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巴高从地区一所中等专业学校毕业,被分配在洪集镇政府任党政办公室干事,履历表显示,他19岁。

那个上午,一轮火球悬在空中,照在人的身上,很不自在。他腰揣一张《干部行政关系介绍信》,身背装有凉席、被单、枕头的大蛇皮袋,到镇政府报到,一路上忧心忡忡。他琢磨着见到领导,第一句话该说什么,如果遇到领导不大热情怎么办?甚至想到了镇长会不会当众测试他的文秘水平。

顺着当地人的引导,巴高来到了街道北侧。这里十几间瓦房形成两排,第三排是六、七间草房,巴高想,这可能就是镇政府吧。他的心不由得“嗵嗵”狂跳起来,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只见一间稍大的房子里,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男子,正对着话筒大呼小叫,看样子,正在跟谁反映情况。他见巴高站在门口,很随意地点了点头,努努嘴示意巴高进屋。接完电话,胡子走到巴高面前,伸出手来,作出握手的姿态,巴高迟疑了一下,很不自然地把手伸过去。胡子便说,我叫高光磊,是镇党委书记,你大概就是新来的干事巴高吧?我一眼就看出来了,满脸的学生气,好哇,我们这里正缺人手,你这一来,我和李镇长就轻松多了。巴高一直想说自己年轻幼稚,希望今后领导们多多批评教育,无奈插不上话,也就只得一个劲地点头,露出一副诚惶诚恐的笑。

中午,镇食堂做了几个菜,李镇长和其他几位党委委员也从村里赶上来,八个人坐在一桌,一边交流着工作,一边端起小瓷缸说,喝,喝,小巴,你不要客气,咱们是一家人了。巴高受宠若惊地点着头 ,说我喝我喝,不觉得,四瓶“高粱大曲”酒被喝得精光,高书记眯眼一笑,拍了一下大腿,说江委员去叫老炊还拿两瓶酒,今儿个我们喝得高兴,不醉不休!两瓶白酒拿到餐桌上,炊事员又拌了一盆黄瓜菜,几个人咕嘟一仰脖子,酒又下了肚。

下午,几位领导都躺在宿舍里没能按时上班,巴高一个人坐在办公室内,接了两次电话,并认真做好记录,没有一点醉意,自此,巴高名声大振。一次,一位号称“翁二斤”的县供电局局长,到洪集镇督查农电整改,中午他在镇政府食堂就餐,指名要巴高陪饮,当巴高一蹦一跳笑嘻嘻地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用一种奇特的目光上下打量:不足一米七的个儿,精瘦的身材,圆圆的娃娃脸,哪像个喝家?于是,他便摆摆手说,高书记你别开玩笑了,他……他能喝一斤半酒?莫弄出人命案啊!高书记也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局长大人无须多虑,出招吧!席间,巴高除了同镇政府几位领导人每人碰了两盅白酒之外,不时站起来,毕恭毕敬地向翁局长敬酒,头一仰,一盅又一盅下了肚。巴高既负责倒酒,又忙敬烟,几乎没有吃菜的空隙。翁局长喝到得意处,说,巴高你赶紧吃口菜,我俩用茶杯子扎扎实实干两杯!巴高露出一对小虎牙,笑着说,恐怕我喝下去要醉呢 。翁局长说,你是小字辈,这随你,我不强求。高书记说,既然翁局长有这个好兴致,小巴你给我听着:八公山下红旗飘,寿县人喝酒不装孬!喝!巴高端起玻璃杯环顾一周,屏口气喝下,又端起第二杯……参加工作的第三年,巴高在镇人代会上,被选为副镇长,分管企业和扶贫工作。

担任副镇长的巴高,频频出入宾馆、酒店内,陪餐的对象也从所长、科长直至副县长,餐桌上,他谈吐自如,幽默风趣,有他便有笑声,有他便产生许多滑稽的故事。同他喝过酒的人,对他印象都很深,无论何时何地,一见面,对方总会主动伸出手来,哈哈一笑,说我的天哪巴镇长,你酒量真十分了得,上次把我喝得睡了几天,被你嫂夫人训了个狗血喷头,我算服你了!今个我做东,好好切磋切磋,怎么样?巴高爽朗一笑,说,有人安排过了,弟兄,算你欠我一顿,好不好?于是,两个人的手握在一起甩得叭叭响……终于有一天,巴高在餐桌上,不得不中途退了席。

那天,巴高陪着供电局翁局长喝酒,仅喝下三两白酒,便觉得胸腹部一阵阵剧烈疼痛,干咳了两声,一股热呼呼的带有腥臭味的东西涌进口腔,巴高悄悄吐到桌下,竟是一团血块!

第二天,他被送进省立肿瘤医院。