻着‘无极’二字的令牌,惊诧溢于言表,父君竟将尊爵王令赐给了她?!

还未等他彻底消化这件事,两名宫卫已经架起了他的双臂,这便要往殿外拖,“殿下得罪了!”

哥舒大人持的是国君亲赐的王令,那从她这下的命令就是皇权特许,有谁敢违拗,那便是藐视君上大逆不道!见罪长王子与藐视国君相较,他们当然分得清利害!

王子郎一边怒火惊涛的挣扎,一边恶狠狠的吼道,“哥舒无鸾你有种……混账,你们敢!放开本殿下……”

可是挣扎了半天也无济于事,到底他没有武功在身,是怎么也挣不脱宫卫的钳制的。

哥舒无鸾冷眼望着面前这幕,突然唤道:“等等……”

两宫卫携着气喘吁吁的王子朗,忙诧异的停下了脚步,莫非是大人改了主意?

这时,但见她悠悠弯身自地间拾起一件丝质锦袍,随手一抛,好巧不巧的,便仍在了男人的脸上。

王子郎卷着惊天火气,一把扯下了蒙在脸上的那件衣袍,却见女子正向他这边走来。

待她踱到他身旁慢慢顿下步子,侧首挑眉,启唇曼语,“给殿下披上衣服,免得这么走出去有损皇家颜面!”

殿外星辰依旧,夜色残月,花影斑驳,微风阵阵袭来,撩动衣袂翩飞如蝶舞,最后只留给被宫卫架走的跳脚男子一个潇洒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