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冷邪
这道传召,霎时化解了对于哥舒无鸾来说甚为尴尬的气氛,全身顿时一松。
燕七杀这边朗声应了一声,回首睨着她,“我去陪陛下进香了。”忽而望了望她身后的菩提树,低声叮嘱道:“仪式已完毕,也差不多该回宫了,这棵树虫多,你还是去钟楼下的凉亭里等着銮驾吧。”
她恍惚的咕哝了一句,“哦。”
一阵幽风晃过,男人已经离开了眼前。
他走后,哥舒无鸾登时垮下了僵到麻木的脸,忽的吐出一口浊气,于风中凌乱了一瞬,这便悠悠抬眸望向了大殿下。
那里,寺僧已退,而百官也散至了一旁。
端见大太监唐喜正向国君递上三支燃着的高香,其后便退到了一侧,刚刚走到殿下的燕七杀这便随着国君的脚步迈上了石阶,向天王殿进香而去。
片刻后,有沙弥撤走了摆在殿前的香案,地间转瞬显得有些空**,最后,只余一道颀长的身影立于原地。
那道侧影玉如青树,秀似松柏,日光浅照而下,映出了淡淡的薄媚流光,隐隐散发着不凡的气韵,可看在哥舒无鸾眼里却是冷邪四溢,碍眼非常,眸光适时一凛。
男人好似是察觉到了向他投来的那道冷湛的目光,悠然侧过首,视线相撞间,嘴角隐约凝起一丝冷笑,这便曼步向她走了过来。
那袭银白色神雀翠羽服,华丽昂藏,衣摆拖迤至地面,随着缓缓的步伐,在他的身后流泻出了一道亮眼的风景。
清风浅漫,鼻端飘来淡淡的檀香味,眼前暗影遮下,她开始背光打量起面前之人。
他的身姿高挑玉秀,那袭国师服套在他的身架上极是合体。
蚕丝织就的缎面,烁烁华幽,银光浮动,黯绣银丝云纹作底,坠以颗颗青豆般大小的宝石玉珠,宝石晶亮,玉珠莹润,日光一晃,闪出一阵璀璨夺目的光芒。
彩线纷飞的两襟处,引颈对吟的神雀绣制的栩栩如生,那是朱雀首,孔雀身的瑞兽,头至襟前,以茱萸点睛,神韵尽显;身展衣后,碧羽倚翠,旖丽逶迤。
如此的一件华服,不但耗功,且是价值连城,光是那些宝石玉珠便用了不下上千颗,而为了绣制这套国师服,尚宫局百余名绣娘几乎是眼皮未眨连夜赶工,这才赶制出了这件衣服。
真可谓,一朝加身,荣宠无限!
眼帘慢慢向上抬,端见发束高耸,那顶八宝墨玉紫金冠,将锦缎般的发丝映衬的黯华幽冶,冷魅无度。
这时,只听男人缓缓开口,声音清雅醇彻,却也透着丝丝冰冷,“锦衣侯大人这是在瞧什么?”
哥舒无鸾匆匆将视线移向了他的面上。
下颌清隽白净,那张薄唇正勾扯着一抹凉薄的笑意,半张冷艳的银色面具扣住了上半边脸,继而阻住了探究的视线,仅见一双狭长的俊眼。
此时,那双眼眸正一瞬不瞬的对着她的目光,幽深的瞳仁,邪光隐溢,渗着寒意。
哥舒无鸾迎着他的眸子,冷冷一笑道:“没什么。只是瞧着你这张面具碍眼罢了!既然已得逞,官拜国师,何必在如此藏头露尾,难道是觉得自己见不得人吗?”
闻言,珈蓝不怒反笑,“呵呵,锦衣侯当真是伶牙俐齿,‘很会说话’!不过,听惯了那些逢迎拍马之词,蓝甚感聒噪乏味的很,偶闻大人的犀利言辞,倒是觉得趣味新鲜!”
哥舒无鸾蹙了蹙眉,他会笑,她就不会吗?随即,丽声笑道:“没想到还有人有这种嗜好……喜欢讨骂!”
他挑眉,摇首而叹,语气无温,“谁不喜欢好听的话呢?!只不过,话虽好听,却不一定是真话,倒不如逆耳之言听着省心自在,至少不必费心去猜辩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你说是不是,大人?”
“你的见解可真‘独到’!”哥舒无鸾眉头拢的更深,自觉得说不过这个狂狞的男人。
忽见,他白皙的长指优雅的抚向脸上那半张冷艳生辉的面具,薄唇开合,“至于这张面具么……不是蓝的面目有多么的难以示人,而是觉得身为智尊国师,岂能肆意让人亵渎容颜!”
话到最后,眸光已凝成了一片孤高的冷色。
他的这番话,让哥舒无鸾的脸色暗了又暗,这个目中狂傲无物的男人,是要把自己当成了智慧尊者,现世阿难;芸芸众生,理应对他敬之仰之,不得冒犯?!
登时,嗤笑出声,“呵,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没想到堂堂相国寺,竟飞出来一只披着凤羽的山鸡!告诉你,别以为你蒙对了天灾就自认为能参透天机,老天爷是不会一直关照你这样的江湖骗子的!还有,即使你能迷惑过国君,也过不了本官的这道关卡,劝你安守本分,做好你的‘国师’,否则……若让本官再听到你的丁点妖言妖语,本官绝不会轻饶了你!别忘了,你的那颗脑袋至今还记在我的刀口下呢!”
她的话本犀利慑人,冷寒彻骨,然而,珈蓝只无畏的迎着她那眯起的厉眸,冷笑着反驳道:“呵呵,蒙?!那请大人也给蓝蒙一个瞧瞧啊!”
一句话将她噎住,脸色沉下,霎时气结,“你……”
男人丝毫不给她还口的余地,眸中精光迸射,邪溢生寒,“锦衣侯也别忘了,只要陛下信珈蓝,那任何人也休想有置喙的余地!想取本国师的人头,先过国君的那道关吧!”
没想到,他竟敢拿国君来压她!
哥舒无鸾死死盯着他那邪佞的眼神,切切咬牙,“很好!”
“还有一件事,大人好像忘了,那么蓝就提醒一下大人好了,那便是……
也刚好被本国师这只‘山鸡’蒙对了!呵呵……”说着,他邪笑起来,双眸幽利似藏锋刃。
她挑了挑眉,凝声冷道:“你要不提本官当真是忘了!现在想来,当时,你解的签可是漳州有险,而事发却是在禅州,如此一来,你的这道签言并未应验……”
说话间,已是自腰际拔出了佩剑,‘苍啷’一声,寒光毕露,锋利的剑尖直指男人的喉间,“本官说过,若有一件未应验,你的这颗脑袋我都取定了,现在,就是本官履行誓言的时候!”
锋芒直抵颈项,杀气弥漫开来,只要她手下稍加用力,那么男人便会登时魂归当场。
然而,让人惊异的是,珈蓝非但不躲不闪端端站在那里,且无惧的迎着她染满绝杀厉色的眸光,像是料定了她不敢杀他一般,傲然一笑,一字一字的慢道:“你无权杀本国师!”
哥舒无鸾眯眸冷哼,“呵,少端着你那副居高自傲的架势来威吓本官,本官向来不吃这一套!”
说罢,手下施力,点点腥红赫然自男人的脖间落下,滴答至地面,结出了刺目的血芒。
颈上已被剑尖刺破了一道细伤,痛意传来,可珈蓝的面色却丝毫未变,不慌不乱,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不动声色的说道:“蓝之前说过,想要取我的人头,先得过了陛下那道关。杀了我,锦衣侯要如何交代,可要事先掂量清楚才好!”
他笑的自信,语气狂狞。
哥舒无鸾还以一笑,随即笑容尽收,冷斥出声,“你都要死了还有闲心操心别人的事,真是可笑至极啊!你以为搬出陛下来当靠山我便不敢杀你吗?告诉你,你投机钻空,浑水摸鱼,蒙蔽圣聪,本官便有权将你先斩后奏!陛下英明,到时自会识清一切!”
但见男人嘴角上扬,优雅轻启薄唇,语气极尽奚落讥讽,“都说锦衣侯何等的天资聪颖,可在本国师看来,当真是蠢钝的不可救药!你声声指控我蒙蔽圣聪,可事实上,却是你自己的脑子转的慢!没错,蓝在解签时说的确实是猛虎在正对王城的偏下之方兴风,也便是漳州,可蓝几时说过,险就一定会出在漳州呢?至于事发在禅州,那引起这场祸乱的,不正是那只兴风的猛虎——楚王殿下吗?!呵,蓝也曾说过,佛法大成,首先讲得便是顿悟二字,陛下何等圣明,自是能从中顿解!只有大人这里……参不透这层玄机罢了!”
面具下的那双狭长俊眸,冷邪幽深一片,正以睥睨之势斜睨着眼前面色骤变的女子。
因着他那傲慢讥诮的言语,哥舒无鸾顷刻怒火飙飞,暗暗磨牙,“你……妖言取巧!”
虽然心里已怒不可遏,然而,却还是在极力的压制着,手下也迟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的确,他并没有明确的说过险发漳州,不过正因为他的含糊其辞,故弄玄虚,这才趁机钻了空子!
原本她是要戳中这点软肋,以控指他一个欺君之罪的,熟料,这厮竟是如此的巧舌如簧,能言善辩!
她也清楚,国君对他信服至深,而她和这样一个张狂的邪佞之人对上,根本是无可奈何。
猛然间,会意过他突然提及此事的意图,那是因为他早就留好了后话来堵她的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